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逃走后,躲在一处宫殿的屋脊后面,看向下方的乱象。
似乎来了个管事的人,穿着出尘的白袍,身形瘦长,听那些道童喊他“二师兄”,应当是裴玄乌座下的二弟子。
二师兄听闻消息,冷声质问道:“今日都有谁来了临仙阁?”
第76章 第 76 章
◎你不要得寸进尺◎
道童自然如实回禀, 告诉二师兄,今日定北王世子上了山。
听见“定北王世子”的名头,二师兄的表情变了几遭, 冷声吩咐, “给我拿面具来。”
“是。”道童递来一只面具。
殿内走出一人, 正是刚才藏在屏风后面,跟江采霜打过照面的男人。
二师兄喊他“大哥”,急匆匆道:“有人闯进了临仙阁, 我怀疑是燕世子的手笔, 我过去会会他!”
李均眸色沉沉,咬牙切齿, “又是他。”
先前他圣天城大败, 只好跟弟弟一路北逃,来到了裴仙师这里避风头。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跟那位燕世子碰上了。
“大哥, 你跟闯入的人打照面了吗?他有没有看到你的脸?”李桂连忙问道。
这位地位超然的“二师兄”, 便是圣天教的副教主, 李均的弟弟, 李桂。
李均:“我当时并未防备,应该是看到了。”
方才他刚从暗道里出来,便正好撞见江采霜发现阵法, 两人打过一个照面。
“那他长什么样子, 你可看见了?”
李均摇了摇头, “他戴着我们的面具,没看清脸。不过看身形不高, 跟寻常女子差不多。”
一个道童在此时提醒道:“今日燕世子上山时, 身边是跟着一位女子, 好像是他的夫人。”
李均兄弟俩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件事有些棘手,你要真被姓燕的认出来就糟了。大哥你先躲一躲,我这就去探探虚实。”
可千万不能因为他们的疏忽,连累师父被发现。
李桂说完,便领着人脚步匆匆地离开。
另一边,江采霜顺着屋顶,赶紧回到先前的偏殿,从后面悄悄溜了进去。
在她进偏殿的同时,燕安谨正扮作她的模样,跟李桂周旋。
李桂戴着面具,刻意让声音粗浑,“方才有刺客闯入临仙阁,不知有没有惊扰世子和夫人?”
“江采霜”淡淡地瞥他一眼,杏眸漾起笑意,徐徐开口:“不惊扰。”
“那就好,只是……世子殿下在殿内休息?”
他对面的女子嫣然一笑,轻描淡写道:“问这个作甚?”
不知怎的,面对这个看起来温婉的女子,李桂总觉得似有万钧的压力压在肩上,没一会儿,后背竟沁出一层冷汗。
这女子怎么有这般沉重的威势?连他一个上过战场的人都有些扛不住了。
李桂讪笑了两声,“属下也是奉国师之命,担心世子殿下受刺客惊扰,过来看看。”
“江采霜”唇边溢出一声轻笑,“什么刺客,敢来惊扰他?”
李桂眼里微光一闪,“夫人您如此防备,该不会……世子殿下不在里面吧?”
“江采霜”似笑非笑地斜睨向他。
她站在台阶上,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地望着李桂。
李桂正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听阶上人语气淡漠地开口:“这位大人不如亲自进去看看,如何?”
说罢,“江采霜”主动往侧边挪了一步,让开位置。
李桂脊背一僵,跟身边的师弟师妹面面相觑,却被莫名的恐惧驱使,始终不敢往前一步。
他的脚步好似钉在了院子里似的,最后也只敢匆忙抬头往里看了一眼。
“是属下冒昧了,这就带人离开。”
李桂狼狈而逃。
等这些人离开后,真正的江采霜从殿内冒头出来。
她刚才躲在里面,可是将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江采霜看了眼燕安谨,笑着打趣道:“你演得还挺像。”
只是他方才神态太过冷淡,要是换作熟悉自己的人来,定能一眼就发现区别。
不过对付从没见过江采霜的那位“二师兄”,已经完全足够了。
看见她,燕安谨才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道长可有收获?”
“有,我发现了一条暗道,”江采霜忧心再横生事端,紧接着说道:“我们先换回来吧。”
两人回到殿内,江采霜换回了自己原先的衣服。
她转头一看,方才脱下的“道服”,已经变成了几根狐狸毛,飘在地上。
而燕安谨恢复了先前的样子,衣着矜贵华丽,指尖凝出一道细长的灵力丝线,触碰到地上的狐狸毛,很快就将其燃为湮粉。
两人回去的路上,江采霜把自己发现的暗道告知与他。
“跟我一开始预想的一样,并不是裴玄乌有多大的本事,能将好好的人变成妖怪。而是利用了掩人耳目的阵法,将真正的隗大人困在其中,再放出一只妖怪,就能让其他大人误以为,隗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猪精。”
燕安谨颔首,“道长的猜测颇有道理。我想,只要能找到隗大人,就能破除这一流言。”
“你的意思是,隗大人还活着?”
“嗯。临仙阁除了裴玄乌座下道童以外,还有许多宫中禁卫藏在暗处。裴玄乌应该不敢做得太明显。”
他哪敢在禁卫的眼皮子底下,杀害一名朝廷大员?
先将人藏在暗道之中,伺机带出去,才是最合情合理的。
“太好了,”江采霜雀跃道,“这样一来,不仅能洗清隗家的冤屈,还能揭开裴玄乌这个邪道的真面目,一举两得。”
“我今天在暗道里,还见到了一个人,瞧着应该地位不低。”
燕安谨关心道:“道长与他交手了?”
“过了一招,不过那人不是修道之人,身上没有灵气波动。长得倒是一脸浩然正气,皮肤黝黑,眼神很坚毅,鹰钩鼻,厚嘴唇,下巴有长长的胡须。”
说到这里,江采霜顺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
她丢开树枝,“他长这样。那个‘二师兄’喊这个人大哥,他们好像是兄弟。我听他们说话,他们应该认识你。”
燕安谨见过李均李桂二人的画像,那夜圣天城决战时,虽没有近距离和李家兄弟打照面,不过他曾远远地见过李桂一眼。
方才,那位“二师兄”一过来,燕安谨就从身形认出来,那人便是逃出圣天城的李桂。
燕安谨淡声开口:“他们二人,应该是从圣天城逃出去的李均、李桂。”
如此说来,李均李桂两兄弟,如今果然都回到了京城,藏在暗处,为裴玄乌办事。
裴玄乌座下弟子,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又添了李家这两位心狠手辣的兄弟。
他们往后行事,须得更加小心谨慎。
夜里,江采霜穿着罗袜中衣站在地上,以手指为剑,比划着练习剑招。
燕安谨刚从侧间出来,慵懒闲适地穿着雪白中衣,乌发如瀑垂落,发梢还裹着微潮。
走到帘帐边,瞧见江采霜翩然练剑的身影,他忽而心神一动,变了个模样。
听见脚步声,江采霜停下了练剑的动作,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还不知道隗大人长什么样子,不方便救人。过两天我回趟家,跟堂姐一起去隗家看看。正好能问清楚隗大人的身形长相,再跟隗骄说一声临仙阁有猫腻的事,好让她安心。”
“道长说的是。”
这声音清冽冷淡,细听起来,与燕安谨平时的声音不太一样。
江采霜愣了下,慢吞吞回头。
然后就瞧见,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子掀起珠络帘帐,摇曳生姿地朝她走来。
江采霜当即瞪大了眼睛,激动之下差点被呛到,赶紧放下茶杯,“咳咳,你干什么?怎么又变成我了?”
对面的“她”弯起唇角,纤长玉指扶在耳下,美眸盈盈地望了过来,“这还是在下第一次变见过的人,可不得时常练习,免得被人瞧出破绽。”
江采霜嘴角有细微的抽动,“……你以前不是也变过旁人吗?”
“在下以前变的都是画中人,那只是粗劣的幻术罢了。”燕安谨一步步地走向她,头顶的狐狸耳朵,和身后的狐尾也冒了出来,随着走动左右摆动。
他停在江采霜身前,右手搭在她肩头,柔若无骨地轻轻捏了下。
“女子”嗓音清倦微哑,透着引人遐想的意味深长,“这一次,在下可是从里到外都变成了道长。”
江采霜手心紧张地抵着桌案边缘,不自在地躲避扑面而来的香风。
听见他这番似有所指的话,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蹿上脑门,脸颊迅速因充血而变红。
什么叫从里到外都变成了她……
江采霜脑海中霎时冒出许多不好的猜测,说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方才沐浴的时候,也变成我了?”
燕安谨妖里妖气地睨她,反问道:“不可以吗?”
他他他怎么敢如此放肆!
江采霜脸庞鲜红欲滴,咬着下唇,“你这人还有没有羞耻心!谁让你变作我的?”
用她的身体沐浴,岂不是相当于把她全身上下都……
江采霜热意窜涌上来,羞耻地闭了闭眼,完全不敢细想下去。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燕安谨一副坦荡无辜的神情,“我只是担心,往后还有需要在下变成道长的时候。在下若是做得不好,岂不是会给道长添麻烦?”
“还敢狡辩。分明就是你色胆包天,你……你这淫/荡下流的狐狸精!”江采霜羞恼交加,颤抖着手指,指着他大骂。
燕安谨见逗弄得过了,连忙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讨饶道:“在下进屋后才变的,从未……”
只是他语速太慢,江采霜下手太快。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俊颜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
燕安谨眯了眯眼,疼得“嘶”了一声。
江采霜没想到他竟完全不躲,站在原地生生受了她一拳,当即愣住,“你、你怎么……”怎么不躲开?
燕安谨慢慢转回脸,抬手摸了摸泛红的脸颊,又一次疼得闷哼。
他并未放下手,而是虚虚地盖在伤口前面。
燕安谨眼神复杂地望向她,深吸了口气,这才将后半句话说出来,“从未亵渎道长。”
江采霜手指紧紧揪住衣摆。
她方才也是太过着急,以为他真的那样做了,恼他色迷心窍,不尊重自己。
可冷静下来一细想,以燕安谨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他们相处这么久,他何时不顾她的意愿,做过越矩之事?
江采霜捏着手指骨节,抬起头,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冲动。”
燕安谨眼底一瞬间浮现出笑意,却很快被他掩饰下去。
“道长何须向我道歉?本就是我不好,惹了道长不快。”
江采霜心里更愧疚了,“我以为你能躲开的。”
燕安谨嗓音低沉,语气幽怨地来了一句:“我以为,道长不舍得对我动手。”
一句话,让江采霜心中的愧疚瞬间升到了顶峰。
他对自己如此信任,她当面出手,他连躲都不躲。
可自己却疑心他……
江采霜眸中情绪几番变换,既恼自己冲动,又恼他不分轻重地逗她。
这些情绪拧巴在一起,她别扭了半天,才开口:“谁让你说话那么慢?”
燕安谨眸中微讶,被她气笑了,“道长怎的倒打一耙?我挨了打,反倒是我的错了?”
“都怪你乱说些无耻的话,”江采霜有些底气不足,心虚地转移话题,“把手放下,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她扒拉了两下,燕安谨仍然抬着手挡住面颊。
“重。在下怕是破相了。”
江采霜一噎,“让我看看。”
“不成。”燕安谨挨了打,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语调,“道长可是说了,要挑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来做夫婿,如今在下破了相,若是被道长瞧见,岂不是要休弃我了?”
一提起幼时的这番天真话语,江采霜便觉得羞赧尴尬到了极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行了!别废话!”她跺了跺脚,脸颊烫得惊人,“赶紧挪开手,让我看看。”
“道长瞧见了可不许嫌弃。”
“你再磨蹭下去,我这就要将你休弃了。”
在江采霜再三保证自己不嫌弃之后,燕安谨终于慢吞吞地移开了手掌。
生怕被人细瞧似的,他只挪开了一瞬,便很快又盖了回去。
不过江采霜还是看清楚了,心底松了口气,“伤得不重,没破相。”
她知道自己没用太大力气,不过看见他伤得不重,心头还是松快不少。
燕安谨不满意似的“啧”了一声,遗憾地叹道:“还不如破相呢。那样在下往后就能赖着道长了。”
“想得美你。”江采霜撇嘴。
嘴上嫌弃,她还是转身走到柜子边,从自己的小药箱里拿来消肿的药膏。
燕安谨很配合地放下了手。
江采霜踮起脚,凑近他的伤口,情不自禁小声说了句:“你脸上红红的,还怪好看的。”
本来就长得俊美漂亮,挨了打之后,青丝垂落在泛红的颊边,增添几分楚楚可怜的脆弱风情,可不是好看吗。
“好看?”燕安谨头顶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一听这话来了兴致,将另外半张脸凑到她面前,“那劳烦道长再出手一次?”
江采霜:“……”
“老实点儿!”
总算涂完了药膏,江采霜直接抓起狐狸尾巴,擦去指尖残留的药膏。
她的动作对于一只有洁癖的狐狸精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挑衅和伤害。
燕安谨如遭雷击,面上原本从容优雅的笑意,一寸寸消失。
他盯着悬在半空中僵住的尾巴,眼底浮现出不敢置信。
江采霜做完坏事,狡黠地偷笑了下,转身就想走。
可她还没逃出去两步,就被人圈住腰,倒提着扛在了肩头。
“哎——哎——”江采霜头朝下,趴在燕安谨背上,胳膊和腿不停扑腾着挣扎,“你快放我下来。”
蹬了半天,身下的人却丝毫没被撼动。
直到走到床边,江采霜被掐着腰,丢进了柔软厚实的被褥里。
还不等她爬起来,就被人按住肩。
她抱着被子,小心地觑了眼燕安谨的神情。男人密长的羽睫低垂,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只看他挺直的鼻梁下,嫣红薄唇微抿,心情不太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