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止用筷子夹起一个虾饺递到林蔓唇边,全然不顾自己在外人前的面子,
“快,先吃再说。”
喂完饺子他又揭开粥碗,耐心地拿起勺子搅拌,不断往里面吹气降温。
林蔓咀嚼着食物,泪珠悄然从眼角滚落。
连纪赢舟这个外人都看得出周容止对她的浓情蜜意,自己却被猪油蒙了心,居然想帮着苏家对付他。
…
离开茶楼的时候,林蔓悄然将针孔摄录机从屏风取下,然后躲到洗手间里用力将它踩了个粉碎。
第113章 马失前蹄
从兰聚阁出来,淅淅沥沥的小雨骤然变成铺天盖地的瓢泼。
冗长的街道上一片苍茫混沌。
周容止见雨势太大,车又开不到门口,于是让林蔓留在原地等他去取伞。
林蔓恍惚应了句“嗯”后,独自站在台阶上失神。
如此磅礴的雨,到底从何而来?
是苍天怜悯众生的泪吗?
她凝望雨幕笼罩的远处,倾泻而下的雨帘被低垂的屋檐稀释,洒落一地,滂沱如柱。
身上的裙摆早已被雨水沾湿,林蔓伸手将上面的水珠一滴滴掸去,可水却越积越多,她失去耐心,烦躁一扯,瞬间褶皱丛生。
身后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停留在一米之内,纪赢舟的声音被沙沙作响地雨水冲淡,飘忽又沉寂,
“林小姐,我忽然想起里面有伞。”
林蔓望着淌水的地面好一会儿,面前的水洼清晰倒映出她单薄的身影,
“容止已经去取了,不碍事。”
纪赢舟撑伞站在雨雾中,说这就好。
林蔓再次喊住他,
“纪部长,”
纪赢舟回眸,脚步定住,
“怎么了?”
林蔓双眉紧拧,
“您说这世上有忘却所有烦恼和痛苦的方法吗?”
纪赢舟思忖几秒,
“忘?”
旋即淡笑一声,
“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叫忘川。传说人到了那,就会忘却世间所有事。”
林蔓还来不及细问就看到那辆黑色的库里南在不远处停泊,率先下车的是青也,他撑着伞,为周容止拉开车门。
周容止面色焦急,先是拂开头顶的伞往前走了两步,后来又觉得不对,索性直接从青也的手里将伞一把抢过。
林蔓凝着那道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
乌黑利落的短发落了一层细小晶莹的雨珠,眉目冷峻又清朗,纯黑的衣衫包裹住没有丝毫赘肉的身材,整个人透出股巨大的张力。
这副皮囊看上去总不像恶贯满盈坏人。
周容止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只看一眼便销魂蚀骨的诱惑。
他来到林蔓跟前,将伞交给随行的青也,然后脱下西装披在她身上,
“等久了吧。”
林蔓攥紧身上的衣服,
“只要等你都不久。”
周容止宠溺地笑着,
俯身吻了吻她头发,
“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伶牙俐齿的林律师突然变得这么会说情话。”
…
在林蔓单薄的皮肉下,是一副容纳着心跳的骨头,心脏埋在骨血下,跳动得清晰明了,炽热分明。
周容止的爱让她感觉自己有血有肉的活着,再不似从前那般麻木不仁,无悲无喜。
她只是万千女人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她像所有女人一样,渴望爱情,渴望疼爱,也会选择逃避仇恨与阻碍,飞蛾扑火般的投入到一段看不见未来与方向的炽爱中。
…
整个下午,周容止带着林蔓逛江畔,吃西餐,看电影,自从他们在一起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轻松惬意的时刻。
林蔓受宠若惊,即使雨下得再大,也与他徜徉其中。
回到紫金华府,周容止把林蔓拉到化妆镜前,说他看到古代“张敞描眉”的典故,抄起眉笔就要为她画眉。
他弯下腰,握笔的手不断抖动,画出的眉毛又粗又浓,不像张敞,倒是像极了张飞。
林蔓看到自己的眉毛被他毁成这样,愤怒不已,拿着口红把周容脸上涂得像个滑稽的小丑。
两人对着镜子傻笑,笑累了就拥抱在一起补觉。
周容止轻拍着林蔓的背,为她讲故事,他的怀抱像极了暖炉,林蔓不知不觉的就睡过去,那个故事听得断断续续,耳边依稀回荡着他低沉浑厚的声音。
…
晚上9点,青也带着司机过来接他出去办事,临走前周容止万分不舍的在林蔓额间吻着,温柔地告诉她自己办完事就回来。
他走后,林蔓的手机不断响着。
是一个未知所属地的来电,她不停挂断,电话又接踵而来,终于,她接通电话,
“林小姐,你终于接电话了。”
是陈松。
林蔓眉头紧锁,
“以后不要打电话过来了,我不会帮你们的。”
陈松,“你说错了林小姐,我打电话过来正是要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
“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蔓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浑身打了个激灵。
陈松在电话那头止不住笑起来,
“老苏总早就料到你会临时倒戈,还好他提前留了一手。那个针孔摄录机,只要打开开关,就会实时传递视屏讯息。本来我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林小姐但最后还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林蔓浑浑噩噩的大脑瞬间清醒,是彻彻底底的清醒。她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将手机砸得老远。
一时的糊涂,竟然被苏家利用。
她虽然将那个摄录机毁得粉碎,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反悔。可到头来,还是背叛了周容止。
沉甸甸的心跳压迫神经,陈松每说出一个字,她心中的弦便崩塌一根,若有一把刀开膛破肚,她五脏六腑早已血肉模糊。
有些糊涂的决定,一旦开始,便堵死了回头路。
林蔓双手掩埋自己的脸,颤栗中感受到一丝冰凉,凉得犹如置身渐渐融化的冰山中。
_
那天晚上周容止彻夜未归。
连续三天,他就像消失了般杳无音信。林蔓不敢打电话给他,过得如同行尸走肉。
从律所下班后她开车回家。
走到门口竟然发现门锁是开的,林蔓不敢开灯,摸黑迈步进去,家里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窗帘严丝合缝的拉着,挡住所有光线,完全不像下午,像是浓黑的子夜。
林蔓哆哆嗦嗦打开手机电筒,仅仅是一个意识,还没来得及做,冰冷的硬物就无声无息地抵在她额间。
干脆,果断,不留余地。
如果没猜错,这是枪!
她即刻僵在原地。
恐惧像潮水般袭来,林蔓紧紧攥拳,全神贯注地聆听周围动静。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屋内的光终于亮了,恢复光明后眼睛传来一阵刺痛,林蔓蹙眉缓了一会后,睁开眼本能地往上看,她的推测果然没错,正是枪。
而持枪抵着她眉心的人,是连续三日都没露面的周容止。
第114章 我教过你的
周容止居高临下睥睨着林蔓,
“看你的样子不是很意外。”
他顿了顿,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甘愿做苏家的棋子,潜伏在我身边假意顺从,然后偷偷窃取机密?林蔓,我防了所有人,唯独没有防你。”
林蔓曾多次见识过周容止此刻脸上的杀气、匪气,还有那股摄人心魂的毒辣。
可在他震怒的眸底中似乎藏着一抹难以形容的悲怆与心碎。
林蔓心惊胆颤,释放出哽在喉咙里的一口气,
“不是你想的这样,至始至终都是苏家设的局,他们利用了你我之间的嫌隙。我承认,自己确实动摇过,可在最后一刻我后悔了,也做了补救措施。”
周容止唇边勾起若有似无地笑,
“后悔,嫌隙,补救?你铸成如此大错,就用这短短六个字解释?你就这么希望我被仇家打垮,然后自己彻底解脱是吗?”
林蔓竭力稳定情绪,装作对冰冷的武器视而不见,不知为什么,直到现在她居然都觉得周容止不会开枪。
“我不可怜吗?捧出一颗真心交付于你,可你因为上一辈的纠葛布下风月陷阱诱惑我,践踏我的真心,试问天下哪个女人会不怨不恨?”
周容止没有回答,只是狠狠的瞪着她,手中的枪朝着皮肤又探入半厘。
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硌痛在身体里弥漫开来,林蔓顿时不敢再挑衅他。
周容止逼得她无路可退,后背撞上坚硬的墙壁,她屏息静气,生怕擦枪走火。
“你知道我会怎么处理试图背叛我的人吗?”
林蔓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啪嗒”一声脆响,周容止正凛然为手枪上膛。
原来他并非恐吓,是来真的。
周容止脸上扬着冷飕飕的痞劲,咬牙切齿地开口,
“我会杀伐屠尽,不留一丝余地。”
林蔓瞳孔骤然紧缩,猛地窒息。
自以为看透了他的邪,他的狂,唯独他眼底的真假,始终分不出。
她掌心紧贴着冰冷的墙,缓和过来后心底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与其继续互相折磨,还不如就此了结。
林蔓微微颔首,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穷凶极恶的暴徒,开枪吧周容止,连带上一辈的恩怨也一并解决了。”
可她等了十几秒都没有任何反应。
蓦地,
那把寒光凛凛的手枪在他修长的指间打了个转后移至她手边。
周容止厉声命令道,
“拿着。”
林蔓正视他眼神一动不动。
“叫你拿!”
周容止沉着嗓子大吼。
林蔓不明其意,旋即右手被他控制,食指已经扣在扳机的位置。
“枪膛里有两颗子弹,一虚一实,射出空的,你继续留在我身边被我折磨。射出实的,我放你走。
林蔓,我周容止从不给任何背叛我的人机会,今天破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如此荒谬绝伦的反转打得林蔓措手不及,触及了两人的生死存亡,她看向周容止,
“射出实弹是谁死?我?”
“不,我死。”
他只答了三个字,表情风平浪静,仿佛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有人说周容止是地狱来的魔鬼,是洪水猛兽,是冷血无情的暴徒。
林蔓不止一次见过他凶残暴戾的情景,可她万万没想到,周容止对自己也毫不手软。
威森M500沉甸甸的分量,牵扯出林蔓心中铺天盖地的恐惧。她眼眶迅速泛红,四肢百骸剧烈地抽搐着,
“周容止,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不可能陪着你发疯!”
说话的时候,林蔓不断地摇头。
“我教过你的,快开枪!”
周容止提高音量怒喝道。
他的暴怒把林蔓吓得全身发抖,她连接触枪都是因为他,更没对人开过枪,何况是对他!
周容止嘴角噙着讽刺的笑,林蔓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手变得这么凉。
他用冰凉的指腹抚摸着林蔓的长发,全然无视她惨白的脸,
“林蔓,你不是恨我吗?不敢开枪?”
他的手指继续在发间流连,动作很轻很温柔,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安抚,杀戮毁灭前的祈祷。
下一瞬,林蔓发颤的脸被他狠狠攥住,
“我很好奇你想要哪种结果,实的还是空的?你要我变成一具尸体,还是像几天前那样可以抱你,吻你?”
林蔓仿佛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内漆黑一片,氧气稀薄,冰冷刺骨,洞底是足以将自己完全淹没的水。
黑洞就像现在的周容止,一寸寸侵蚀她残存的理智,瓦解粉碎那些固执与坚持,狠狠撕扯她显露在外的柔软与脆弱。
“林蔓,回答我!”
周容止语气不断加重。
林蔓被身后的墙和他前后夹击,瑟缩在逼仄狭小的空间内,退无可退。
自己真的想他死吗?
真的要他变成一具没有温度没有呼吸的尸体吗?
不,当然不!
林蔓死死压住跌宕的心脏,脑子里仿佛被他装入一枚定时炸弹,在他的不断逼迫下顷刻间就要爆炸,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就在她犹豫恍惚之时,周容止扼起她手腕抵在自己太阳穴上,旋即一声“啪嗒”地空响。
林蔓被吓得魂不附体。
耳边紧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砰!”,
震得她整个身子都跟着抖了一下,如果不是周容止在前面撑着,巨大的惯性必将人冲倒。
那枚实弹猛地冲出枪膛,穿过空气,不及零点一秒的时间,就在对面的墙壁上凿出一个黑洞。
墙皮顷刻间化为细碎的粉末,在空气中扩散横飞,最后消融于顶灯投下的光柱间,变成淡泊的灰烬。
周容止控制着林蔓的那只手逐渐松开,他完全抽离的时候,那把枪重重坠落到地上。
…
林蔓心想,他必定料到自己不敢对他开枪,那些深藏于心底的矛盾,逃避早已被他看穿。
周容止这是在用生死来逼迫自己面对他的存在,还有他们之间无法化解的隔阂与仇怨。
而他对这场生死赌局下的赌注和筹码,便是他笃定这世上没人舍得杀死自己的爱人,了结深埋于骨血的感情。
不知是他忽略了,还是他完全不在乎,在复杂黑暗的人性面前,下如此重的赌注是多么冒险的行为。
从另一方面也证明周容止的狠辣,简直到了人性的极致,近乎于扭曲。
第114章 很高兴认识你
林蔓感觉自己此刻犹如被放在火上炙烤,烈焰不停煎着身上的皮肉,骨血。
她倚着墙蹲下,将脸尽数掩埋在十指间,哭得撕心裂肺。
把面前的他还有这个房间都彻底隔绝在世界之外。
两颗子弹加上生死赌局的发泄,终于弱化了周容止眉目间的戾气。
他俯身将林蔓从地上捞入怀,掌心托住她挂满泪痕的脸,细致入微地擦拭源源不绝流入指缝的泪水,当他他发现眼泪越擦越多时,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别哭了,”
没有回答,他再次开口,
“我真的怕你哭。”
林蔓从社会底层一步步爬上来,品尝过太多世态炎凉,三六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