徐孟夏哭了两声后,又开始强调起徐家上下对她的恩情,忍了又忍后,相其言还是没忍住,呛声,“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真的很烦,我会尽所能照顾徐宁,但只是因为我是她的表姐,而不是因为我欠了小舅小舅妈的。事实上,我谁都不欠,当时把我扔在成都不管没尽到责任义务的人是你,所以亏欠大家的人不是我,需要报恩的人也不是我……”
相其言还想说,事实上,她才是被亏欠的那一位,从小到大,她收到的爱,就从来没有让她觉得是笃定的,不需回报的,相反还都是脆弱的,需要她用乖巧或其它去交换的,可话说出口前,她先瞄见了徐孟夏那张诧异并同时带有些许愤怒的脸,不过几日,她便憔悴了许多,头上更是生出了不少白发。
算了,她这是何必呢?粉饰太平不好吗?亲情的维系有时候更需要靠谎言。
相其言在心里深叹了一口气,换上温和的语气,“我不是那意思,您别跟我计较,总之徐宁那边有需要,我肯定会帮忙。”
*
一切仿似回归了正轨,又也许是换了轨道,总之,当相其言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时,只觉得恍如隔日。
半夜她睡不着,爬起来投身工作,以为会获得暂时的安宁,不想又陷入新一轮的精神内耗当中。
工作这些年,她总是如此,不自觉的便会被焦虑裹挟,又或许,这是现代人的通病,躺平反内卷说了一万次,希望周末假期能无限期延续,可如果真的休上一个长假,甭管是婚嫁、丧家、产假、年假……不到结束一定会先惶恐一阵,想回去后该如何继续推进手里那并不好办的工作,领导又会不会对自己有意见把她现有的资源给别人……
被流放至成都,也无熟悉的搭档,这种不安定感更强烈了。
到了,相其言既没理清工作文件,也没有睡好,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绕着府南河跑了一圈,又来了顿小面就黑咖的早餐,才慢慢感觉精神气在恢复。
接着,她早早去到了公司,抓紧时间看完了前些天累积下来的文件,又在此基础上做了些分析。
再看时间,不过十点出头,相其言不由感叹起早起果然效率高,当然,也容易疲累。
她穿过还没有人来的办公区,步到茶水间,准备再来上一杯咖啡,不想刚好碰见了汪振学。
“总经理。”她莫名有些紧张。
汪振学笑眯眯地,很是和蔼,并夸赞,“来得挺早啊,挺好,这个涣散的团队就需要你这样的一个领导来带带。”
相其言扮做谦卑的笑了笑,没说话,不想被拉入没必要的纷争之中。
不想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汪振学指了指茶水间靠窗的休息区,说:“简单聊两句?”
相其言乖巧的坐在了汪振学的对面,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反复对自己表示重视的领导并无好感,并且也很厌烦来自领导的邀谈。
用人间清醒云杉杉的话说,领导的话,皆可进行两种划分,一种是画饼,另一种则是 PUA。
而汪振学今天则是二者皆而有之。
他先表示了对严亮管理方式方法的不赞同,道:“我承认小严却是带领团队做出了一定的成绩,但是他的管理也太涣散了些,直接导致我们在大型项目上跟不上,拿不出竞争力来,总部让你来其实也有这种考量,希望你把北京那边专业化职业化的管理落实到这里,这边我也向你保证,如果你能顺利拿下天富的项目,那么你的职级还会再往上升一升。”
相其言听后,不由在心里吐槽,想世上最难被填满的便是领导的心了,做出了一定成绩不就够了嘛,还非要放大抓小的去抓管理纪律。
以及,她才不需要晋升,她只想快点完成一个能为她履历加分的项目,调去别地或干脆跳槽。
画完饼后的汪振学仍是意犹未尽,转而开始了 PUA,叹气表示自己接收她时其实顶着巨大的压力,“我必须说明,我本人是非常反对职场性别歧视的,可在咱们这一行,性别不可避免的会被拿来说事,认为女的娇气,跑不了工地,受限很大。当时总部其实还给了我另一候选人,男的,广州那边的,刚经手完一个大型的城中村项目,可我看了你的履历和接手的项目后,却觉得你一定不比那位男同事差,你审美好,又是成都人,肯定更了解咱们这边的风土人情,肯定能带领团队做出成绩来。所以啊,小相,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呵,这屁话说的,既然反对职场性别,那就干脆别提这茬,这先借他人之口说出贬损,又冲出来充当道德战士的行为,简直无耻。
心里在劈头盖脸的驳斥对方,面上,相其言却仍保持着标准的微笑,不管汪振学说什么,都回答是是是,嗯嗯嗯,我一定努力。
这套也是人间清醒云杉杉教她的,面对领导的画饼和 PUA,要学做渣男,不管对方开出怎样的条件,又或施加怎样的压力,都要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更别给承诺和保证。
终于听完汪振学的‘教导’,相其言只觉头昏脑涨,端着空杯子就回到了办公室,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茶水间。
同时,相其言更不知道,她和汪振学的这场非正式谈话,刚好被林栗撞见,而身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中坚分子,林栗隐约听完了部分内容后,便不平的转身奔去找严亮了。
*
眼看着人到齐,相其言在群中召唤大家开会。
拿着林栗收集的各建筑师事务所的资料一一对下来后,相其言将赵西南所在的大融和另一家叫做清远规划的事务所圈了出来,认为可以从它们中选出一家,作为合作伙伴,一同竞标。
“你们什么看法?”相其言发问,却没有人作答。
“有什么都可以说的。”相其言又带着鼓励说。
这期间,她看见,何大志想要发言,却似乎被林栗在桌下用脚踹作为示意叫停了。
“大志,你有什么要说吗?”相其言不死心,又单独将他点了出来。
但何大志面露犹豫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那行吧。”相其言隐约能感到大家对她的抵触和不信任,又以为这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于是没再往下追问,表示,“我这里始终开放,一切以业务先行,所以各位大可无所顾忌的跟我沟通你们的想法。”
不过,相其言终究只是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则有个小人在迎风凌乱,她想,空降领导加光杆司令果然不是人干的活。
到了中午时,她踌躇半晌,认为适当的笼络还是非常有必要的,于是又在群里唤大家一起去午饭。
相其言:【我请客。】
但她得到的回复却是清一水的拒绝。
林栗:【已经在吃了。】
何大志:【+1!】
陈若愚:【我也是。】
无奈,相其言只得揣着手机和工卡,下楼去到一家日料店吃饭。
回成都后,她一顿不落的重油重辣,此时口味失调,只想来一碗梅子茶泡饭加三文鱼沙拉。
而人一旦倒霉,便是一件接着一件,不分大小事,服务员在给相其言上茶泡饭时,手不小心一抖,将半碗汤都倾洒在了她的半裙上,只是好在,她反应快,迅速的起了身,才没被烫到。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惶恐不已,要去给相其言擦拭裙面。
相其言现在最看不得有人唯唯诺诺,似她一般被禁锢了手脚,于是赶忙和颜悦色的安慰她,“没事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完后,她去到洗手间简单清理了下裙子,在走回饭厅的途中,却听见一旁包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林栗!
“我就说来者不善吧,你还说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的语气尖锐中带着不满,而相其言一下便听出,这是在说自己。
这让她的心脏瞬时狂跳起来,全身的细胞也随之警觉起来。
相其言不自觉的走近了包厢,并将耳朵贴了上去,只听见林栗接着说:“不过好在,她根本没可能拿下天富这个项目,这项目一定非大融和万家莫属……”
什么?!
真的假的?!
不是吧?!
相其言心中闪过无数个问号加感叹号,她还想继续往下听,多探取一些信息,不想方才的服务员突然出现,并关切的问她,“客人,您还好吧?”
“啊!”相其言做贼心虚,立马跳开,一面往大厅走,一面宠着她微笑摆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接着,她迅速埋了单,逃也似的离开了饭店,可心却一直不能平静,直至坐回办公室,才勉强的回过神来。
这就是妥妥的职场争斗啊!相其言半瘫着坐在办公椅上,无不叹气。
原本通过前几次的接触,她已基本放下了戒备,认为严亮算是个敞亮的人,和他搭档应该不难,不想一切只是美好的幻影。
相其言懊恼又头疼,懊恼自己或许根本不该调来成都,头疼接下来的工作实在难推进,同时她更不由地揣测起汪振学的‘居心叵测’,想他为什么非要将严亮的三位心腹指派给自己。
糟心啊!
相其言捋了捋半长不长有些遮眼的刘海,很想拿把剪刀连着心烦意乱一起修剪整齐了,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另一麻烦接踵而至,徐宁接连发来两条微信,威胁意味明显。
徐宁:【晚上请我吃饭吧!】
徐宁:【二姑知道你还在成都吗?】
*
人没了,就是没了,这话有时并不真切。
一来和他相关的回忆不仅不会散去反倒有可能日久弥新,二来总有身后事缠缠绕绕令人烦忧也令人心痛。
徐孟夏这几日便深陷其中,不得始终,她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只能半夜起来在沙发上痴坐到天明。
等着相志军起来把早餐准备好,她才勉强缓过神来,去洗漱,但被梳子带下的大把落发,又让她陷入新的失神。
摆在眼前的难题有许多桩,且一桩比一桩棘手。
首先是有关徐宁的抚养问题,陈家的父母坚持要将徐宁带回绵阳抚养,但徐家的三姐妹却都有顾忌。
陈家父母重男轻女,连女儿都不知道疼,又怎能指望他们去心疼这个外孙女?眼下表现出来的情深大概不过是为了女儿女婿留下的财产。
徐孟夏本想着多给他们一些钱,把徐宁继续留在成都,可不想刚好落进了对方的圈套中。
想来陈家打一开始就没想去尽照顾徐宁的义务,他们想要的就只有钱而已,尤其是陈母,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表示,“我们都是养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孩子跟着谁长大就跟谁亲,让我放弃徐宁,就等于放弃了未来的一个依靠……”
感情孩子只是她用以保障未来的工具,徐孟春、徐孟夏很是生气,但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尽量满足对方提出的财产分割要求,只希望这件事不要闹到徐宁跟前,给孩子造成二次伤害。
但徐孟秋却坚决反对,她认为陈家人的心已经烂透了,根本填不满,以及在她看来,不能只顾着照顾徐宁的心理,还要保卫她的经济权益。
“说到底,孟冬夫妇留下的财产,都该是宁宁的,我们哪怕是为她好,也没得权利帮她做决定。”
徐孟秋说的不无道理,徐孟春、徐孟秋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起这件事来。
不过,陈家的居心叵测也好,徐家的用心良苦也罢,在徐宁看来,统统都是负累,她不愿意跟随任何一方生活,甚至她过分聪慧,知道那所谓的家公家婆不过是想借着抚养她的名义多要些钱,给她那不争气的小舅,所以她提出愿意把大半财产都给他们,只求他们给她个清净的成长空间。
而陈家的野心也远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直接提出要一百万、一处房产外加和徐孟冬夫妇留下的那家食品加工厂。看着,是悲伤也没有了,情深也看不见了。
第22章 Z世代不会是垮掉的一代,相反,他们是会把我们搞垮的一代
就要下班,相其言开始对镜补妆,从眉毛到口红一一修补精致后,她心里却突然有了不平。
“这小祖宗,弄得人心惶惶。”她将小镜子扔进了包里,又重新打开了电脑,想用迟到的方式多少夺回一些主动权,可屁股下却似长出了针。
几分钟后,相其言踏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阔步走出了办公室,惹得被她经过的人都侧目望去,想是什么事让这位新来的领导不悦。
相其言想要夺回一些主动权的计划败得很彻底。
虽然是周一,可这家网红火锅店却仍是门不停宾,相其言一面取号等位,一面苦盼徐宁的到来,但一个小时过去了,前面还有十好几号,而徐宁也是不见人影,只在微信ꎭ꒒ꁴ꒒上时不时的谎报定位,一句快了快了说了不下十次。
又过了十来分钟,迎来了一波翻台潮,相其言还有三位就到号,可徐宁仍是没有要来的迹象,反倒是另一个眼熟的身影先步入了相其言的眼帘。
“区歌……”相其言忍不住就要叫出声,却先不由自主的旁边人的身后躲了躲。
但区歌早已看见了相其言,追问的声音很快跟上,“你躲啥子哦?老远就瞄见你喽。”
相其言面露窘色,微微泛红,坐直了身子后,说:“好巧啊。”
区歌搬了把凳子,坐到相其言的对面,用手扇着风,骂,“巧个锤子,你是不是也是徐宁那个龟儿子叫来的?”
相其言一怔,想自己真是太天真。
区歌又从分发饮水小食的服务员那里端了杯水饮下,燥热感勉强被平复,接着,她开始有条不紊的八卦,“徐宁拿什么威胁你过来的?”
相其言在这儿等了快两个小时,耐心尽失,没好气的说:“你不都知道吗?”
按理说,最早撞破她在成都的就是区歌了。
区歌哈哈一笑,很是狡黠,说:“再确认下嘛,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相其言心下一惊,很害怕区歌还知道些什么。
区歌望了望周围拥挤的人群,问:“你等多久了啊?这家店,总是排队。”
相其言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快两个小时了。”接着,她又觉得不对,“知道排队你还来这么晚?”
区歌又是狡黠的一笑,“我就猜这场鸿门宴不可能只请了我来!”
相其言心里一颤,想她不仅天真,还愚蠢。
区歌则开始期盼另一人的出现,她看了看表,又望了望远处,念道:“就差许自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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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次区歌却失算了。
又过了十分钟,终于轮到了相其言他们落座,可许自豪却一直未到,反倒是徐宁终于出现。
区歌一看见徐宁,便不由地皱眉,她自我反省不该妈味太浓,可就是见不得对方将校服外套系在腰上,还撸起半管裤腿,露出脚踝。
徐宁仿佛洞见了区歌所想,到桌边时,随手就把书包丢在了地上,然后坐没坐相的坐了下来,还顺便翘起了二郎腿。
区歌:“……”倒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