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止听见动静简短回复了电话那头的人,他面色平静转身,单手插兜迈步到林蔓跟前,投在他眼眸中的是一袭婀娜风情的墨蓝,他站在原地欣赏了很久,笑着称赞很美。
林蔓眼神略微有些闪躲,
“我有身孕不能化妆,脸上会不会太素了?”
周容止稍微偏过头,指间抚过她的蓝宝石流苏耳环,清凉如雨滴,拂过鬓角,下颌,酥酥麻麻的痒,
“不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牵着林蔓的手迈出庭院,路旁驻守的保镖大概有10余人,耳背处全都佩戴着蓝牙耳机,领口扎着对讲机,以防信号不好时失去联系。
林蔓余光瞥见他们的腰后都有一块突起的形状,是枪。
周容止捕捉到她的眼神附在耳畔解释,
“今天到场的人很多,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有我在别担心。”
他走在前方,脚步特地放慢等着她。
脸上的表情比往日多了几分冷峻,生人勿近的凌厉,气场像是从骨骼内发出,压迫一切。
去宴会的路上林蔓倚在座椅上小睡了一会儿,不知怎的,醒来时竟靠在他怀里。
随着车速逐渐减慢,缓缓停泊在堆满花篮的红毯尽头,他们到了。
此时夕阳西沉,天际最后一丝晚霞也消磨殆尽,林蔓探头向车窗外望去,酒店的构造非常奇特,凹型的观景水台遮挡着金色华丽的宴会厅,灯火齐亮时,恍若置身仙境。
礼花炮仗轰轰烈烈一阵很快熄灭,青也矫健从副驾驶位跨下,拉开了后面的门,周容止弯腰下车后停在原地,手支在车顶的位置,搀着林蔓下车。
沸腾的一片烟雾中,她一眼看到了豪车队伍中尤为醒目的蔚蓝紫欧陆GT,是苏启宸的车!
林蔓不禁有些迟疑,按理说他应该早就离开渝城了,怎么会再次出现在这种公共场合呢?
不过想想也正常,苏家的后台赢了纪赢舟,得到油田的巨额利益,绝对会花重金为苏启宸洗脱罪名。
她凝视着旋转门签到入口处影影绰绰的人潮,这场宴会规模确实很隆重,衣香鬓影掠过光洁的汉白玉柱,在烟火璀璨深处,浓妆艳抹的女眷们莫名显得有些虚幻。
保镖层层叠叠簇拥着周容止,林蔓挽着他手臂,在两侧宾客的瞩目下挂着得体的浅笑点头示意。
酒店的安保听说周容止到了,迅速出来圈起红毯四周清场,暂停其他宾客通行,留出3米多宽的道路,足见其重视。
随着金碧辉煌的大门逼近,林蔓目光敏捷地定格在一方热闹的休息区,无数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包围着一个身形年轻的男子,他们高谈阔论,声音断断续续地穿过玻璃。
男子背对玻璃门,极其熟悉的轮廓,林蔓脚步顿时一滞……
第116章 我带你走(二)
苏启宸身形消瘦了许多,导致西装下摆显得空空荡荡,全然不似林蔓与他初识时的精壮魁梧。
一身威尔士亲王格的浅色西服显得他身形更加挺拔,英姿勃勃。
在林蔓和周容止进入旋转门的刹那,他恰巧从沙发上起身,缓步脱离那片阴影,站定在高处垂直洒落的灯柱里。
柔和的橘色灯光仿佛在他身上踱了层金灿灿的光彩,苏启宸像是有所感应,目光灼灼地投向林蔓。
回想起琉球沿线的那次见面,她更觉尴尬。
苏启宸算是见证林蔓与周容止所有经过的人,看到他就会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旧事犹如一座沙城,风化腐蚀着一切,卷土重来的记忆在破碎的真情中唱着再也不复当初的颂歌。
其实在最晦暗之时,林蔓想过,如果当初选择跟他离开,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避之不及,却仓促跌入苏启宸瞳孔里的旋涡,那团漩涡藏着她与周容止最想掩饰,又异常不堪的过往。
林蔓脚底忽然不稳,一个踉跄撞上周容止的手臂,他此时正同酒店老板寒暄,顺势将她整个人一揽抱在怀里,关切问怎么了。
她脸色苍白,艰难扯出一抹笑容,
“很久没接触这么多人,有点怯场。”
周容止并未多说什么,而是沿着她仓惶无措的视线远眺过去,几秒定格后,他眼底闪过一丝戾气,长久没有转移。
此刻一名身穿制服的高官牵着一个20出头的年轻女子朝苏启宸靠拢,
“小苏总,我还说渝城忽冷忽热的鬼天气怎么一下子转性了,清风徐徐,万里无云万里天,感情是把您吹来了!”
苏启宸表情略有些意外,但很快缓和过来,主动伸手与对方相握,
“黄处长,我这阵风刮来了警察署的贵人,渝城的天头不是为您而变吗?”
官员并没有看见周容止,配合地仰头大笑,
“苏家的主场,您高捧我,我可不敢应承。”
林蔓听到周容止和身边的青也暗自讨论,黄处长是香港副警务处的巨贪,专门盯着内地的油田生意,早年间钱泰也与他私通过,给了不少好处,走私品每过香港码头副警务处广开绿灯。
香港的地下组织比内地混乱得多,过去周容止也得千方百计应酬这位警务处长,得到走私的通行证。
没想到一朝失势,他竟因为油田与苏家再次苟合。
青也按着蓝牙耳机对外场的保镖说了句紧盯黄处长的车,然后凑到周容止耳旁,
“叔,苏启宸洗白后摸到黄处长这根脉,怕是要与我们玩儿横的了。副警务处在香港算得上只手遮天,和苏家背后的靠山必定也通上了气,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啊!”
周容止默不作声探出两指,青也麻利地为他点了支烟,烟雾虚虚实实遮掩他大半张脸,浓黑如墨的眉宇间跳动着炽烈的煞气,
“苏家一直拿背后的靠山压我,这把苏启宸恐怕势在必得要黑吃黑了。”
很明显,周容止笃定纪赢舟下一把绝不会出手相帮,说白了,如今的局势他与苏启宸各自捏着一柄戳中对方咽喉的利器。
青也皱着眉,
“叔,要不然我让下面的人偷偷把这个黄处绑了,我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居然敢与苏家合伙算计您。”
周容止背过林蔓接连吞吐几口烟,一团浓稠的雾气迅速弥漫,模糊了远处璀璨的烟火。
他不慌不忙地掸了掸烟灰,
“难,纪赢舟明着避了。”
青也满脸愤恨,
“他部下如今防备得紧,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苏家的后台在省委大会旁敲侧击,说军方有黑道的保护伞,纪赢舟抽身是唯一的选择。”
周容止斜叼着烟蒂,摆弄袖管的纽扣。
青也再度开口,
“纪赢舟联手您把他们逼上绝路,如今苏家得势,他却撤了,还挑起纷争,真会打算盘。”
冗长的一重薄雾,隔空击打莲花灯,仿佛勾勒出婆娑迷离的幻境,恰如这盘十面埋伏的棋局,
“纪赢舟与我合作的第一天,我便清楚他的筹谋,如今我不能过河拆桥,他靠着我破了境外贩毒大案,平息老一派的黑道纷争,你当他一步步熬到部长的位置是凭运气吗,心里比狐狸还精。”
苏家借力斩断周容止军方的羽翼,将他彻底逼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单打独斗过于势单力薄,就连帮着放个烟幕弹的同盟都没有。
青也心领神会,他挥手示意角落散落的保镖护住这一边,急匆匆离开了大堂。
黄处长扯着身边的年轻女子往苏启宸面前推,
“小苏总,我这位侄女倾慕您许久,她母亲在广州开珠宝行,听闻我要来渝城,拼命要求我带着她一起,您瞧,真见着人反而成小哑巴了。”
女子端着一杯酒,想抬头,又百般拿捏,年轻娇俏的面容隐匿在如瀑的长发间。
从林蔓的角度看上去她十分端庄秀丽。
苏启宸接过女子含羞带怯递来的酒杯,从容潇洒,精于谈笑,对涉世未深的女子来说,无疑是一道蛊。
“既然是黄处长的侄女,我岂有拒绝的道理。”
他抿住杯口仰头灌下三分之二的酒,鲜红的酒渍染红了薄唇,若有似无地浅笑覆住漾着深意的瞳孔。
碍于场面引荐的女子,苏启宸自然心知肚明,美色交易用于巩固纽带,喜不喜爱都无妨,利益为重。
与跨越海峡的老狐狸合作,没点特殊的东西做牵引,谁能安心。
苏启宸回味无穷地品了品余韵,忽然将酒杯向地面反转倒置,一滴不剩,
“黄处长,酒是好酒,但美人恩我怕是消受不起。”
对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小苏总风流倜傥,才俊美名早就远播两岸,我小侄女求之不得呢。”
苏启宸眼里蒙上一层薄薄的醉意,
“哦,是这样吗?”
黄处长笑回,
“我一向不爱奉承别人,也无所谓奉承嘛。”
苏启宸爽朗大笑,
“那我再消受一杯,也不辜负贵侄女千里相会。”
黄处长试探出苏启宸的接受之意,顿时喜出望外,在他的不断推搡下,小侄女胆子也大了许多,主动靠到身旁,缩短两人的距离。
苏启宸明着对女人一向来者不拒,两人看上去颇为暧昧。
林蔓看了好半天戏才回过神来,黄处长同一群高官围绕着苏启宸,穿过霓虹烁烁的长廊,直奔后场宴会厅。
斑斓的光束凝结成一道道幻彩,浮光掠影间淹没在熙熙攘攘的陌生面孔中。
林蔓记得苏启宸曾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她与周容止的爱不会有结果,而没有结果的情爱,注定是一场生不如死的瘟疫。
瘟疫爆发的初期,熬过的人寥寥无几。
想到这她胸口不禁闷闷的,半天才回过神来跟着周容止在一众渝城富商的簇拥下进入主会场。
第117章 我带你走(三)
喜宴开始后,男宾被安排在最前面的几桌,不知周容止暗箱操作了些什么,一个省委的高官对他非常热情,第一杯提的酒就敬给了他。
林蔓这一桌的几位官太太举着杯子偷偷交头接耳,
“顾常委就是在做表面功夫,谁不知道周容止和纪赢舟是一伙儿的,今天纪赢舟都没来。”
听见这番话,林蔓下意识抬眸,对面的太太拍了拍掌心的浮尘,
“他们的圈子瞬息万变,听听罢了,何必当真呢,今天跟他,明天跟别人,谁能给予最大利益,谁就是盟友。”
“我家男人说纪赢舟在油田的问题上栽了大跟头,他打给军区总政委的检查报告里没有否认这点。”
林蔓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她涂满口红的厚嘴唇,她笑得嘲讽又奸诈,
“你们知道吗,听说是周容止那边出的纰漏,没有了军方支持,我看渝城的未来,恐怕要变天呐!”
一句话炸开满地涟漪,几位太太将林蔓视作透明人,探头探脑地问她消息是真的吗,这种惹祸的谎话可不能道听途说。
“骗你们干嘛呀,我老公说周容止身边的人与苏家悄悄牵上线,悄悄把他们全卖了,军区那点丑闻,还能听假的不成?”
林蔓额头无声无息地冒出一层虚汗,当初一时的猪油蒙心,竟然真的导致如此恶劣的后果。
汗越冒越多,越来越凶猛,几乎控制不住,林蔓担忧被她们察觉,手忙脚乱地把手包胡乱塞入桌底抽屉,在几个官太太讨论得最热火朝天时,悄悄起身绕开。
她拉住一名路过的侍者,询问哪里人少,可以透透气。侍者想了几秒,手指着一条曲折狭窄的走廊,
“出去是假山,空气不错。”
林蔓道了声谢,迈步往那边赶,走到一半路程时,后方一股清新的男士洗发水香味幽幽钻入鼻间。
她还来不及扭头看清是谁,滚烫的呼吸就洒在耳畔,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急不缓,却无比浑厚清晰,
“才几个月时间不见,遇到连招呼都不愿打吗?”
林蔓脊背條而僵直,手指下意识拽了拽裙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未曾想过,会在这里与他再度相遇,
“你这么快就无恙了?”
苏启宸轻笑一声,并没直接回答她问题,
“我记得你特别喜欢蓝色,没看见你之前我就在想,今天是否还这样选择,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改变。就像当初无论如何都要选择周容止一样。”
“你过得好吗?”
林蔓低头不吭声。
时至如今,苏启宸在她心里的分量,仍远远够不上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的周容止。
可他清晰的见证了周容止对自己布下的陷阱和谎言,看到他,林蔓不得不想起曾经的一切,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分明拼凑不齐,也刻意逃避,可它却摊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时时提醒自己的愚蠢。
“还好。”
林蔓沉默良久,只回了两个字。
“你瘦了许多,也憔悴许多。”
苏启宸后仰倚住墙壁,摸索出烟盒,点燃吸了一大口,林蔓下意识捂住口鼻,苏启宸灭掉烟,眉目瞬间漾起一抹不可思议的神情,
“林蔓,你不会是?”
她点点头。
苏启宸微闭眼眸,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你们果真有缘。明明他只比我早认识你十天半月,却那么快也那么容易就把我甩在后面。”
说完,苏启宸一声长长的叹息,
“林蔓,跟我走吧,我不介意你怀着他的孩子,我现在有能力给你们最大的庇护。”
林蔓手掌轻轻覆在小腹的位置,
“我无数次想过要逃,可真的能逃得掉吗?你现在只是一时上头说不介意所有,可我们终究没有丝毫感情,耗尽了你心中那丝爱而不得的遗憾,迎接我和孩子的,又是什么。”
话音落下,林蔓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无奈,怅然若失。
苏启宸指间卷起一缕她垂下的发丝,捧在鼻尖深嗅,寂静的回音响在在回廊盘旋,
“周容止得到了短暂至高无上的权势,无往不胜的荣光,他在称霸黑道之时,也成为了白道的枪靶,特别是如今失去了纪赢舟的支持。
我知道苏家当初利用了你,对不起,那时我没在,并不知情。我与苏家不同,一开始就对你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单纯的倾慕。林蔓,今后的渝城不会再是周容止一人的天下,希望你清醒。”
林蔓知道苏启宸说的都是实话,可他每讲一句,自己的心脏便多沉入污泥半寸,挣扎不出,逃脱不掉。
就像淹没在漫无边际的海洋,浩瀚奔涌的江浪,一块巨石堵塞了咽喉,闷顿而临近死神。
“苏启宸,谢谢你的好意,恐怕这次又要让你失望了。”
林蔓手指发颤,慌忙扶住身后的墙壁,
“母爱是很神奇的东西,我宁愿今后独自带着孩子,也不愿连累你当这个便宜爸爸。你想得太简单,苏家现在发展得越来越好,你觉得他们会同意你娶周容止的女人吗?跟你走,无非再次掀起战争,谁都无法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