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教所到之处,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都不为过。
若不是靠着这些残忍手段,逼迫所有青壮年都加入他们,共同反抗朝廷,圣天教的势力也不会这么快膨胀起来。
若不是靠着抢掠,圣天教哪有粮食养活这么多教众?
“道长还记不记得,四月前的七夕,京城也曾出现过流民?”
“记得。”
那人不仅想持刀抢劫,甚至还想把她迷昏了带走,完全是强盗行径……
燕安谨沉声道:“那个时候朝廷还没有大肆举兵镇压,普通百姓逃离故乡,躲避的正是圣天教。”
江采霜心生唏嘘,无奈地道:“农民起事,原本是因为被豪强欺压鱼肉,无路可退了才不得不如此。可为何打着打着就变了味儿,反倒开始欺凌和自己一样弱小的同袍。”
“屡禁不止的匪患,也是同样的道理。本是饱受欺压,走投无路的农民,后来占山为王,便聚在一起犯下诸多恶事。”
江采霜胸臆间涌上浓浓的无力和失望,“或许人性本就如此吧。”
只是苦了这些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平民百姓,原本就只能艰难生活在朝廷和官府的压迫下,勉强度日。一朝战事起,他们被一群更残忍的强盗屠戮掠夺,被迫远离故土,漂泊他乡。
无论何时,最底层的百姓总是承受了最多的灾殃和苦难。
“如今的战事何时能停止?”江采霜又问。
燕安谨思虑片刻,“快了。”
他已派人绕过雁门水,前往副教主李桂所驻守的桂城。
接下来,就看李桂愿不愿意被招降,投靠朝廷了。
火把熄灭,帐内陷入黑暗。
江采霜别扭地靠在燕安谨怀中,一动不敢动。
只因这木板床不牢靠,动一下就会吱呀吱呀地响,在如此静谧的黑暗中,显得尤为突兀。
燕安谨呼吸清浅,周身都是好闻的徘徊花香。他说话声音很低,带着低哑的气息声,“我在外面设下了隔音阵法。”
也就是说,外面是听不见里面的动静的。
“哦。”江采霜闷闷应了声。
却还是乖乖趴在他怀里,不敢有太大幅度的动作。
好在燕安谨心细,提前在木板床上铺了厚实的褥子,不然这一夜定然免不了受罪。
江采霜思绪乱飞,身体明明疲累至极,脑海中却反而活跃起来。
越想睡着,越是睡不着。
头顶传来燕安谨关心的询问:“睡不着?”
“你怎么知道?”
燕安谨弯唇,“道长的心跳得很快。”
像是睡不着带来的心悸。
江采霜眨了眨眼,忽然伸手,贴向他温热的胸口,感受到掌心下的跳动,“你的心也跳得很快。”
燕安谨哑然失笑。
同是心跳怦然,他们的原因可不一样。
燕安谨侧身将她拥入怀中,徐徐低头,清冽的气息逐步逼近,“道长闭上眼。”
江采霜闭上眼,眼睫不由得颤动。
下一瞬,莹润的额头相触,气息交错。
江采霜脸颊发烫,有些不自在地想要躲避,却被他结实的手臂拦在腰间,退无可退。
“道长放松些。”燕安谨轻轻启唇。
“噢。”江采霜懊恼,眼睛紧紧闭上,手心沁出了汗。
心跳得愈发疯狂,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就在她以为,他会再进一步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却忽然发生变化。
视野间原本漆黑一片,此时却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江采霜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了空旷幽静的山坡上,茂盛的草叶长到了膝盖高,随风摇曳着,哗啦作响。头顶悬着一轮弯月,银辉皎洁。山坡下清澈的小溪横穿而过,月色下的水面波光粼粼,漾着细碎的光。
连吹来的夜风都是清爽的,夹杂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江采霜展开双臂,闭上眼细细感受迎面吹拂的夜风,感受这里的一草一木,盎然生机。
衣袍被轻轻拽了拽,江采霜低头,见白蓬蓬的狐妖站在她脚边,正在扯她的衣裳,试图拉回她的注意力。
狐狸毛发蓬松,干净洁白的狐狸毛也在风里被吹出形状。
江采霜这才想起来,她只顾着沉醉于这里的景色,忘了还有一个人。
她弯腰,抱起洁白漂亮的狐狸,在一望无际的山坡上肆意奔跑。
这会儿她已经完全忘却了凡尘俗世的种种,忘记了自己方才还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无需为任何事烦扰伤伤神,只剩下无忧无虑的自在快活。
跑出去老远,江采霜抱着狐狸在山坡上躺下。
“你的幻境好厉害。”
江采霜举起白白蓬蓬的小狐狸,然后趁它不注意,忽然抱着它往山坡下滚去。
感受到小狐狸紧张地抓住她胸口的衣襟,江采霜放肆的欢笑声传遍了山谷。
快要滚到溪边的时候,狐妖桃花眼瞪大,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眨眼间,江采霜怀中的狐狸变成高大颀长的男人,借着体型的差距,反而将她困在自己怀中。
两个人停在溪边,没有掉进水里。
燕安谨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江采霜从他怀里笑盈盈地抬起头,额头沁着汗珠,气息微喘,“在幻境里你也怕水吗?”
这里是夜间,离近了看水面黑布隆冬,看不清深浅,的确有些怕人。
可这里是他的幻境啊,他可以掌控一切。
在她面前,燕安谨无需掩饰自己,坦然地承认了,“怕,在下怕水。”
说罢,圈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那我们去上面吧?”
“有道长陪着,就没那么怕了。”
燕安谨依然是侧身抱着她的姿势,他自己距离水面更近,用身体将他所恐惧的水面隔绝开来,不让怀中人看见。
江采霜急促的呼吸逐渐慢下来,安静地待在他怀里,思绪飘到很远之前。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轻声喊他:“绛雪?”
“嗯?”燕安谨低头,凑近她。
江采霜屏住呼吸,突然仰头,快速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砰砰跳得飞快,偷亲完就想赶紧退开。
可还不等她退离,便被大掌贴上后颈,不轻不重地箍住。
才刚刚分开的唇瓣,再次紧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江采霜杏眸圆睁,眼中漾起莹润的水光,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
燕安谨掌心不疾不徐地在她颈后摩挲,指腹划过的地方,激起一连串的战栗。
他并不满足于只是双唇相贴,而是进一步地顶开唇齿,探入。
江采霜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双手无意识地抵着他的胸膛。
男人的动作始终温柔,却暗藏着强势的掠夺,如同他这个人,从来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春风和煦。
起先江采霜只是被动承受,后来也被他引诱着,笨拙地回应。
她被另一个人的气息所笼罩、剥夺,呼吸吞吐间,全是甜如蜜的徘徊花香。
如水的月华下,燕安谨的桃花眸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湿濛多情,又深幽蛊惑,让人心旌摇曳,全然忘却了今夕何夕。
江采霜眼眸变得迷离,面颊攀上浓郁的红霞,推拒的手不知不觉中垂了下来。
待漫长的一吻结束,江采霜终于从方才濒临窒息的感受中苏醒,被蛊惑的意识慢慢回笼,微张着唇,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不知何时起,他们不再是之前的姿势。
两个人凌乱的衣袍交织在一起,铺陈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衣袍搭在溪边,被流淌的溪水沾湿了都不知道。
江采霜捏紧了指尖,努力平复着自己过快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向压在身前的男人。
燕安谨密长的乌睫低垂,也在看她。
他的气息同样变得纷乱,莹白如玉的肌肤染上淡淡的绯色,连薄薄的眼尾都透着红。桃花眸眼波流转间尽是诱人的风情,还有……深藏翻滚的欲色。
四目相对,江采霜仿佛被烫到,连忙闭上了眼。
燕安谨拨开她唇边的发丝,低眸,很浅地笑了一下。
第二日醒来,江采霜望着头顶的帐子,像做了个长长的,很安静的梦,醒来还会清晰地记得梦中所经历的一切。
在外奔波这段日子,她从来没睡得像昨夜那么安稳过。
燕安谨已经提前离开,桌上摆着一套最小号的兵服,还有一碗热粥和炸寒具。行军在外,这样的早食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粥碗下面压着纸条——道长昨夜睡得可好?衣服可合身?别忘了用朝食。
江采霜漱洗完,吃了早饭,准备换上清爽的兵服。
衣服应该是燕安谨特意准备的,正好合了她的身材,穿着不大不小。
甚至……刚才江采霜拿起里衣的时候,还发现他准备了一条干净的白帛,面料柔软光滑。
江采霜鼓起脸颊吹气,又一次感叹他的细心。
之后,她微红着脸,将白帛缠在胸口。
换好衣裳,又在脸上涂了点锅底灰,江采霜撩开帘帐走出来。
外面的兵士已经开始操练,绕着空地一圈一圈地跑。
看到江采霜站在帐篷门口,众人也没表现出奇怪和怀疑,只是小声嘀咕着:“还是看守粮仓舒服,一天天啥也不用干。”
“那都是伤残兵干的活,你不服气,你也去弄个伤残?”
“算了吧,要是缺胳膊少腿,我情愿天天起来操练。”
没多久,什长过来找她,“你是银风将军带来的人吧?跟我过来一趟。”
江采霜跟在这个矮小黑瘦的男人身后,他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
什长领着她来到一处通阔的木屋,像是好几间房屋连在一起,中间打通了。
“听说你懂些医术,就在这里给军医帮忙吧。粮仓不缺人,你来不来看着都行。”
“好。”江采霜应声。
之后的一整天里,她就跟在军医身后,帮他给一位位伤患煎药。
到了晚上,怕她在军营里睡不着,燕安谨会带她入幻境。
在宁静美好的幻境里,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得到更好的休息。
忙活了几天下来,江采霜敏锐地察觉出,有两个人不太对劲。
明明伤在肩头,却不肯拉下衣服,让军医检查,每次过来都只是语气硬邦邦地讨药,对伤势含糊其辞,拿了药就走。
好巧不巧的,这两人还都伤在右肩。
一日,江采霜趁这二人过来取药,偷偷跟在他们身后,到了他们所住的营帐。
两人进营帐之前,还十分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跟随,才进了帐篷。
江采霜蹑手蹑脚地靠近帐篷,顺着帐上开的一个四方的小窗,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去。
两名伤者坐在一张破布上,其中一人问道:“药没问题吧?”
江采霜立时瞪大了眼睛。
这人说的是青州话……她再熟悉不过了。
另一人放在鼻下嗅了嗅,同样用青州方言回答:“没问题,还是之前的药方。只是这里临近河边,伤口容易见风,潮气还重,所以才好得慢。”
“我先给你上药吧。”
“嗯。”
“还是咱们以前的日子自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有数不尽的良家美人。那日子才叫痛快!”方脸汉子拧开药盒,满脸淫邪地啧啧感叹,“哪像现在似的,一天天风吹日晒,还要防备着对岸的偷袭,一不小心连小命都给搭进去了。还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我都多久没见过荤腥了。”
“谁不想吃香的喝辣的?还不是形势所迫。谁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圣天教,非得跟朝廷作对,害得我们突然被调过来打仗,弟兄都死了好些。”
两人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当下的烦闷,方脸的那人帮同伴上药。
他们的身影刚好被火把台挡住,江采霜看不清楚,便继续躲在暗处窥视。
等这人上好了药,站起身,这才露出后背的伤口。
瞧见他后背的情形,江采霜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伤口已经快要好全了,虽说看上去狰狞,但江采霜是医者,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伤病,自然不会被这些所惊到。
真正让她震惊的是,这人右肩的雕青,正是一条青龙!
与青龙会的雕青一模一样!
江采霜刹那间福至心灵,许多之前想不通的问题,都在此刻迎刃而解。
还不等她细想,帐中人听见窗外细微的声响,反应迅速地立刻拉上衣服,转头看了过来,喝问道:“什么人!”
江采霜连忙蹲下身子,寻找躲避之处。
两人急匆匆地撩开帘帐,快步跑了出来,却发现附近早已没了任何人的踪迹。
“让他给跑了。”
“先别着急,他看到了也不一定
明白个中缘由,我们静观其变。”
另一边,江采霜提气飞身上树,借着树枝遮挡住自己的身形。
等这两人走远,她才跳下树,回了自己的住处。
晚上,江采霜偷偷溜到了主帐。
看门的是梁武,跟个黑脸门神似的杵在帘帐外面,吓得那些副将没有正事都不敢过来打扰。
一见是她,梁武顿时来了精神,蒲扇大的手掌掩在嘴边,挤眉弄眼地小声道:“主子在里面呢。”说罢,他指了指亮着灯的主帐。
江采霜冲他点点头,从他身后绕了进去。
撩开帘帐,燕安谨正坐在案桌前,借着烛火查阅军务。旁边挂着一幅详尽的地图,上面圈出了几处要塞。
江采霜蹑手蹑脚地绕到他身后,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燕安谨佯装不知,看似在看军务消息,实则盯着她投在桌上的影子,目视那道娇小的影子慢吞吞挪到自己身后。
“不许出声!”
江采霜压低声音喝道,同时快速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她模仿着从前在话本上看到的情形,低声斥道:“把你的虎符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说着,另一只手绕到前面,假意要掐他的脖子。
虎口刚覆上去,燕安谨下意识动了动喉结。
江采霜感受着手心下的凸起,莫名别扭起来,不自觉地松了松手。
端坐的男人徐徐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虎符在我怀里。
江采霜不疑有他,右手从男人锋利的喉结往下滑,顺着衣襟的缝隙钻了进去。
在他怀里左摸右摸,一顿翻找,却空无一物。
哪有什么虎符?
“别耍花招,你把虎符藏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