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次，江采霜都担心它的狐狸尾巴碰到红线。
可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狐尾看似蓬松粗大，实则灵活得很，纤细的毛发贴着红线过去，不多不少地把控着距离，没有引起半分响动。
最后的纵身一跃，狐狸精准地跳进了江采霜怀里，撞在她胸口。
因着前一晚的事，江采霜抱着它总觉得别扭。
这狐狸肯定不怀好意。
她从后殿跑出去，把狐狸往旁边一扔，“快走吧。”
燕安谨重新变回人身，跟在她身后。
江采霜走在前面，能明显察觉到后背的视线，让她脸上莫名烧起热意。
是她太古板了么？
总觉得……两人有过亲昵接触之后，好似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如今她和燕安谨一独处，脑海中就会快速闪过许多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教她如何坦然面对！
“道长，道长。”燕安谨轻唤她。
江采霜好似在出神，没听清第一声，所以他才喊了两声。
“怎么还不走？”江采霜回头问道。
燕安谨竖起手指贴在唇边，随后拉着她，躲到了庭院中巨大的香炉后面。
江采霜不明所以，任由他牵着。
没过多久，便听见他们先前走过的殿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这些人应该从媚术中清醒过来了。
“刚才怎么回事？突然晕晕乎乎的，看到了……”
“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别管这些了，刚才肯定有人闯入，赶紧找找人怎么不见了？”
“你们在这里先找着，我跟师妹去后面看看。”
“好，一切小心。”
说着话，有两个人急匆匆地迈过门槛，来到庭院中。
看他们前进的方向，应该是要去第二座大殿。
二人刚走过江采霜他们藏身的香炉，燕安谨就从他们背后绕出来，手指快速打出两道指诀。
两人身子软倒下去。
“换上他们的衣服。”燕安谨说道。
江采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正好过来的两个道童一男一女，燕安谨蹲下，看了看男弟子的长相，心神一动，就化为了那人的模样，从身量长相到发饰打扮，简直一模一样。
江采霜要麻烦些，她脱下自己的外衣，与那名女弟子的衣裳互换。
“这两个人怎么处理？”
燕安谨下巴微抬，指向旁边的香炉。镂空铜制的香炉，上面敞开，直对着天穹。
于是这二人就被他们藏进了圆滚滚的香炉肚子里。
“你是不是又窥探天机了？”江采霜整理完衣裳，担忧地问道。
燕安谨忽然和她停在这里，就好像他提前猜到，会有两个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还刚好是一男一女。
若不是提前算到，怎么可能这么巧？
如此行事确实方便了不少，可毕竟窥探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怕燕安谨看破太多，容易遭天道反噬。
燕安谨看出她的担心，不由得弯了弯唇，“道长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江采霜叹了口气，朝着第二座大殿走去。
“走吧。”
第二座大殿倒是燃着烛火，灯影憧憧。
里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担心后面的几个人很快就会追上来，江采霜便按照上一次的方法，灵力凝聚在掌间，往地上一拍。
屏风后的暗道出现在眼前。
燕安谨拦住江采霜，自己率先走在前面。
走进去一看，暗道里面竟提前埋伏着二十几人。
一有动静，这些人立刻提起手中的长剑，警惕地看了过来。
江采霜暗自捏了把汗，努力装得从容镇定。
“是你们啊。”看见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众人放下了戒备，暗道里一个胖师兄问道：“怎么样？外面什么情况？”
走在前面的燕安谨是一张熟脸，众人都没有怀疑。
暗道只用了几盏烛灯照明，江采霜正好站在燕安谨的阴影里，其他人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衣服，也没瞧出什么不对。
燕安谨压低声音，“有人闯进来，几位师兄师姐还在找。”
“找？让人给跑了？”
“嗯。”
“几个人？”
“还不知道，人数应该不少。”
“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不要节外生枝，免得误了师父的大事。”胖师兄一挥手，叫了两个人，“我不放心，你们去里边守着，要是有什么事，立刻吹哨示警。”
“是！”
燕安谨和江采霜也跟在那两人身后，“我们两个修为不够，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也跟着师兄去后面吧。”
“行行行，走吧。”胖师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暗道紧贴着大殿边缘建造，像是一条封闭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截向下的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两位师兄在前面领路，江采霜二人跟在他们身后，走进了蜿蜒向下的楼梯。
每隔一段路，就支起一个火盆。
低矮狭长的通道，让人觉得压抑。
不过走出去一段路，前方豁然开朗起来，出现了一间宽阔的石室，比外面的宫殿还要大，一眼竟望不到头。
嘈杂混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整座石室都被一圈圈栅栏围起来，里面赫然便是一只只人为豢养的低等妖类！
在密闭的空间里饲养妖物，可想而知，味道会有多么刺鼻难闻。这么多妖类同时发出各类一响，混在一起让人听见都有些眩晕。
走过一道道栅栏圈，江采霜强忍着捂住鼻子的冲动。
经过其中一道栅栏，里面竟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
江采霜目露诧异，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与画像中的人作比较。
这人满脸脏污，不过还是能从浓眉和方阔的下巴分辨出，这人应当就是隗大人。
她悄悄对燕安谨使眼色，点了点头。
燕安谨会意，视线在隗大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石室内有不少道童，来来往往，愁眉苦脸地舀出饲料，喂给那些低等妖怪。
有人看见牢房里的身影，不满地抱怨道：“为什么不把这人直接喂给猪妖？省得养着他了。”
“可别，还不是时候。你要是敢让它们见一点人血，咱们这地方铁定保不住。”
未开灵智的低等妖类，一旦见了人血，便会凶性大发。
这么多妖，一齐发起狂来，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刚才进来的那条路外，石室还设了五条通往外界的路。六条路彼此对称地向外发散，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江采霜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燕安谨就更不必说了，他有洁癖，待在这样的地方，怕是极其受不了。
得赶紧想想办法。
江采霜一转头，瞧见有人打开栅栏门，正在给猪豚蛇喂食。
她眼睛亮起，霎时有了主意。
“待会儿我们偷偷给猪豚蛇喂一点人血，然后再趁乱救人。”
若是猪豚蛇狂性大发，来攻击他们，她也有咒语来治它。
“你们两个交头接耳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帮忙干活。”先前一起进来的两位师兄，不满地叫唤道。
这两人被指派到这个臭烘烘的地方照看，本来就心生不满，这是随便找了个发泄的口子。
这句话正合了江采霜的心意，她便主动走过去，接过长柄木勺，“师兄，我帮你喂吧。”
“行行，我总算能歇一会儿了。”
江采霜和燕安谨来到栅栏边，后者借着身形的遮挡，悄悄从指间逼出几滴血，用灵力加进了饲料里。
看着那些猪豚蛇沾了血味，有几只明显表露出躁动，吭哧吭哧地在笼圈里打转。
江采霜暗自打开了栅栏门上的锁，好让它们待会儿冲出来的时候更方便。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异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荡着走廊。
几个人影出现在石室入口，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刚才来的那两个人呢？赶紧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还用问？有人闯进来了！”
整个石室开始骚动起来，都在找刚才过来的四个人。
有人瞧见了正在做小动作的江采霜，“他们在那里！”
霎时间，众人都朝着他们二人围了过来。
“快走！”
江采霜和燕安谨快速离开原地，在大大小小的笼子外面绕圈。
其他人紧随其后，一窝蜂地追了上来。
这时，江采霜提前准备好的小包袱便派上了用场。
“把包袱给我。”
燕安谨将包袱丢给她。
江采霜一边乱跑，从包袱里洒出各式各样的药粉，什么迷魂散，软筋散，痒痒粉，喷嚏粉……弄得石室内乌烟瘴气，各种妖物躁动地踏着脚，嘶吼和啼鸣交织在一起。
在众人又一次跑到猪豚蛇的笼子附近时，“咔嚓”一声，最前面的猪精顶开了栅栏，哼哧哼哧地跑了出来。
紧接着是一头又一头猪精，撒蹄狂奔，一出圈就开始乱拱乱咬。
它们可不管是谁饲养的它们，见人就攻击，宛如发了疯一般。
“猪精怎么突然发狂了？”
“不知道，快躲开！被它们咬到可不得了。”
一时间，裴玄乌座下弟子顾不得追江采霜二人，只顾狼狈逃窜。有时不小心吸入毒粉，又会浑身发痒，喷嚏连连。
趁着场上乱作一团，燕安谨打开栅栏守在门口，江采霜快速跑进去，“我是隗骄的朋友，快捂住鼻子跟我走。”
隗大人听见女儿的名字，原本死气沉沉的眼中陡然射出精光，撑着墙站起来，用衣袖捂住了口鼻。
江采霜同样拿帕子掩着口鼻，领着隗大人逃离此处。
只是看着六条几乎一模一样的通道，连彼此之间的间隔都是一样的，江采霜不知道该从哪条路离开。
若是原路返回，会正好撞上之前守在暗道口的胖修士。
若是贸然走其他路，又怕走进死路，到时候就进退两难了。
燕安谨眸光变了几遭，思忖片刻，果断地护着江采霜朝东面的通道走去，“走这条。”
江采霜想也不想地走了他说的路。
两人一路护送隗大人，离开地道。
期间有几只猪豚蛇发出刺耳的猪叫，朝着他们奔来，身后蛇尾蜿蜒拖在地上。
江采霜不急不忙，默默念出法咒，指诀一挥，便将这些怪物定住。
她并不恋战，定住它们之后，快速跟着燕安谨离开。
走到通道尽头，打开石门上的开关，眼前是浓墨般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看样子并没有人守在外面。
江采霜持剑往前走，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燕安谨拦住，“小心。”
她还以为有人埋伏，可屏息仔细听了一圈，并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呼吸声。
“道长注意脚下。”燕安谨低声提醒。
江采霜低头一看，当即汗毛倒竖。
原来暗道的出口设在半山腰，直通往山背面的悬崖。
她脚下的碎石自边缘滚落，半天都听不见回声，不知道这下面距离地面有多高。
刚才要不是燕安谨提醒，她恐怕就一脚踩空，摔下去了。
“这么高，我们怎么下去？”
燕安谨在出口处仔细查看，瞧见出口上方不远处，有棵横着生长的松树，树干粗壮，伸出来一大截。
“道长带绳子了吗？”
“带了。”江采霜从包袱里取出麻绳。
绳索很结实，足够承载一个人的重量。
只是不知道够不够长。
江采霜听见身后的通道里传来追兵的声音。
她赶快回去用铜钱和灵石、阵旗简单布置了个困阵，回来之后匆忙开口：“我们得尽快离开，我的阵法支撑不了多久。”
毕竟裴玄乌座下弟子那么多，总有通晓阵法之人。
她的困阵只能暂缓他们追上来的脚步。
燕安谨将绳索的爪钩抛向上方的树干，爪钩缠绕几圈，锁死在树干上。
绳子是给隗大人准备的，让他抓着绳子往下攀爬。毕竟是习武之人，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江采霜和燕安谨二人，则是直接找准凸出来的石头，纵身跃了下去。
燕安谨先跳，确定石头稳当，再招手示意江采霜往下跳。
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视力会更加清晰，江采霜也能大致看到山石的轮廓，伺机寻找落脚点。
绳索不够长，燕安谨提前找了个平台，让隗大人站在上面。
他将绳索用灵力从爪钩上拆下来，一端绑上石头，重新绕在一棵树上。
如此一来，两次的绳索，刚好够隗大人顺着绳索落到地上。
“走！去前面的树林里！”
三人一齐往树林里跑去，那里有提前安排的王府的人候着，还有备好的马匹。
一行人各自上马，扬尘而去。
等临仙阁的道童从暗道出去传消息，派人来山脚下包围的时候，江采霜他们早就救了人，逃之夭夭了。
隗大人被带回王府，妥当安置。
他先在这里休息两天，等恢复些气力，正好是时日一次的朝会。到时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去皇帝面前陈情，揭开真相。
江采霜则是派人往隗府递了个信，给提心吊胆的隗骄传话，说已经将她的父亲安然无恙地救出来了，请她放心。
安排好了一切，江采霜才安心去沐浴。
她坐在床上看书，等了半天，也不见燕安谨露面。
还没洗完吗？
江采霜伸了个懒腰，刚把书放下，窗棂就传来了扑棱翅膀的声音。
她疑惑地“咦”了一声，下床踩上鞋，走到窗边，打开了插销。
竟是一只机关鸟。
顺手阖上窗，江采霜抱着机关鸟，来到桌子前面坐下。
这么晚了，是谁要给她传信？
机关鸟在桌子上蹦跶，却没有传来声音。
江采霜打开鸟腹，在里面看到一张字条。
只有燕安谨才会给她写字条。
可这么晚了，他不回屋睡觉，还给她写张字条干什么？
怀着疑惑，江采霜将字条展开，看到上面的一行字：
“道长，在下今日留宿书房，便不回卧房了。道长早些上床休息，不必等我。冬日风凉，记得关好门窗，落下床帐。”
他今天要在书房睡？
这还是成亲以来的头一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