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暮西沉。余晖染红了天际,天边的几朵云慢慢散了开来,变成了斑斓的晚霞,衬得人都娇嫩了几分。
“那便去将太医院的诸位请过来吧。”周全得令,派奴才去了太医院。
一时之间,大家都静坐沉默了起来,只听见远处黄鹂的几声啼叫。
“皇上,今晚您准备在哪位娘娘宫中用膳?贵妃娘娘说熬了您最爱喝的百花羹,皇后娘娘说...”周全像背菜谱般喋喋不休。
皇上捂住嘴轻咳了几声,打断了周全的话。又望着苏眠,嘴巴动了动,“眠眠,你说了这么久,可饿了?”
不知为何,苏眠突然从皇帝眼中读出了一丝乞求。
再望着一旁不动如山的姨娘,苏眠的小脑袋突然亮光一闪,明白了什么。
“姨娘,眠眠有些饿了。”苏眠湿漉漉的眼睛眨巴了下,祈求着看着湘妃。
“那便早日回宫用膳吧,姨娘让御厨给你做一桌丰盛饭菜。”湘妃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婉道。
皇上又轻咳了一声,提醒道。
“那,既然皇上也在,多个人吃饭也更香些。只是不知道皇帝叔叔是否愿意与我们一同共进晚餐呢。”苏眠偏过了头,发出了邀请。
湘妃勾了勾嘴唇,却是没有说什么。
永宁殿中。
太医们早早地便到了,一起的还有顾景桓。
几日未尽,顾景桓似乎憔悴了几分。眉间的意气风发𝖒𝖑𝖟𝖑不在,多了几分颓废之意。墨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几分冷漠之气,让人不敢靠近。
苏眠望着这般颓废的舅舅,鼻子酸了酸。舅舅此时肯定受到了一番巨大的挫折,曾经那个神采飞扬,眉目中满是自信的舅舅不见了。
若非此时皇上在此,苏眠已经扑了过去。
“皇上,听说有人已经研制出了解药?”开口的是宫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医,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与怀疑。虽一袭矜贵墨色长袍,却带着道骨仙风的气质。
他从医几十载,治疗了多少疑难杂症。就连当年轰动一时的天花,都是他亲自领着门徒,对着医书翻阅了几天。这急症他根本摸不着头绪,更别说是面前这个牙还没长齐的幼崽了。
“傅太医,你可别小瞧了她。她连一只濒死的猫都能救回来,本领可大着呢。”说话的是太医院的另一位素日与他敌对的梁太医,两人常因为医药的配方吵得面红耳赤,每每都是他略逊一筹。
如今见了苏眠,自然也想趁机打压了一下傅太医。
宫中的动静惊扰了在沉思中的顾景桓,他在看到苏眠的那一瞬间,便明白了所有事情。鼻子一阵酸涩,满是血丝的眼中多了几分怅然与无可奈何。
从前他自负,目空一切。因为世间没有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可如今,经过这一遭,他才明白自己的渺小与可笑。
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还如何谈那些空泛的理想抱负。顾景桓眸中闪过了一丝痛色,眼里再没了光亮。
苏眠也不辩解,只从怀中掏出一个药丸。此药丸由柳冰云制成,配方大差不差,添加了党参,茯苓,陈皮等中药,秘诀则为她的碧血。通体棕色,碧血与药材融合的极好,香味略苦,闻不出一丝的腥味。
傅太医偏不信邪,与众位同门一同查看起了药丸。
皇上与湘妃娘娘坐于高台,撑着下巴凝视着这一切,摩擦着大拇指,一言不发。
半晌,傅太医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他怔怔地后退了半步,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仅靠这几味简单的药丸,如何能够治愈急症?”
顾景桓这才缓缓开了口,“这药丸并非只是简单由此几种简单药材组成,还尚需一味最为重要的药材。”顾景桓顿了顿,艰难开口道,“碧血草。”
什么?太医院众人皆惊呼出声。碧血草只在史书中有记载,一种长于严寒峭壁之草,几十年结一株,温度气候稍有变化,便会凋零,可谓是世间罕见,却能治疗一切坏血症。
“你这小娃,如何能找来这等世间奇草?”傅太医虽无可奈何,却只能认输。
“碧血草这般罕见,我如何能告之诸位呢?”苏眠被夸得不免自信了几分,头昂的高高的。
第41章 圣威之下
“小娃娃你空口无凭啊,这碧血草的效用本就无从查证。若这丹药未见成效,世人却将这庸医的罪名扣到了我太医院头上,岂不冤哉?”
傅太医可不想半辈子的功名都毁在了这奶娃娃手中。
他心思动了动,拱手回禀圣上道,“皇上,臣以为此事若是再不妥善解决的话,只怕民心不稳,社会动荡。城中早已民怨四起,若真的将黎民百姓交于一个三岁的奶娃娃之手,未免太过于大胆了些。”
傅太医言辞凿凿,言语中满是为天下担忧的语气。
皇上面色上多了几分思考与犹豫,傅太医所说并非毫无道理。
“皇上,臣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此药若是不能根治急症,顾景桓愿意辞去神医一职,终生不再问诊。”
顾景桓一身白跪于大殿之上,脊背挺得直直的,眉眼里满是倔强。
“舅舅...”苏眠望着顾景桓,呢喃出声。
“启禀皇上,容丞相觐见。”
“今日这永宁殿当真是格外的热闹,让他进来吧。”皇上嘴唇勾了勾,脸上多了几分不可捉摸的笑意。
来人身长九尺,身穿一件仙鹤图样的蓝袍青衫,眉目间含笑,却又带着股凌厉之气。
“这是什么风把丞相都吹来了?”皇上打趣道,语气都轻松了半分。
“微臣惶恐,近日城东寺庙失火,火势滔天无熄灭之势。微臣愁的寝食难安啊,故想找皇上排遣下愁思。”
容丞相嘴角噙着笑,应道。
“只是不知皇上政务繁忙,想来还是应该改日再来。”容丞相装腔作势地扫了大殿一眼,身子未动。
“修文啊,你在朕面前这般装腔作势岂非是存心要寻朕开心吗?”皇上微微挑了挑眉,语气冷了半分,暗含警告。
“微臣不敢。”容丞相察言观色,急忙立于皇帝身侧看戏。
苏眠偷瞄着打量了容丞相几眼,再想起曾经舅舅的几句戏语,心竟然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容丞相眉目间依稀可见曾经的英气俊美,容临也恰如其分地遗传了他所有的优点。
苏眠再一抬首,正对上容丞相略有深意的眼神。心中有种被看透心思的尴尬,一时慌乱,低下了头去。
皇上晾了顾景桓半晌,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顾景桓,你真的想好了?”皇上眼光里带了几分寒气。
“皇上,此事是苏眠强行出头,与舅舅无关,还请不要迁怒于他。再者说,苏眠既然敢拿出此丹药,便绝无失败的可能性。”苏眠眼神里满是自信,话语激昂了几分。
傅太医本想借此机会将此丹药揽入囊中,谁知顾景桓竟如此冥顽不灵,当真是坏了他的大好事。
“臣扪心自问,此神医之称受之有愧,连累家人,恳请皇上收回成命。”顾景桓面有痛色,沉声道。
“你的意思是朕错了?朕不该授予你神医之称?”皇上没想到顾景桓竟如此执拗,言语间满是火药味,竟寸步不让。
“臣没有这个意思,皇上乃一国之君。若是非要有一人错,那肯定是臣错了。”顾景桓言辞犀利,句句针锋相对。
“你放肆!”皇上何曾受过这般顶撞,他猛地拍案而起,摔碎了一地的瓜果茶盘。
“不要以为朕听不懂你在暗讽些什么?你就不怕朕一个不高兴,摘了你的脑袋吗?你所谓的敢说敢言,背后可是一个价值组的代价,这等罪名你担当的起吗?”
“皇上息怒,二哥不是这个意思。”湘妃唇色发白,跪倒在地为顾景桓求情,哑声道。
“皇上三思,舅舅一时情急,难免会说错话,苏眠愿意代舅舅将功折罪。”
苏眠小跑至一旁,悄悄地扯了扯顾景桓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皇上,老臣有句公道话不知该不该说。”容丞相及时站了出来。
“说。”皇上不悦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吐出了一个字。
“顾家本就是武将世家,说话难免粗糙了些,但好在快人快语,没什么坏心思。想来,顾二公子不过是心急了些说错了话,皇上您还看不透吗?”
苏眠闻言,瞪圆了杏眼,有些不可置信。
舅舅曾说,容家与顾家是宿敌。如今怎么竟帮着顾府说话了,当真是稀奇。
就连顾景桓也微微侧了侧目,脸上多了一丝诧异。
皇上细细思量了一番,抬手道,“好了,朕知道了。你们且平身吧。”
望着跪在地上的湘妃,眸子里藏着一抹深深的担忧与牵挂。
“皇上,苏眠还有一事不明。若是此番能解城中之急症,皇上能否下令撤兵?”
如今,顾府已被重兵包围了两日之久,苏眠不知顾府众人是否安好,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更何况,朝中局势本就变幻难测。任你落魄之时,多得是踩你一脚之人。外祖父一向心直口快,凡事平心而论,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若是他们趁着此时落井下石,只怕顾府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皇上微微垂了垂眸,想起御书房案台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里面无一不是对镇国大将军顾忠的弹劾,桩桩件件。
以至于皇上勃然大怒,下令直接派重甲兵包围了顾府。
大殿内久久闻不见声响,苏眠心中不免有些打鼓。难道这件事不是她想得这般简单?
“朕可以给顾景桓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只是顾家...”皇上顿了顿。
“近日城中谣言四起,真假难辨。朕还需与众位大臣商议过后再行决定。”
这话一出,便说明了皇上终究是对顾家生了嫌隙,听信了谗言。
顾景桓的身子颤了颤,脸色更为惨白。
怎会如此?从京城中急症,再到重兵包围顾府。
莫非有人一早便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存心要他们顾家死无葬身之地?
苏眠想着曾经把玩的九曲玲珑环,看似毫无关联,却又环环相扣。
莫名地觉得京城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永远的困在了这里。
不收紧网口,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猎物是谁。
第42章 镇国将军府
“皇上,老臣觉得此事不妥。顾老将军一生征战,战功赫赫。若是因为小人的谗言,伤了顾府的心,伤了万千将士们的心,只怕是再多物质都挽回不了了。”容丞相规劝道。
“那依丞相所言,该如何呢?”皇上拧了拧眉,问道。
“老臣与顾老将军同朝为官数十载,愿意为他担保。还请皇上撤兵,还顾家的自由。”容丞相一字一句说道。
皇上深知,若是不给顾家一个交代,今日顾景桓定不肯善罢甘休。况且,也并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只怕来日更加不服众。
“丞相,朕命你带着朕的口谕,亲去顾府,替朕抚慰一下顾老将军吧。”
“至于,顾景桓以及苏眠,两人暂且留在宫中。待事成之后,另有封赏。没什么事,众位暂且退下吧。”皇上疲惫的拧了拧眉,挥了挥手。
“遵旨。”傅太医虽面上有几分不甘,但也只能乖乖退下。
“苏眠,你且留下陪朕一起共进晚餐吧。”皇上对着苏眠招了招手,示意她入座。
容丞相与太医院的各位纷纷退出了永宁殿,只有顾景桓走之前,还略带担忧地望着苏眠。
苏眠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可以处理好。
苏眠望着容丞相远去的背影,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总算顾府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劫,也不知外祖父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容修文刚跨出永宁殿,与为首的傅太医,梁太医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负着手准备前往顾府。
“师傅,弟子不明白今日您为何会出手相助顾家?”白羽挠了挠头,心中的疑惑渐深。
“我在皇帝身边这么些年,他的心思还是能揣度几分的。”容丞相凉凉地瞥了白羽一眼,似是在责怪他的榆木脑袋。
“您是说赦免顾家是皇上的意思?可皇上若是真的信任顾家,当初又怎会听信谗言...”白羽越发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跟了师傅这些年,心机与城府倒是并未增长几分。
容丞相走在十里阶梯之下,被月光拉出长长的身影,神色也多了几分变幻莫测,“我今日不过是顺着皇上所说,给他一个台阶罢了。想来皇上自己心中已是心如明镜,明白了自己是偏听偏信了。”
“那您又是为何?顾忠那老头子可不会因此对您感恩戴德。”白羽撇了撇嘴,顾忠那个老顽童的性格天下谁人不知。
“老夫与顾府不过是唇亡齿寒的关系罢了。”这么些年,容修文也算是摸透了皇上的性子。
他将顾府与容府制衡地极为的好。若是此时顾府出事,自己再横插一脚,落井下石的话。只怕连三代出过宰相的容府都岌岌可危了。
白羽跟在背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近日那小子可有什么动静?”容修文想起自己那最为不省心的幼子,声音都沉了几分。
“近日小少爷倒是过分的安静,平日只在书房与卧室两点游走。”听见了暗卫的禀告,连白羽都震惊了片刻。这还是那个混世小魔王容临吗?
“只怕那小子又不知肚子里在憋着什么坏水呢。”容修文冷哼了一声,甩着袖子上了软轿。
“去顾府。”白羽沉声说道。
绛红色的轿子一步步晃过街市口,金黄色的流苏随着风一起一落。不过才二更天,平日喧闹的街市竟空无一人,落叶随风飘落,带了抹萧瑟之感。
容修文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款款下了轿。
黑甲兵纷纷跪倒了一地,呼喊着“见过丞相大人。”
姚达本舒适地躺在帐篷之中与将士们下着棋,听说容丞相突然到了,吓得屁滚尿流,连扣子都系反了几颗。
“丞相,您怎么这么晚还过来视察啊?”姚达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恭敬地说道。
他以为容丞相此番过来是来羞辱顾家的,不待容修文开口,便急急说道,“丞相您放心好了,有我看守,便是一只蚊子都别想飞去顾府。连那送菜的小贩都被我赶出了顾府,想必顾家如今家中都要弹尽粮绝了。”
“那本丞相岂非要褒奖你一番?”容修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言语里满是嘲讽。
“奴才愿为丞相效犬马之劳,只要能多尽一份力,奴才便也是高兴的。”姚达一副小人嘴脸,只恨不得身后多插两根羽毛,便能飞上天去。
白羽最看不得这样的小人行迹,开口道,“你家司徒将军曾经为顾将军麾下,如今有了这样的成就,却不顾念恩情,当真是一头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