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忆罗仰望天空,心下一松,欣喜道:“师尊真厉害!”
过了一会儿,她方才想起什么,一转头便见她师尊正静静地看着她,如玉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姜忆罗先是有些不解,随即恍然:“师尊,您是不是受伤了?”
应钧看着她,眼睛都不带眨的,好像...愣住了。
姜忆罗以为自己猜错了,正要说话,便见应钧捂着胸口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她连忙伸手扶住,焦急道:“师尊,您怎么样了?”
“为师无碍。”应钧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姜忆罗眼眶微红,眸中嵌着水光:“弟子扶您进去休息。”
应钧没有说话,随着她的动作转身,目光落在她莹白小手上,却被微垂的眼帘遮住了。
姜忆罗浑然未觉,忙前忙后将人扶到榻上安置好,又火急火燎跑去倒了一杯茶。
应钧倚在软枕上看着她满地乱转的身影,纠缠在心底多日的焦躁顷刻间便被抚平。
世人都说沧澜境应钧尊主天资卓绝,堪称万年难遇的奇才,如今奇才却是思索了几日也没弄清自己焦躁的缘由。
只是,他并没有就此停止探寻,反而开始更深入的挖掘自己内心的想法。
出神间,一只青色的茶盏出现在眼前,也不知是因为烛火朦胧还是茶盏颜色过深,他只觉得捧着茶盏的那双小手白得有些刺目,粉嫩的指尖在盏壁微微缩了缩,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轻轻搔动,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应钧感觉自己好像被蛊惑了一般,伸出手轻触了一下那双小手,刹那间仿佛电流席卷全身,酥酥麻麻,让人忍不住心悸。
姜忆罗原本见他迟迟未动,心下难免升起一丝担忧,结果转眼间就见师尊伸出那只泛着玉泽的手,然后...
摸上了她的手!!!
她的心中仿佛有个小人儿疯狂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师尊那般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做出摸人手手这般不正经的举动,定然是她弄错了,说不定是师尊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想通之后,她适时出声提醒:“师尊请喝茶。”
清脆的嗓音让应钧瞬间清醒,他面上神色如常,手一转,稳稳接过了茶盏,淡定饮茶。
姜忆罗微微一笑。
看,师尊这不是挺正常嘛,先前肯定是不小心。
这时,应钧喝完茶了,又将茶盏递给她。
姜忆罗忙伸手去接,动作间,两人难免指尖相碰,应钧的手微微一僵,姜忆罗倒是没什么反应,接过茶盏关切道:“师尊可还要再用些?”
应钧摇摇头,垂眸掩去眼中的茫然。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
姜忆罗站在踏前看着他犹如精雕细琢的俊脸,踟蹰道:“师尊,您若是身体不适可不要硬撑。”
应钧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担忧,抬眸看着她,往日淡漠的桃花眼中仿佛蕴藏着数不尽的春光,勾得人几欲沉溺其中仔细探寻一番。
姜忆罗险些被晃晕了眼,耳边传来他动人的嗓音。
“让阿罗担心了,你放心,为师无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姜忆罗连忙定了定心神,胡乱应了两声,而后匆匆离开,却不知有一道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
直到殿门再度关上,应钧斜倚在榻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一幕幕,音容笑貌皆是她。
长眉猛然陇起,他倏然睁开双眼,向来清透的眸中好似蒙着一层轻薄的雾气。
这一夜,长泽殿院中桃花缤纷,某人却是彻夜未眠。
翌日一大早,姜忆罗因为放心不下应钧,所以起床极快地收拾了一番,便去了应钧的院子。
正要敲门之际,突闻后山传来几声略显焦躁的鸟鸣,她的动作一顿,仔细听了听。
好像是风灵鸟。
这时,门开了,应钧出现在门口。
姜忆罗恭敬行礼请安。
应钧的视线在她脸上不着痕迹地划过,随后淡淡应了一声,问道:“出了何事?”
姜忆罗想了想猜到师尊是在询问自己徘徊于门前的缘由,便照实回答:“弟子方才听见风灵鸟叫了好几声,不知为何,听起来似乎有些焦躁。”
仿佛了是为了验证她的话,鸟鸣声再度传来,确实如她所言有些焦躁。
“师尊,您听,就是这样的声音,弟子还从未听风灵鸟如此叫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风灵鸟跟随了应钧数十年,他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
“风灵鸟求偶之时便会如此。”
“求偶?”姜忆罗想了想,笑了,“难怪如此迫切。”
应钧本也被她逗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他近日的焦躁不正和风灵鸟一般无二?所以...
天资卓绝的奇才与一只鸟共情之后,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出神了许久,这才心下复杂地看向姜忆罗,见她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原以为自己对她是养成系的父女之情,谁曾想活了百余年竟然...情窦初开了!
真相破开云雾,让人难以置信。
姜忆罗笑够了才发现应钧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目光看着她,看得她心下一紧,忍不住抬手摸摸脸。
难道是今晨太匆忙,口水印子没清理干净?
她捻捻手指,想再掐个清洁术,却发现应钧收回了目光,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几分无力。
姜忆罗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光顾着想鸟了,竟然忘了问问师尊身体如何了!
“师尊,您可是不舒服了?”姜忆罗伸出手想去扶他,却被应钧不动声色躲开了。
姜忆罗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心下越发焦灼了。
完了,师尊定然是忍着伤痛担心被她发现。
想想也是,昨夜那般吓人的天象,若要恢复,定然要损耗许多灵力,哪怕师尊是大乘修士,肯定也会受不住。
应钧则沉浸在自己诡异的内心当中无法自拔,探究了几日的真相就这样摆在眼前,他竟然对自己如珠似玉珍视的姑娘生出了不可言说的情愫,这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
两人就这么各想各的,过了好一会儿,居然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一个满眼难过,一个满目纠结。
这一刻,两人脑海中的想法再次朝着各自的想象奔涌。
姜忆罗:师尊在纠结什么?难道是纠结于他的伤势被我知晓后会让我担心?师尊果然心疼我!
应钧:小徒弟为何难过?莫不是因为我躲开了她的手?小徒弟或许...心中有我。
想象结束之际,两人又开始暗自琢磨着如何与对方聊一聊。
两相对比之下,显然是应钧更难开口一些。
姜忆罗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道:“师尊,弟子误入异世却得您百般呵护、悉心照料,单用感激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弟子对您的感情,您的心思,弟子都明白。”
说到此处,姜忆罗顿了顿组织了一番语言,却见应钧不动如山的脸上头一次露出诧异之色。
姜忆罗忍不住心想,果然是猜对了!
“师尊,您放心,弟子、弟子都明白的。”软软的声音微带哽咽,让人听着便心软得一塌糊涂。
应钧抿了抿唇,语气里难得带着几分不确定道:“你当真明白?”
“明白的!”姜忆罗回答得斩钉截铁。
应钧没想到小徒弟竟然比自己想象中更容易接受,正准备松口气,却被她接下来的话险些气死。
“师尊待弟子如此好,弟子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无论您日后如何,弟子都会好好照顾您,像对待父亲一般孝顺您,您莫要有太大心理压力,一定要保重身体。”
听着前半部分的话,应钧尚且心情愉悦,可是打从“父亲”二字传来之后,应钧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看着面前之人脸色黑如锅底,姜忆罗不解地眨眨眼。
应钧微微眯起眼睛,眼睛直直地看向她:“你方才明白了什么?”
顶着他迫人的目光,姜忆罗突然有点紧张,嘴巴嗫嚅了两下才道:“您昨日为了拯救天象损耗过度受了伤?”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确定。
应钧沉默了片刻,哼笑了一声。
姜忆罗被她笑得心尖猛得一颤,结结巴巴道:“师尊,您、弟子说得不对?”
应钧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直看得她心底防线险些崩溃才收回。
“真是为师的乖徒儿。”清冷的声线细听之下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姜忆罗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新称呼激得浑身汗毛倒束,本能让她觉得此刻的应钧有点危险。
“师、师尊...”
“阿罗真聪明。”应钧说着对她伸出胳膊。
姜忆罗没能第一时间体会上意,呆呆地站在原地。
“为师确实身体不适,”应钧提醒。
姜忆罗恍然大悟,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殷勤的将人扶进了殿内躺下。
姜忆罗尽职尽责的为他盖上一条锦被,而后站在榻前问道:“师尊,是否需要弟子通知医修前来为您诊治?”
应钧侧身撑着头,眸光低垂看着光洁的地砖,道:“此事不必惊动旁人。”
姜忆罗原本还想再劝,心下一转便明白了。
摘花秘境将将出事,师尊定然是怕再出意外,所以才想瞒下。
她胡乱脑补了一通,得出一个结论:师尊真是太不容易了!
应钧思索清楚后,抬眸便见小徒弟满脸钦佩地看着自己。
他不知道这短短几息之间小徒弟那不太灵光的小脑瓜又想到了些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肯定和他的心思背道而驰!
向来万事不惧的应钧尊主,头一次心中充斥着无力感。
他忍不住抬手轻柔着太阳穴,这一大早带给他的冲击确实太大了。
正想着,突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
抬眸间,姜忆罗的小脸在眼前放大。
应钧:“你...”
姜忆罗蹲在榻前:“师尊,您是不是头痛?弟子帮您揉揉?”
应钧眼波微动,唇边不觉挂上一抹笑意:“好。”
姜忆罗起身坐在榻上,十分规矩道:“弟子失礼了。”
随后伸手置于他两侧的太阳穴处,轻柔的按着,边按边寻求反馈:“师尊,这般力道可以吗?”
应钧闭目,言简意赅:“可。”
得到了答案的姜忆罗顿时按得更起劲了,见着应钧脸色转好,嘴巴便有些闲不住。
“师尊,弟子按得如何?”
“不错。”
“师尊不知,弟子可是特意学过。祖父当年偶有头疼,弟子便时常如此帮他按摩,没想到今日也派上了用场。”
应钧如今对年纪十分敏感,闻言出声唤她:“阿罗。”
“嗯?”姜忆罗傻傻应了一声。
“不许说话。”
姜忆罗:“......”
殿内终于清静了,应钧感受着太阳穴处的力道,闭目沉思。
其实他自己的心思早就可见端倪,不过是他一直未曾深思,如今既然明白了,那么...
他自然是不会委屈自己。
只是问题在于如何让小徒弟心甘情愿的接受。
说起来,他心中多少有些郁卒,原本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年纪有什么问题,可如今却被小徒弟接二连三提起,不是拿父亲便是祖父来类比,让他不觉也开始怀疑,难道他当真年纪大了?又或者说小徒弟喜欢徐嘉修那般鲜嫩的?
想到此处,他蹙起眉头。
姜忆罗以为是自己按重了,手下动作一顿,想说话又因着应钧先前的吩咐不敢吱声,一时间又憋了回去。
应钧察觉到她的迟疑,睁开眼睛注视着她。
此刻面前之人乖乖巧巧,一双大眼无比澄澈,眼底清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应钧眸底精光一闪而过,似叹非叹道:“阿罗这般乖巧,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小子。”
姜忆罗想说话来着,嘴巴张了张又乖乖闭上。
师尊或许只是感叹,不一定是让她回答。
应钧:“......”此为何意?
“人心难测,浮华最易迷人眼,若有人仗着家世相貌,卖弄才华,须当格外谨慎,莫要着其道。”
姜忆罗觉得这话有点莫名奇妙,仔细想了想,又感觉这话仿佛意有所指,因此她看向应钧的眸中便带着几分疑惑。
她的默不作声与疑惑被应钧看在眼中,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今日得闲,阿罗不妨与为师说说你喜欢何样的男子。”
姜忆罗不懂,怎么忽然就聊到这上面去了,尤其是从师尊那般犹如清冷如仙之人的口中问出,让她打心底里涌起一股羞涩 。
她倒是满肚子大实话,可是怎么好意思对着长辈言说!!!
应钧瞥见她泛红的脸颊,继续道:“阿罗但说无妨。”
姜忆罗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轻颤,言不由衷道:“合得来便好。”
应钧哪儿能看不出她没说实话,眉心微蹙,似是感慨:“是为师过问太多,阿罗如今与为师也不肯说实话了。”
姜忆罗心下一紧,连忙道:“没有,没有,弟子知晓师尊是关心弟子,只是...弟子有些不好意思”
顶着应钧鼓励的眼神,她扭捏了片刻,小声道:“弟子喜欢好看的。”
应钧闻言莞尔,这便好办了。
只是正要说话之际,姜忆罗小嘴一张又巴巴道:“不过师尊之前教过弟子,男子多薄幸,皮囊不过表象,色令智昏,不可沉迷,所以弟子已经决定改过自新,探寻内在美。”
容貌冠绝修真界的应钧尊主无言良久,隐隐觉得头更疼了。
姜忆罗不知道应钧为何突然沉默了,小声唤了声:“师尊?”
应钧正色道:“内外兼修之人也不在少数。”
姜忆罗眼神迷茫,总觉得师尊今日怪怪的,小嘴又一张又秃噜出一句大实话:“师尊说得对,如徐师兄那般,便是内外兼修。”
应钧被噎了一下,良久对着她摆摆手:“为师累了,你先出去吧。”
姜忆罗无辜地看着他,老老实实退出殿外。
应钧听着殿门合上的声音,终是忍不住蹙起长眉,呢喃道:“莫不是矫枉过正?”
不过事实证明看脸这件事是打骨子里带出来的,压根就改不了。
翌日,长泽殿传出一阵汹涌的灵力波动,而后便是一声惊呼。
应钧听见动静放出神识,便见昨个还义正言辞表示不会沉迷表象的小徒弟,此刻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弯弯小河之中的半裸少年。
少年隽秀的脸上尚残存着未能完全褪去的火红鳞片,明亮的眸子满是未曾浸染俗世的懵懂,身量略显清瘦,却身形挺拔,腰部以下浸在水中,火红的鱼尾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