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弱小的身子跪于屋檐下,秋雨的阴寒刺骨似乎已经渗入了肌肤毛孔之中。
风一吹,叫人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眠跪于屋檐之下,嘴紧紧地抿着,似乎带着一股青紫色,小脸上写满了倔强。
发丝在风中清扬飞舞着,裙边被雨水打湿,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倔强与不屈,叫林婉清看得更是火烧眉头。
吉婶望着苏眠孱弱的身子在风中颤抖,浑身只穿着𝖒𝖑𝖟𝖑一件单薄的衣衫。连忙脱下自己的布衫盖在了苏眠身上,低声劝道,“小小姐,你就和夫人服了软吧。夫人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苏眠心中也有了几分气,她背挺得笔直,一句话也不说。
“好啊,当真是冥顽不灵,你可知用碧血救人对自己本就是一种损耗。碧血乃苗疆千年秘术,一脉相承,是你曾曾祖母将蛊虫引入血液,用自身新鲜血液融化蛊虫,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方才融合完全,萃取成这珍贵的碧血血液。”
苏眠垂眸不语。娘亲曾简单提过几句。如今苗族势弱,流淌着珍贵碧血血液的外祖母却背叛了整个家族,嫁入了中原。让苗疆一族差点遭到了灭顶之灾,更是沦为了巫教的杀人傀儡。
林婉清望着跪得笔直的苏眠,神色倔强犹如当年的自己,不免沉沉叹了一口气。
“眠眠不明白,见死不救难道就是对的吗?今日我若是对别人的苦难视若无睹,来日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又有何颜面要别人为我击鼓鸣冤呢?”苏眠眸中灿若星河,说出口的话振振有词,竟叫林婉清哑口无言。
她的容樱竟是将眠眠教得如此之好,林婉清心中情绪复杂万分。
“夫人你看,小小姐说的有多好啊。”这番话便是连吉婶听了都忍不住抹眼泪。
苏眠小小的身子跪在风雨中,眉目低垂,眼神坚毅,像极了当年执意出走的自己,林婉清又如何舍得责怪她呢?
可是,她又如何忍心告诉苏眠。这城中的急症本就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为得就是引她出手。只怕她这偷来的三十年安静的岁月,到此便要结束了。
林婉清望着屋檐慢慢渗下来的积水,天边尽头,乌云密布,雷声轰鸣,风卷着刚抽出嫩芽的小草,一片寂寥景象。
苏眠跪了一会,膝盖便传来了钻心的疼痛,襦裙也早被泥泞染黑了,更是连打了几个喷嚏,小脸隐隐发了烫。
林婉清长叹了一口气,伸出臂膀抱住了苏眠,眸子里写满了妥协。
“吉婶,你的锅糊了。”厨房里传出了阵阵浓烟,只熏得顾清眼含热泪,大声吼叫道。
吉婶猛地一拍大腿根,眼见着夫人与小小姐重归于好,便飞奔地钻进了雨中,招呼着她的锅去了。
苏眠身子一向弱,被外祖母轻轻放置于稻草塌上,苏眠瞬间被温暖包裹住了。
林婉清又去给苏眠沏了一壶热茶,驱走身上的寒气。
林婉清盯着那张与容樱七八分相似的面庞,心中犹如千百只蚂蚁啃噬吞咬,让她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开口询问道,“眠眠,樱樱她究竟是....”
苏眠眸子里暗了暗,心底里那股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突然涌上了心头。
苏眠只是草草地将自己与母亲这些年的遭遇简单一笔带过,说及伤心处之时低垂着眉眼,哽咽万分。
林婉清听至一半,便已是泪流满面,伏在案台上哭哑了喉咙,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若非她固执己见,与容樱闹翻了。容樱又怎会这几年对她一直避而不见。
想起和娘亲的那些艰苦岁月,苏眠一时也没有收得住情绪,嚎啕大哭,埋怨着林婉清,“眠眠无时无刻在想,若是外祖父能够来接眠眠脱离苦海便好了,可是一直等啊等,娘亲便等不住了。”
母亲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只有她陪在身边。她被遗弃在后院,无人询问。苏眠只能踩着凳子艰难地照顾着她,后来连母亲都走了,苏眠也曾想随母亲去了,一了百了。
可是她压不住心中的滔滔恨意,她想要亲眼看着苏府得到她应有的报应。于是她只能佯装乖巧,任他们打码,只为了来日的致命一击。
“眠眠,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都是外祖母不好。”林婉清抽泣着身子,哭的梨花带雨,心疼地摸上苏眠的脸庞。
“我曾经派出了身边武功最好的婢女前去寻你们,却一直杳无音讯,甚至再也没有回来。”谈及此处,林婉清虽心中有疑虑,却也没有深究。
苏眠手撑着下巴,察觉到了一丝异象,“可是娘亲说,顾府虽有几次派人前来,但都是为了刺杀她,试图夺取她的碧血。”
苏眠还记得那些月黑风高的日子里,苏眠被娘亲紧紧护在身下,与暗卫殊死搏斗的场景。知画姨娘便是这样死在了歹徒的刀下。
“怎么会这样?”林婉清面色沉重。
知画是她侍女中功夫最好的一位,因此被派去暗中保护容樱。起先月月还有飞鸽传信,后来便是三月一次,再到后来林婉清几乎已经失去了她的消息。没想到,竟是已经殒命了吗?
她隐于这顾府,究竟错过了多少事?竟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保不住。
看来这看似风平浪静的顾府,暗地里早已是波涛涌动。
至于是谁暗中动了手脚,林婉清心中已经有了数。
只要一想到容樱的惨状,林婉清浑身气血都凝成了冰。
任何害容樱的人,她定会一个个地揪出来,再将他们碎尸万段!
“眠眠,这些年是外祖母错了。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樱樱的命我定要她们血债血偿。”
第66章 温暖
苏眠听了心中一喜,脸上的泪痕已被吹干了半分。
她本以为娘亲是死于病症,没想到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大的阴谋。
她定不会放过那些间接杀害母亲的凶手。
“外祖母,那你会搬到前院去住吗?”苏眠环视了一周,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实在不适合居住。
“有人想将我困于这院子一辈子,可是我定不能让她如了愿。”林婉清将满头的青丝挽起,去内室换了身青色的长衫,从箱底里取出了曾经的佩剑。
剑出鞘的那一刻,寒光凌凌,透着无尽的锋芒。
林婉清用拇指弹了一下剑身,发出清脆的嗡鸣声。林婉清怜爱地抚摸过剑身,手腕轻转,挽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她原先以为再也没有启用寒光剑的机会了。
“这便是娘亲曾说的含光剑吗?”苏眠眼中闪着亮光,直起身子赞叹了一声。
娘亲曾说,外祖母是苗疆一族天赋异禀的剑客,年纪轻轻便将多少慕名而来的江湖剑客斩于马下。放眼江湖,竟无敌手。
苏眠小手一寸寸抚过剑柄,剑身。然后被林婉清一把抓住了,“剑刃锋利,眠眠要小心。”
“这些年来,外祖母原以为逃避能够解决问题,谁知道从一开始便错了。外祖母竟没有眠眠活得勇敢肆意。”林婉清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若非她糊涂,容樱也不至于会沦落至此。
林婉清眼底里写满了自责,立马胯下了肩膀。
“外祖母,娘亲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体谅您的。”苏眠伸出双手勾住了林婉清,蹭了蹭她的衣角撒娇道。
吉婶在门外站了许久,都没有推门进去。眼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夫人,她终于迈出这一步了。
“好了好了,鱼汤炖了这么久,锅都快烧干了。”吉婶推门催促道。
“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跟着我吃苦受累,连顿热菜都吃不上。”林婉清走了过去,握住了吉婶的双手,眼里满是歉意。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吉婶这辈子早就认定夫人了,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吉婶没读过几年书,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说出来的话却是更为质朴感人。
苏眠心底里长呼了一口气。从前在顾府里,虽然有外祖父与诸位舅舅们撑腰,毕竟他们只是个糙汉子,又缺点心眼,根本靠不住。
如今有了外祖母的帮忙,她更是能肆无忌惮了。
“外祖母,那就是说您明天会来参加眠眠的宴会吗?”苏眠的眼神里满是希冀。
林婉清只是望着她笑而不语,接了一句莫名的话,“明日,容家那小公子可会来?”
苏眠怔了一下,结巴着问道,“外祖母,为何...这么问?”
林婉清弹了弹她柔嫩的脸颊,脸上的笑意更甚。
顾清在瞥见林婉清熟悉的服饰上,眼底滑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匆忙背过了身去。
吉婶张罗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给林婉清盛了满满一大碗嫩白的鱼汤。
“吉婶,你也真偏心。”顾清冷哼了一声,递上了自己的空碗。
“都有,都有。”吉婶捂着嘴直笑,感慨着家中已有多年未曾有这样热闹的氛围了。
“舅舅,你都多大的人了。”苏眠白了顾清一眼。
林婉清似乎有些局促,只顾着夹菜,笑着看他们拌嘴,也未曾开口说一句话。
林婉清顺手夹了块肥嫩的鱼肉放在顾清的碗中,低声说道,“我记得,你最爱吃的便是鱼肉了。”
顾清冷着脸,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之事,大力地将筷子摔在了桌上,“从前是从前,如今燕窝鱼翅吃得嘴都刁了,便也就看不上这鱼肉了。”
一番话说的林婉清的脸色由红转白,她默默地低下了头,神情有些黯然。
“舅舅,有的吃你还挑。”苏眠使劲瞪了顾清一眼,在桌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顾清立马弹跳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只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外祖母,舅舅他只是...”苏眠不忍心见外祖母神伤,连忙出声安慰道。
“我不怪他们,这些年终究是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林婉清笑得有些薄凉。
再亲近如母子,这些年来也是生了隔阂。
苏眠吃饱喝足了一会,顾清便催着苏眠回去了,以明天的宴会还有诸多事宜为理由。
苏眠也与外祖母定下约定,宴会过完之后便会回到前院。
夜深了,苏眠缩在顾清怀中,疑惑问道“舅舅,你讨厌母亲吗?”
借着朗朗月色,顾清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侧脸,含糊不清地说道,“或许吧。”
“小姐小姐,日上三竿了,宴会都在等您呢。”苏眠睡得正酣时,被胡桃几声急促的喊叫声惊醒。
苏眠噌的一下坐了起来,连忙让胡桃给自己梳妆打扮。
比起上次的宴会,这次宴会举办于顾府最大的戏台上,周围围着水榭楼台,倒是颇有诗意。
“顾老将军,恭喜恭喜啊。令孙女如今被封为平阳郡主,又深得皇上宠爱,顾将军有福了啊。”说话的是京兆府尹郭大人,提着上好的茶叶前来拜访。
顾忠闻言哈哈大笑,脸上写满了骄傲,连忙让家丁伺候他们入座。
今日更是高金聘请了扬州最出名的舞娘秦媚登台演奏,足以见顾忠的重视程度。
这些个朝臣更是摸不透皇上的心思,先是一纸诏书封了将军府,如今又大而广之的封赏。
“老爷,戏班子准备好了就快登台了。”袁毅安排好了一切,前来禀告一声。
“安全问题都再三确认好了吧。”顾忠心中不知为何总有些隐隐地不安。
“老爷放心,早就里里外外检查过好几遍了。”袁毅回答得信誓旦旦。
“眠眠可曾到场?”顾忠早早地偏站在了门口迎宾,根本无暇去顾这些琐碎事。
“是,小姐和她邀请来的朋友玩的正开心呢。”袁毅刚从戏台赶了过来,脸上微微带着笑意。
“老爷,老爷不好了,出人命了。”有家丁跌跌撞撞地奔跑了过来。
第67章 坚定
苏眠头上的发包刚刚包好,发簪刚插进去,便听得下人禀告,说是她的朋友们已经提前到了。
苏眠顾不得还未理好的发包,匆忙跑了出去,头上的金色凤凰发钗掉了一地。
胡桃只能耐着性子一边让苏眠注意脚下,一边拾取着掉在地上的饰物。
“眠眠,今日我可算你招待不周了,这一通倒是叫我们好等。”洛晴岚似乎刚从练兵场赶来,一身戎装还未来得及褪下,倒是有几分飒爽之气,叫苏眠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东海里千年的夜明珠,人间罕见之际,看我多够意思。”乔羽书从怀中掏出了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散发着阵阵幽光,透亮皎洁如同水晶宫一般。
苏眠惊呼着,一把揣进了自己怀中,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好说好说。”
苏眠眼神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并未见到那人的身影,心底沉了沉,假装不在意地挪开了眼神。
“容临他已经来了,只是好像被林夫人喊进了偏远。”洛晴岚道出了苏眠心中所想,为容临解释道。
“我可不是在寻他,我只是看看今日到了哪些人。”苏眠被说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烫,急忙推着他们匆匆落座。
苏眠稍稍巡视了一番,今日到场的都是朝廷重臣,以及他们携带的家眷。
“我一便听说顾将军邀请了扬州城舞惊四座的秦姑娘,便不请自来了。苏眠你不会介意吧。”今日韩辰逸身穿墨青色长袍,倒有几分翩翩君子的模样,只可惜一开口便破了功。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忙人韩公子吗?怎么今日有空过来了?”乔羽书半倚在门栏上,嘴角勾着笑调侃道。
乔羽书摆出了个自以为帅气的姿势,引得周遭赴宴女子都纷纷投来了炙热的目光。
苏眠感受到自己似乎在被灼烧着,默默挪开了几步。
他们与容临自幼便一起长大,耳濡目染了几分容临的毒舌天分,平日里更是逮着机会损几句。
苏眠听着他们拿往日的拌嘴逗趣,不免觉得好笑,只竖起了耳朵认真倾听。
正巧,亭子外路过了一群后红木箱子的戏台班子杂役,扁担压弯了腰,似乎十分吃力的模样
其中有一个还在抱怨道,“老大,为何今日的箱子如此沉?”说完,腾出手来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被他称作老大的那个人,脸上有条长长的疤,一直蔓延至下巴处,十分惊骇恐怖。走路的间隙中,他抬头瞥了一眼苏眠,却在视线对上苏眠的那一瞬间,错开了眼神。低声训斥道,“瞎说什么?”
苏眠细细品了这句话,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刚想低着头沉思道,洛晴岚却将她拉到了一旁,叫她欣赏湖中的锦鲤,便将此事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这贱人呐,当真是好福气,还能混个郡主来做。”苏眠领着他们刚落座,便听见身后薛氏的冷嘲热讽。
她今日穿了件大红色的丝绸罩衣,腰间却别着一根翠绿色的腰带,看着十分庸俗。
今日苏眠心情愉悦,不想因为这老鼠屎,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便由着她说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