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出去就是了。
姜雪甄由她搀下了床,芸子把带来的宫女服给她换上,再爬出窗户,廊下放了凳子,她扶着姜雪甄从窗户上下去,翊坤宫只剩了几个宫女后,一到夜晚就静悄悄的,她们两人猫着腰跑出了翊坤宫。
隔日天蒙蒙亮,姜雪甄扮做普通出宫的宫女,换了一身粗布麻衣,跟着芸子娘俩到神武门,一路倒没见人问起,经过神武门时,有守卫在,芸子娘塞了银子给守卫,守卫就放行了,三人上了马车,一路奔出紫禁城。
第100章 第一百章
◎质问◎
姜雪甄自被囚在翊坤宫, 侍奉她的宫女算不得多尽心,夜间也没个守夜的,只顾着一日三餐, 平日姜雪甄起居洗漱还得叫她们才会进屋伺候, 都没把她当主子了。
是以姜雪甄在屋里不见了, 她们也没立刻察觉,直到日上三竿了,还不见屋里叫人, 恐她有事, 一个宫女才有闲心进来瞧人,这才发现姜雪甄不见了。
那几名宫女悄悄找遍了翊坤宫, 都没找见姜雪甄, 姜雪甄连下床都艰难,怎么会消失的这般彻底。
那几个宫女也是怕了,速速去报给李景崇, 李景崇这几日过得逍遥舒坦, 原本就等着李铎回京, 他分毫不担心李铎跟他夺权, 内阁辅臣全都向着他,姜雪甄也在他手里,还怀着李铎的孽种, 只要李铎敢回京。
他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可姜雪甄人不见了。
李景崇气愤之余, 未免让外人知晓, 还是让她们闭嘴,再叫了一些自己用着趁手的奴才, 让他们偷偷把各宫都搜一遍, 还是没找到姜雪甄。
心慌意乱中, 李景崇叫来几名内阁辅臣,与他们坦白了姜雪甄在宫里失踪的事,惹得几名辅臣焦头烂额,他们深知姜雪甄之于李铎有多重要,李铎手握七万禁军,铁骑一旦踏入京都,未必会将他们这些辅臣看在眼里,从过去那一年来看,李铎独断专横,心机深沉,根本不在乎他们这些辅臣的死活,唯用姜雪甄才有把握让李铎伏诛。
当下几名辅臣商议许久,想出了个法子,姜雪甄逃跑的事不能公之于众,宫中人多嘴杂,避免消息泄露,李景崇先找个人冒充姜雪甄关在翊坤宫中,至少能稳住臣心,若找不回姜雪甄,也可让这人冒充姜雪甄,只要能叫李铎受骗,其余都不重要。
李景崇觉着这法子可行,想来想去想到了姜柔菀身上,诚然姜柔菀不及姜雪甄貌美身弱,可她们是姊妹俩,样貌上也是有些相像的,若是换了身衣裳,再戴上面纱,大概也能骗到人吧。
姜柔菀因着去翊坤宫大闹,惹得李景崇不快,原本都以为李景崇不再宠幸她了,终日以泪洗面,却不想李景崇把她叫去乾清宫,二人颠鸾倒凤了一场,她自以为李景崇对她还有情,这些时日的委屈都在李景崇怀里爆发,李景崇好言好语的哄了一阵,才准她去找姜雪甄出气,并且应允她回头就封她妃位。
姜柔菀又是趾高气扬的进了翊坤宫,可入房才发现姜雪甄不在屋里,她再想出去,房门已经被锁了,外面宫女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这时才惊觉被李景崇骗了,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姜柔菀被关在翊坤宫里,最初还能嚎叫几嗓子,后来被饿了几顿,人也老实了,宫女安慰她,只是暂时让她在这里做样子,等抓到姜雪甄,必会让她离开,姜柔菀被这话给安抚住了,任宫女给她换上姜雪甄的衣服,将她扮做姜雪甄的模样。
虽心有怨恨,但一想到过后李景崇会封她为妃,便也忍辱负重了。
可她在翊坤宫里还没待上几天,便在一天夜里,被人给掳走。
掳走她的人蒙着脸,她也看不清人脸,叫都来不及,就被捂着嘴给带出翊坤宫。
一路给送出去,外面自有赵兵接应,赵兵见过姜雪甄,一看见姜柔菀的脸便知晓被骗了,李景崇这是故意用她做饵,真正的姜雪甄早已不知被藏在何处。
赵兵赶忙命人去给天子送信,至于吓傻的姜柔菀又被束住手脚关进了一间密室,那些亲兵仍旧各回其位,没有泄露一点风声。
翊坤宫内,姜柔菀又不见了,那几名宫女再去报给李景崇,李景崇这次恼火非常,姜柔菀这个蠢女人竟然也敢跑,她们一个两个都能从翊坤宫里跑出去,可见这翊坤宫看守有多松散,他把火气发到那几个宫女头上,个个拖出去给打死了,又换了批宫女,再挑个老实巴交,身形跟姜雪甄有几分相似的送进翊坤宫里,只当能稳住朝堂内外。
他依旧不改风流秉性,终日醉酒寻乐,朝政由内阁把控。
这厢李铎接到了赵兵传信,怒火攻心,可也无济于事,只想着尽快回京。
当夜,他一人坐在火堆旁饮酒。
张泉过来,劝他,“陛下还是别喝了,明早还要赶路。”
李铎闷了口酒,没做声。
张泉抿紧唇,道,“皇贵妃吉人自有天相。”
李铎摇摇头,“李景崇把她藏的这般隐秘,朕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朕没法安心。”
“微臣一直有句话想问陛下,”张泉忽然道。
李铎抬头看他,“你想问什么?”
张泉道,“若陛下回京,那位用皇贵妃逼您放弃皇位,您会不会为了皇贵妃妥协?”
李铎怔了一下,须臾嗤笑出声,“你当朕是什么蠢货?朕若妥协,岂不是将命送到李景崇手里任他折杀,朕的妥协也不可能把她救回来,他想用她来威胁朕,朕不会饶过他!”
那就是还会救她,救她就会有风险。
张泉沉声道,“陛下龙体尊贵,微臣担心陛下不顾自身安危也想救皇贵妃,陛下若信得过微臣……”
天子一抬手,认真看着他,“朕什么都信你,唯独在她的事上,朕一点也不会信你,你想她死。”
张泉瞬间无话。
天子灌了口酒,手摁在他肩头,森冷着眸一字一句道,“过去的事朕能既往不咎,不代表以后你再想对她动手,朕还会饶了你,朕希望你明白,她是朕的女人,以后也是朕孩子的母亲,她跟朕早已同为一体,你做好你臣子的本分,休要再对她生杀意,朕不指望你对她像对朕这般忠心,但朕绝不允许任何伤害她。”
张泉愣住,半晌问道,“若那位要伤害皇贵妃,陛下是不是也会不顾一切去救她?”
天子道,“永安被白莲教的人挟持,你不也去救人,还为此受了伤,你应当最理解朕,为何在这种事上多次与朕相悖,朕与她已成夫妻,天下人都没苛责朕,你莫非还想拆散我们?朕以前怀疑过你,现今朕想问你一句,你几次三番阻挠朕与她相好,是为朕,还是为她?”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回京◎
张泉只是怔了一下。
天子手里的酒壶砸到地上, 一拳打在他脸上。
张泉被打的一踉跄,头脑发懵。
“你真敢背着朕肖想她,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天子揪住他的衣领, 怒不可揭, 想再给他两拳。
王凝秀从角落冲上前, 急忙道,“陛下您误会了,皇贵妃金质玉相, 与陛下郎才女貌, 他、他自来敬重陛下,也敬重皇贵妃, 怎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况且……”
她侧头羞涩的看了一下张泉,鼓起勇气跟天子道,“张泉是臣女的夫君, 如今臣女与他如胶似漆, 他甚至为了臣女受伤, 怎会再对他人有想法?”
“陛下确实对微臣有误会, ”张泉道。
天子也冷静下来,只要在姜雪甄的事上,他总会轻易失去理智, 他见识过她有多无情, 也尝过她给予的蚀骨销魂的滋味, 他就像围禁在她周身的一头狼,任何狂蜂浪蝶敢伸足接近她, 他都想咬死。
天子叹了口气, 坐回去, “你莫怪朕多疑,你最了解朕,除朕以外,任何人对她心生龌龊,朕都难以忍受。”
他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他是姜雪甄的男人,没有哪个男人能大度到任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
张泉缄默,道,“微臣此生忠于陛下,别无他想。”
天子点点头,“朕知你忠心,等回京收拾了李景崇,朕定会给你封赏,往后朕都不会对你再疑心。”
张泉欲回话,即见王凝秀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他倏然闭上嘴。
随后天子倦了,起身道,“天晚了,都回去睡吧。”
二人目送着天子进营帐,已快入秋的天,夜里是有些冷的。
寒风刺骨,王凝秀望着张泉刚毅的侧脸,他脸侧挨了天子一拳,有些发肿,王凝秀柔声说道,“你脸上伤了,回去抹些伤药吧。”
张泉嗯一声,抬步与她一起回帐中。
王凝秀取来药膏给他涂抹,一时无话。
待抹好了药,张泉起身站在木架边,拂水洗手,就听王凝秀在身后道,“其实你没必要骗我。”
张泉顿了顿,仍低头将手洗干净,转过身看到她眼里含泪,他与她对视了片刻,说,“我没骗你。”
王凝秀笑了笑,“我与你相处至今,大抵除了陛下只有我最了解你,你在陛下和我面前都隐瞒的很好,刚刚陛下问你话,你那片刻迟疑,让陛下发怒,我若不出来解围,陛下不会这般善罢甘休,陛下以后都不会疑心你了,可你心里真觉得是陛下误会你吗?”
张泉回她,“我从没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
正因如此,王凝秀才感到悲哀,姜雪甄隐藏在他心底,他素来沉默寡言,旁人别想窥探到他内心,他瞒的越好,便意味着他对姜雪甄越情深。
“陛下说回京后会给你封赏,这是你应得的,你却想开口拒掉,你心中有愧不是吗?”王凝秀问道。
张泉默然。
王凝秀道,“我是陛下丢给你的重责,你对陛下没有亏欠,是我跟陛下亏欠你,上回陛下问你要不要跟我和离,你说你我已是夫妻,和离伤人,我很感激你那时候还是顾念我,但我不想一辈子跟你过这种日子,咱们不如好聚好散了。”
张泉皱起眉,“你真想好聚好散?”
王凝秀当然是不想的,婚事是她求来的,她知道嫁给他要面临着什么,可她不甘心,她想要跟他和和睦睦做一对相爱的夫妇,就像天子说的,她也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心里有别的女人。
她猝然揪住他的衣袖,“……你能不能放下她,你看看我行吗?”
张泉微滞住。
“从你救我回提督府起,我心里就有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想让我进宫做皇后,你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哪怕陛下对我厌烦,可是陛下却问过我愿不愿意嫁给你,”王凝秀试探着往他怀里靠,“我想嫁的人一直是你,你跟我已是夫妻,我不想和离,我说和离只是因为你对我太冷漠了,分明你我也同床共枕……”
张泉骤然一把将她推开。
王凝秀面容失色,呐呐道,“你做什么?”
张泉不看她,“行军途中,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王凝秀这时却能笑出来,眼都红了,说他,“你情深至此,当初就该抗旨拒婚,即使无法抗旨,也能为她守身,不跟我圆房,可你不也和我做了夫妻,你终究不如陛下爱她,她都有孕了,她的芳心恐怕已经被陛下俘获,你这样的男人,如何配的上她?”
“我从没想过跟她如何,若她阻挠了陛下,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张泉面无表情道。
王凝秀看他面有杀意,这话是做不得伪的,她都想称赞他忠义,“我知道了,你杀她是真,你对她有意也是真,这些都越不过陛下去,陛下要你娶我你就娶我,在你眼里,我跟陛下看重的情爱,都是笑话。”
她抹掉眼泪,“果然心狠,若你娶的是她,她不仅活不到今日,兴许比我还惨,被你在意竟是夺命刀,我都替她可怜,江山社稷,为臣之心才是你认为最重要的,昭明帝教的好,我怎么会盼着你能像陛下一样爱人。”
张泉一言不发的躺回床闭眼睡下。
王凝秀周身发冷,她最初就错了,她连和离都不能果决的说出来,从今往后就与他貌合神离,不必再有其他念想。
——
姜雪甄从宫里出来以后,便跟着芸子她们一起出了京都,芸子家在顺天府辖内的峪口镇上,那地儿虽叫镇,却比乡里还少人,因着离京都近,只剩了一些老人守家,年轻人大多去了京中做营生,又或是给京中富贵人家做仆婢,人少清净,姜雪甄住进芸子家中,倒是安生下来。
芸子的娘姜雪甄唤做周妈妈,是个话少的实诚人,自回家后,周妈妈便在院里养了些鸡鸭,又在这镇上富户做了厨娘,日子虽不如宫里,却也能勉强过得去。
姜雪甄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出来有一阵子不适应,但有芸子这个开心果,倒也慢慢习惯了这简朴日子。
她这一路奔波,怀着孕的身子本就受不住,到芸子家后将养了十来日才能下地。
这日天气好,芸子搀她出来走动,走有一圈看她累了,找把小竹椅让她坐下,自己去拎水浇院里养的菜,菜园子全浇好了。
邻居家的桂花树开的正盛,枝丫都伸到这院里,芸子折下一束桂花枝,跑来塞到姜雪甄手里。
姜雪甄闲适的眯着眼睛轻嗅,很香,笑道,“替我别进发里吧。”
芸子便听话的将花枝别在她鬓侧,从她出宫以来,她就没再像以前那般,衣着打扮的富贵得体,她也只像普通妇人般挽着低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好头发,身上也只穿的是平民粗布麻衫,可即使这样,也没折损她半分容色,她坐在竹椅上,鬓边簪花,轻轻浅浅的露着笑。
芸子只觉着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看,她眼睛都看的愣住了,小声说,“娘娘真不是仙女变的吗?”
姜雪甄探指拂去她额上汗珠,失笑,“说什么胡话呢?”
芸子忸怩了一下,又看她,嘟哝道,“奴婢以后长大了,也想像娘娘这么好看。”
姜雪甄想笑,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爱美,她摸了摸她的头,“你现在也很讨喜。”
芸子挠了挠头,“奴婢知道娘娘是夸奴婢,娘总说奴婢像个野小子,以后嫁不出去。”
“怎么会?你娘吓唬你的,”姜雪甄发笑道,“你娘你给攒了那么多嫁妆,肯定有许多人求娶你。”
芸子听的开心,笑盈盈道,“娘娘说的是。”
姜雪甄看她天真的笑脸,内心有些感慨,她一直住在这里,吃喝都是她们母女照应,这也不在宫里,现今她身份尴尬,出来只带了一些银票,那些银票还都是以前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换成的,后来天子发行新银票,她手里留的这些银票也没用了。
她离宫的匆忙,没带什么财物,唯戴了只金镶玉镯子,这镯子是值些钱的,她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三人的开销不少,仅凭周妈妈一人做厨娘挣来的钱总是拮据,周妈妈和芸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她也不想拖累她们。
她这几日身体稍微好些,是想着寻个时候跟周妈妈说说,她也会做绣活,正好能补贴家用,到时候还能顺便教芸子。
正这么想着,周妈妈从外面进了院子,关好门栓神色紧张的过来冲她福礼道,“娘娘,奴婢回来路上,撞见陛下率大军经过咱们这里,目下正停在离咱们不远的汾河边,娘娘是否要奴婢送信给陛下,好让他来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