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原路返回,湛氏准备先领女眷去偏厅打麻将,林蔓正准备跟随她们迈过门槛,周容止忽然拉住她,
“和我一起。”
林蔓脚步仓促止息,
“你父亲说了女眷去那边。”
周容止并不打算放人,拉起她的手就往宴会厅走,
“周家我说了算。”
到达宴会厅,菜已经陆续端上桌,周仁章看见林蔓表情别扭,立刻示意她落座,
“小林,容止疼人,怕你呆在那边照顾不周,跟我们一起吧。”
林蔓正好与他四目相对,见不好推辞,干脆坐下。
周仁章又吩咐管家把湛氏请到这边陪同林蔓,然后拾起酒盏为周容止斟了一杯,
“儿子,辛苦你了。这壶酒酿了7日,名叫万艳同杯,顾名思义,需要取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入酒,再加以麟髓之曲发酵,口感甚好。”
周二在一旁附和,
“父亲说得对,大哥一人挑起全家大梁,着实辛苦。”
周容止捏起酒杯,不动声色笑着,
“开始财务把府内开支报到我这,还以为他背着我吞钱。今日回来,才知老宅里一盅酒都酿得如此奢靡,我是错怪财务了。”
他明里暗里挖苦,桌上再没人敢接话。
此时湛氏摇着一把孔雀毛的蒲扇褪下披肩,一边抱怨一边踏进来,
“仁章,我今天手气真臭,一日就输了小十万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后者略带警告瞥她,
“不会说话就别说。”
佣人搀扶湛氏坐在林蔓对面,她落座后象征性地对她点了点头。
周容止起身为林蔓夹了些菜,坐下时放下筷子,手指戳点着桌面,故意发出“嗒嗒”地清脆音色,
“酒是好东西的同时也是穿肠药,李白就说过,酒可忘忧,也可误事。我看这万艳同杯以后近可免掉,周府的开销也要适当节省。”
周仁章转动酒杯的手一顿,
“容止,你也看到了,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哪个都吃不了苦。”
周容止将他倒给自己的酒顷数倒掉,
“湛姨在家里打场麻将就是普通人家几月的开支,这好日子过得我都羡慕不已。”
周仁章面色彻底阴沉,正在这功夫,一名佣人溜边找到管家张伯,不知附耳汇报了什么,张伯眉头紧锁,一时看周仁章,一时思索拿不定主意。
最后他还是和盘托出,原来湛氏手下的管家婆为了讨好她,料理了刚刚那名青衣,一番拳打脚踢后半死不活地扔在后院的柴房里,问如何处理。
周仁章额头轰隆地涨起青筋,他扭头直勾勾盯着湛氏,
“是你干的好事吗?”
湛氏领悟错了他的质问,一时当做他心疼这位险些领进府的年轻女人,她梗着脖子,
“她早该预料到会冲撞我,仁章,大家看戏是图开心,她却为人做棋子跑来添堵,我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难道她想登堂入府,你默许三妹和她了?”
湛氏言辞尖锐犀利,不堪入耳的刁钻之气,周仁章私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周容止在场依旧忍让。
他胸口不断起伏,反手一巴掌打在她脸颊,清晰硕大的五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发酵。
湛氏懵住了,她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椅子也连带着踢倒在桌腿旁,几叠菜肴铺天盖地的洒在她头顶和胸口,整个人呆滞愣神。
“反了你了,我竟没看透你不仅生活夸张奢侈,内心还是个如此狭隘的毒妇。把府内财务大权交给你,我算是瞎了眼,儿子在外面流汗,你却无所顾忌浪费他的劳动成果!”
林蔓心中由衷敬佩周家人的演技。
好一个顺水推舟,把巨额花费瞬间就转移到湛氏头上。
周仁章又接连两脚,踹在湛氏的胸口和耳背,碎裂的声音听得林蔓头皮发麻。
管家很有眼力见,指挥佣人手忙脚乱驾起湛氏,风风火火往屋外送,湛氏凄惨地嚎叫声不止。
周仁章余怒未消,指着人影散去的朱门,
“大家都听着,从今以后尽量节俭开支,府内更不容许这种不正之风扩散下去!”
说罢他猛地抛掷酒杯,砸中墙壁,酒水四下飞溅。
厅内弥漫着各种菜肴与湛氏留下的血腥味,林蔓被恶心得心口一抽,大脑瞬间空白,整个人沿椅子滑落下去。
她最后只听见周容止焦急的声音,
“让开,送她去医院!”
第114章 我可以试着放下(三)
凌晨3:47分。
林蔓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缓缓睁开眼,随着视线逐渐明朗,周容止欣长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他面朝一扇敞开的窗户,此时更深露重,水雾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绵亘的痕迹。
青也在旁边拉了拉他卷起的袖口,眼神里噙满担心,
“叔,医生都说了林律师和腹中的孩子无大碍,您先去休息,我来守着,等人醒了第一时间过去叫您。”
周容止朝窗外掸了掸烟灰,烟雾迅速被风卷入夜色,
“你先出去吧,她没醒我睡不着。”
青也无奈叹了口气,
“那我下去吩咐厨房再把汤热热,好让林律师醒来就有东西吃。”
周容止点点头,余光在玻璃的投影上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果断灭掉烟蒂,在露台散了好几分钟烟味才迈步进屋。
林蔓迫不及待开口问他,
“孩子没事吧?”
周容止停在床头,伸手将她额间的碎发捋至耳后,露出整张苍白憔悴的小脸,他无比怜惜的抚摸,
“放心,孩子没问题。医生说你气血不足,怀孕后由于阴血下聚养胎,所以才会晕倒。以后要好好喝吃饭喝药,再苦都忍忍,听见没?”
林蔓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语调带着一丝哽咽,
“嗯,为了孩子我会的。”
周容止深深吸气又平静呼出,手掌一直逗留在她脸上,
“小蔓,经过今天的事,我认真考虑过,我会试着放下过去的仇恨。”
林蔓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周容止眼神定格在她脸上,
“我承认我们的爱情始于复仇,也曾做过许多让你伤心的事。可当上天安排这个孩子出现后,我就像从一场梦中彻底清醒,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完全变了,我竟然想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真是毒人者反被毒之,冤冤相报总会以另一种方式降临在自己身上。那些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林蔓一动不动,就像被点了穴,心跳却越来越快。
周容止耐心等待她回应。
林蔓声音有些颤抖,
“我真的没想好,我甚至分辨不出自己如今对你是何种感情。有些事情需要时机,你醒悟得太晚了。”
他思索几秒,
“我口中总是挂着恨意,可你知道吗,我始终舍不得伤害你,处置你。今天在老宅里看到周仁章到老都死不悔改,欠下一段段情债,我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太偏激了。”
林蔓攥紧拳头,
“这颗心早已被你伤得头也不能回。”
周容止覆住她的手摁在自己心脏上,
“那我就把那些碎片捡起来,再一片片拼好。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我愿意付出时间,等你重新爱上我,接纳我。”
林蔓攥紧的拳头忽然松开,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周容止若有所思,
“说吧。”
林蔓小声开口,
“如果生下孩子我还是无法对你动情,那时,你可不可以放我离开。”
她顿了几秒又补充道,
“放心,我舍不得孩子,该有的陪伴教育我一样都不会少,只是不再与你生活在一起。”
周容止手掌骤然松开,他眉头紧蹙,
“你还没停止离开我的念头。”
林蔓痛苦地捂着头,
“貌合神离的感情太消耗人。”
周容止此时脸上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深刻,是那种直指人心的深刻,
“小蔓,我知道我们之间开端不好,可我会努力改变,认真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成为你和孩子的避风港。”
“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想法。”
林蔓手心布满汗珠,十指深深纠缠进发丝间,再陷入皮肉,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分不清自己因为紧张还是为他此刻的忏悔改过动摇。周容止这个人总有一种能力,将你毫不留情打入深渊巨口后,又瞬间变成一束柔软又慈悲的光,照亮无边无际的黑暗。
可林蔓永远也忘不了,他用枪指着自己,像索命阎罗般说着那些伤人的话。她也忘不了自己被他狠狠折磨…所有伤害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剜割她的心。
周容止深邃的眼眸中泪意翻涌,他从侧面把林蔓拥入怀中,她看不到他的脸,只感觉几滴灼热的泪水流入发间,
“小蔓,我是真的很珍惜你和孩子。”
他声音呜咽,
“可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吗?”
两人就这样僵持地拥抱了很久。
再次四目相对时,他脸上已经敛去痛苦,换上温柔的笑容,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林蔓将他推开,半倚在床头,
“我饿了,让人把吃的送上来吧。”
周容止闻言,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他像个孩子般冲出房门,大声呼唤青也的名字。
几分钟后,青也端着餐盘进入房间,
“林律师,叔为了你一直熬着没休息过片刻,你可再不能绝食了,孕妇要保持充足的营养。”
林蔓从餐盘上端起汤碗,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喝着,周容止几次想喂她都被婉拒。
喝完汤她又捏鼻将中药灌入腹中,捂住嘴干呕了一下,
“糖,拿来。”
周容止捏起一粒蜜饯送入她口中,
“谢谢你,小蔓,辛苦了。”
吃完蜜饯,林蔓看着两个空空如也的碗淡然开口,
“好了,我有点困,你回去睡觉吧。”
周容止握住她的手在唇边不断吻着,
“我房间就在你对面,有什么事喊我就行。”
林蔓点点头。
不知为什么,看着阑珊的夜色吞噬他离去的背影,竟会感到一向坚不可摧的他身上竟带着一股无形的落寞与悲恸。
第115章 我带你走(一)
这一夜林蔓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她醒来走出房间的瞬间,周容止刚好从衣帽间出来,两人四目相对,他嘴角率先勾起一抹笑意,
“小蔓。”
他衣领没有完全扣好,精壮的胸膛袒露出大半,泛着光泽的蜜蜡色皮肤使整个人看上去充满浓浓的男人味。
林蔓收敛自己的视线点点头表示回应。
周容止一粒粒系上衣扣,
“昨天睡得好吗?”
林蔓,“很好。”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
“可你眼下有乌青。”
林蔓揉了揉太阳穴,
“不碍事。”
“收拾好了记得下楼吃早餐,我马上就要赶去公司。”
周容止径直走向电梯,林蔓从背后叫住他,“容止,”
他脚步一顿,旋即回头,
“你已经很久没这样叫我了,我很开心。”
林蔓勉强扯了扯嘴角,
“我实在受不了每天像个废人一样在家待着混时间,我想回律所上班。”
周容止眉梢轻挑,
“小问题,一会我让青也送你去。”
林蔓如释重负,
“不用,我想先回趟家收拾些东西,送我的话路线很绕,也不方便。”
周容止,
“好,那我让人把车钥匙给你。”
林蔓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扣住手腕,
“怎么了?”
周容止逆着一束照进回廊的阳光,目光流连在她白皙干净的素颜,
“小蔓,下午我来接你,陪我去参加一个晚宴。还有,明早我们各自请个假,醒来就去民政局。”
林蔓怔住,“你说什么?”
周容止含笑凝视她,
“我决定将容源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转送给你,这百分之五的股份意味着即使股市遇冷动荡,也不会低于3亿的折现,这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即使最后你选择分开,股份也属于你。”
林蔓正色清了清嗓子,
“我有钱,养活自己完全没问题。”
周容止没再给她机会拒绝,转身摁下电梯,林蔓跟在他身旁,
“我说真的,不需要什么股份。”
两人一同下楼,车子早就停在门口等候,司机为他拉开车门,周容止弯腰坐入,然后降下一半车窗,
“容源还有公务,我已经叫人准备好参加晚宴的衣服了,下班之后我来律所接你一块出发。还有,股份是我自愿赠与,别推辞,你也推辞不了。”
语罢,他吩咐司机开车,引擎发动时林蔓再次叫住他,
“周容止,”
他从车窗望向她,林蔓缓缓开口,
“谢谢。”
周容止没再回答,坐在车里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升起玻璃驶离别墅。
…
林蔓随意吃了几口早餐回到3楼。
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主卧,她推开门,仍旧是熟悉的深色调装修,房内收拾得纤尘不染。
她拿起周容止枕畔的一本书,竟然是《资治通鉴》,书页已经被翻得很旧,有几章还特意做了标记。
唐太宗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资治通鉴》全书294卷,历经19年创作而成,其中囊括16朝1362年历史,约300多万字,能啃下这样一部鸿篇历史巨作,绝非易事。
也是这个时候,林蔓忽然意识到周容止身上那股除却戾气外的独特风度从何而来,以史明鉴,这才是真正玩权谋的高手。
…
由于要参加晚宴,时间仓促,林蔓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去律所。
她给张可发了个信息交代周三回去上班后就一直待在别墅里。
下午5:00,换好礼服的林蔓在顾嫂的搀扶下抵达一楼。
周容止已经回来了,他穿着一身宝蓝色西服站在落地窗旁接电话。
顾嫂小心翼翼地托着裙摆,生怕刮破了上面的绸缎,
“周先生为林小姐选的这款鱼尾礼服,美得就像坠入凡尘的仙子,果然眼力非凡,瞧瞧这身段,哪里像有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