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忠与二弟顾凌风早就等在了顾府前,顾萧下了马之后绕到马车旁,帘子后伸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纤纤玉指,叫人瞧得都痴了。
苏眠这才注意到四爹爹走路一跳跳的,左脚不着地,是个跛子。只是顾潇面目上依旧神采奕奕,并未受此所累。
帘子后走出了位美娇娘,宽肩窄腰,双目灵动似一泓清水,气韵美艳动人。
引得四下骚乱,大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江南水土养育出来的美人,当真是别有一番特色。
顾霄搀扶着妻子凤澜心走至了顾府门前,顾忠立刻迎了上去,“四弟这一路辛苦了,母亲早已经在厅中等候了。”
顾霄也点头称是,紧握着大哥二弟的手寒暄了好一会儿才放开,眼角隐隐闪着晶莹的泪珠。
“不知二嫂近日病情怎么样?”顾霄望着顾凌风消瘦的脸庞,关心出了声。
“能捱几日便算几日吧。”顾凌风脸色苍白,瞧着没什么气色,唇角虚弱一勾,“倒是四弟好福气,娶了位如花似玉的娇妻,往日都藏着掖着,生怕我们瞧了去,怎么今日...”
也是因着与四弟好久不见,顾凌风忆起了往昔,话才多了起来。眉目间带了股时过境迁的沧桑之感。
“二哥说笑了,凤家不过是商贾世家,哪里比得上名门望族的顾府呢,说到底,还是澜心高攀了。”凤澜心翘起了兰花指,娇笑道。
“瞧澜心这张嘴,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凤澜心笑着打了下自己的嘴,连连责怪自己失言。
“舅舅,我看是祸水来的。”苏眠趴在顾清的肩头,悄声说道。
“小点声。”顾清轻轻拍打了下苏眠的屁股,跟着人流进了府。
黎祖母因着身子不适,吹不了寒风,便早早地等在了内室。如今听见了脚步声,颤颤巍巍地在丫鬟们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可是吾儿回来了?”声音带了丝颤抖。
顾霄立马哭出声了,跛着脚跪倒在了黎祖母的面前,放声大哭,“娘,都是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在您老人家面前。”
一时之间,宅院内屋大家都哭作了一团,就连素日里冷着脸的林晚清都微微有些动容,眼圈泛红。
“母亲在外一直想着你念着你,听说你要回来,母亲便是从几日前就开始问了,我们可谁都没有这番待遇啊。”林婉𝖒𝖑𝖟𝖑清笑道,打破了屋中沉重的气氛。
“是啊,咱们可谁都没有三弟这样的福气,富甲一方。我们都还是劳碌命呢。”薛元春逮着机会便来冷眼嘲讽几句。
凤澜心冷哼了一声,“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薛夫人这样的话说出去只怕别人要取笑顾府了。”
“好了,你就少说一点。”顾霄冷着脸训斥了一声。
凤澜心的脸沉了下来,嘴角抽动了几下,眼神中露出了几分不可置信。
平日里对她俯首帖耳的丈夫,如今竟敢吼了她起来,当真是给他脸了。若非当着众人的面上,凤澜心定是要叫他下不来台。
凤澜心闷了一肚子的气,阴沉着脸跟在人群最后面。
“四妹无需介怀,四弟想来也是许久不归家,说话冲了点。”耳畔响起来温润的嗓音,凤澜心一抬头,对上了萧怜隐隐含有深意的眼神。
凤澜心立马低顺了眉眼,连连称是。这世上本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情分,更何况是在尔虞我诈的京城,人心本就隔着肚皮。
苏眠本想混在人群中,以免被外祖父寻到。谁知,刚走出两步,便被人揪住了小辫子。
“眠眠,今日为何见不到你啊?”耳边,传来顾忠阴森森的嗓音。
苏眠脖子后生风,连忙用求救的眼神望着顾清。谁知,顾清装作看不见,起身便去沏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来。
“外祖父,是您近日忙于府中琐事,没瞧见眠眠。眠眠这几日在阁楼找那个温习功课来着。”苏眠撒起慌来,眼睛不眨心不跳的。
顾忠长叹了一声,终究也是拿苏眠没办法,只得威胁道,“贪玩可以,若是给我惹出了什么祸端来,别叫外祖父将你与那混账小子一同赶出了府去。”
顾忠斜着眼瞅着装作若无其事的顾清,只觉得近日两人静悄悄的,一问便是在屋中温习功课,倒叫他心中不安了起来。
可怜他一把年纪,还在为子孙琐事愁的每日睡不着觉。
苏眠心虚地嘿嘿一笑,其实心中早将顾清骂了个狗血淋头。平日里尤是属他跑的最快,中看不中用。
黎老夫人瞧着今日有了几分气色,子孙满堂逗得她笑得合不拢嘴。
顾心柔坐于邻桌,奈何母亲看得紧,不能找苏眠来叙旧,只能干瞪着眼睛着急。
而苏眠也终于瞧见了一直居于别院的二奶奶,眉间发黑,如弱柳扶风,唇色淡若白纸,仿佛风一吹便散了。
顾凌风动作轻柔地搀扶着她,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开心处,逗得她抿嘴直笑,虚虚地扶了一把桌角才坐稳了起来。
她似乎是察觉了苏眠投过来的好奇眼神,微微抬了抬头对着苏眠轻笑了一下,笑容如沐春风。
苏眠从未见过这样纯粹的笑容,干净地不染一丝杂质。
第110章 山贼
“这位便是眠眠了吧,可怜我身子弱,一直拖到今日才见到。”戚蔓云声音轻若蝉翼,不仔细听根本无法听清,她望向苏眠的眼神带了股沉思,细看还夹杂着浓浓的悲伤。
“以后眠眠空了便去拜访姨娘,姨娘瞧着年轻,倒像是眠眠的姐姐般。”眠眠夸着戚曼云,倒叫她脸颊上染上了几朵红晕,瞧着娇嫩了些。
“眠眠这小嘴,倒像是吃了蜜般的甜,怪不得将大家哄得团团转。”戚蔓云瞧见了苏眠只觉得欢喜的紧,连着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
“心柔啊,你可别学了去。女孩子家要知书达礼,可不能当绣花枕头。”薛元春听得真真的,连忙大声训斥着顾心柔,眸子里写满了不屑与嘲讽。
从上次之后,薛元春被黎祖母狠狠训斥了一番,便少找苏眠麻烦了。没想到见了面,还是这般针锋相对。
“家中何日才能和气些呢,成日便是吵吵吵。”黎祖母怒地扔下了手中的筷子,“今日是家宴,明日宾客满堂之日,你们若是还这般上不了台面,且不用出席了。”
黎祖母一口气梗在了胸口,萧怜连忙走上前去给她服下了一粒安神丸,给她顺着气。
黎祖母一发怒,大家哪里还敢坐着,纷纷跪了下来。
“是儿子的错,没有教好内人,还望娘亲珍惜身子,气大伤身啊。”顾忠直直地跪在了黎祖母面前。
屋子里寂静无声,苏眠瞧着大家脸色都凝重了几分,“曾祖母,明日便是您的寿辰了,您可别因着这些肖小气坏了身子,多犯不上呀。”
苏眠连忙一路小跑到了黎祖母面前,给她捶起了腿,“而且黎祖母如此大怒,定是叫四姨奶奶觉得您太过严厉了,届时都不敢亲近呢。”
黎祖母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从前便是先皇在世时都得礼让她几分。如今虽子孙满堂,却唯有苏眠最深得她心。
黎老祖母无奈一笑,笑着揉了揉苏眠毛绒绒的脑袋,“你的那些个舅舅叔父,年岁长了你几轮,倒还不如一个三岁半的孩童通人事了。”
“本来霄儿回来了,以为能瞧见我的曾孙们,谁知...”黎老祖母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顾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无奈,本欲开口,却被凤澜心抢了先,“霜儿与轩儿本来吵着闹着要来,可谁知一场大风,竟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我心疼他们,便未曾带在身边。”
凤澜心本还欲说些什么,却被顾霄扯了扯衣角。她只能无奈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语。
黎祖母听了此言,也未曾说些什么。目光涣散地望着面前的珍珠莲藕丸子汤,不知在想些什么。
“霄郎,不是听说你还有个三哥与五妹吗?怎么今日未曾见到?”凤澜心虽压低了嗓音,但尖锐的嗓音还是将话传遍了屋中各个角落。
顾霄倒吸了一口气,垂下来的眸子隐隐皆是不耐,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顺手给她盛了一碗汤,温声道,“快些喝汤暖暖身子吧,近几日天凉。”话语中隐隐有了几分警告之意。
凤澜心筷子随手扒拉着碗中的饭菜,继续道,“连这种母亲大寿的日子都不...”言语中却带了丝幸灾乐祸,凤澜心每句话都夹枪带棍,桌上的人却只敢低着头闷声不语。
谁不知顾府的四小姐是黎祖母的逆鳞,便是连个字都不能提的。谁曾想,这个凤澜心如此不会看眼色,又或许是故意之举。
而苏眠也隐隐听舅舅提过一嘴。顾霄本是黎祖母最疼爱的小儿子,自幼天资聪颖,早早便显露了自己的将帅之才。
朝中不知有多少大臣的女儿看上了他,想要托付终生。
只可惜顾霄收复关外时,伤了一条腿,落下了不治之症,与大部队分离了。又恰巧被凤澜心捡起去,医治了大半年才养好伤。
苏眠如今瞧了才明白舅舅所说,黎祖母分明是瞧不上凤澜心的出身。她本欲将顾霄养在身边,谁知被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富商之女拐了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如今见了面,更是瞧不上她的行为举止,对她颇有微词。
而凤澜心更是瞧着有几分傲骨,说起话来趾高气扬的,竟是连黎祖母都未曾放在眼里。
“若是你这般好奇,不如直接来问老身便是了。”黎老祖母淡淡道,神情看不出喜怒。
苏眠本欲还想说些什么,顾清却暗地里对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插手。
苏眠想着自己若是再贸贸然出头,想来定会被二姨奶奶捉了把柄去,苏眠可不想惹得自己一身骚。
“澜心也是怕母亲为难,再说了众位姐姐们都在场,澜心又岂敢僭越呢?”凤澜心说话也毫不退让,对上了黎祖母的眼神。
顾府内外谁不知,顾家四小姐是黎老夫人心头上的一根刺。
从前她头也不回地断绝了关系出走时,黎老夫人便放出狠话,至此一生,只当没她这个女儿。
而之后的几十年,她当真再也没回过顾府,半点消息都未曾传来,不知生死。
而苏眠盘问了顾清几日,也未曾问出什么来。每次她想细细盘问时,顾清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一晃,苏眠便忘了这茬。
“老爷老爷,不好了。山贼,山贼...”有家丁匆忙前来禀告,膝盖一软,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子直发颤。
“山贼?山贼怎敢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顾忠猛地拍桌而起,与林婉清对了对眼神。
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眸子里多了一抹异色。
“一群山贼包围了顾府,正叫嚣着让顾大人出面呢。”家丁瑟瑟发抖地禀报着自己所见。
厅里的一些夫人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抱作了一团。
“清儿,庭之,你们且随我看看去。”顾忠冷着脸下了命令,手已扶上了腰间的佩剑。
苏眠哪里放心的下,也嚷嚷着要跟了去。
她倒要见见,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狂妄之徒,当真是令她大开眼界。
第111章 冰释前嫌
出了顾府,一群头戴红巾的山贼果真将顾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看看虎背熊腰,长得凶神恶煞,唬得老百姓都不敢直视。
顾府门前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车轱辘上满是烂泥,似乎刚走了一段山路。
“天子脚下,阁下却仿佛视法度于无物,竟敢率人包围了我顾府。”顾忠眸中迸发出寒光,直直地射向马车内。
马车内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容色秀丽清冷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虽穿着粗布衫,眉间却掩饰不住的贵气。
苏眠微微长大了嘴巴,因为她瞧着面前这位女子,眉目间竟与外祖父与三四分相似。
莫非是...
苏眠这想着,那女子被一个彪形大汉搀扶着,小心地下了马车,笑得温婉甜美,“大哥,一别数年,你可还安好,家中母亲可还安好?”
顾忠身子颤了颤,眉目中露出了几分哀伤与眷恋。
苏眠揪住了顾清的后脖颈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这居然真的是顾家五小姐,顾箐。
“你明知...,为何还回来?”顾忠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平日来虽时常有书信往来,但到底心头时常牵挂着,如今说话的嗓音竟也颤了半分。
“兄长,母亲大寿,箐儿又怎能不回来呢。”顾箐笑得眼角泛泪,挽着那名大汉的手走上了台阶。
“大哥,这便是我信中提起的二郎,他待我甚好。”又挽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走上了前来,“这便是晨儿了。”
“好好好。”顾忠连说了一个好字,眼中的喜悦更甚,“没想到晨儿竟生的如此俊朗,不愧为我顾家儿郎。”
“纪晨拜见姑爹,早就听说姑爹的英雄事迹了,如今果真久闻不如一见。”纪晨双手抱于胸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顾忠一一给顾箐介绍起了面前的孩子,大家也都双手抱拳行了礼。
“这么多年未见,大家一下子都窜了个子,成了大小伙子了。”顾箐瞧着也便觉得欣慰。
苏眠躲在顾清身后,眨巴着一个大眼睛。
顾箐一早便瞧见了,心中只觉得好笑,弯了弯眸子,“大哥可真是小气,有了这么可爱的姑娘才藏着掖着不给我介绍。”
“你便是眠眠对吧。”顾箐半蹲了下来,对上了苏眠清澈如水的眼神。
苏眠晃动着两个辫子,点着头。“五姑奶奶好。”嘴角漾起了一个浅浅的梨涡,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屋吧。想来母亲定是等急了。”顾忠见顾箐奔波了一路,对着纪亮点了点头,让顾清赶紧招呼他们入座。
苏眠跟在后面瞧得细细的,五姑爹对五姑奶奶可谓是好极了。虽长得一张粗糙汉子脸,可是连上台阶都耐心地搀扶着,威严的脸上写满了柔情。
而五姑奶奶保养得极好,双手洁白柔嫩,定是平日不沾阳春水,眼角不见一点细纹,反而像年轻小姑娘一般。
“舅舅,马上又将面临一场腥风血雨。”苏眠轻声与顾清说着悄悄话。
黎老祖母与一行人正焦急地等在了大厅,尚且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搓着手望眼欲穿。
“母亲,您看这是谁来了?”顾忠脸上带着笑意。
黎祖母怔了怔,这才注意到顾忠身后走出了位姑娘,眉眼一如往昔,笑容还是那般的灿烂。
黎祖母瞧着便恍惚了一下,虽过了沧海桑田,但却又仿佛一切都未变。
黎祖母手握了拳,却还是重重地落了下来,脸拉的老长,“老身不识得这位姑娘,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许人家的?”
“母亲。”顾忠焦急道。
顾箐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嘴角的笑意更甚,拉着纪晨的手,一家三口齐齐地跪了下来,给黎老祖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女儿不孝,这些年未能伺候左右,敬孝道。如今携着夫君儿子特来问母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