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听他说起此事,怎么出去洗了个澡,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江采霜摇摇头,并没有深究的打算。
她放好机关鸟,将门窗都锁好,吹熄烛火,又回到床上,放下了床帐。
终于在床上躺下,忙碌了大半夜,江采霜疲惫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翻了个身,即将沉入梦乡。
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明白了燕安谨异常的举动。
今晚他们在臭气熏天的石室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以他那个洁癖的性子,估计要难受很久。
今夜,他恐怕难以安眠。
江采霜困倦至极,眼皮子越来越重。
她枕着胳膊睡得香沉,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而与此同时,王府书房的灯火亮了一夜。
第79章 第 79 章
◎别把狐狸毛给洗秃了(完)◎
第二日, 江采霜去书房找卷宗的时候,发现洒扫的书童换了两个。
一问才知道,昨天夜里燕安谨嫌自己身上不干净, 一趟一趟叫水沐浴, 原来的书童熬了夜, 所以白日里换班休息去了。
江采霜有些忍俊不禁,仿佛能想象得到,有洁癖的狐狸一遍又一遍清洗自己, 明明身上早就没有味道了, 偏偏还忍不住继续洗的样子。
希望他别把狐狸毛给洗秃了。
很快就到了十日一次的朝会,燕安谨回到京中, 自然也要参加朝会。
隗大人扮作侍从, 藏进了他的马车。
沿着石阶上山的路上,隗大人内心按捺不住激动,“没想到我隗某还有能重见天日的一天。今日我定要当众揭开那妖道的真面目, 还大晋朝堂一片明朗。”
燕安谨身着赭色官袍, 正在上台阶的步子一顿。
他敛眉, 轻笑了下。
像从前约定俗成的那样, 文武百官分立两侧,等在正殿之外。
皇帝正和裴玄乌,一起在三重宫殿后面修炼。
等了半个时辰, 诸位大人站在寒风中, 冻得脚都快失去知觉了, 终于有道童出来,可出口的话却不是让诸位大人进去, 而是:“修炼起来容易忘记时辰, 劳烦诸位大人再等等, 我师父马上就来。”
说罢,道童让人给几位老臣送上热茶。
殿前鸦雀无声,所有人默默垂立,继续等候。
每过去半个时辰,都有道童出来安抚众人,奉上热茶。
有几位大人喝得肚皮滚圆,站得头晕目眩,一抬头,竟看到了超脱凡俗的世外仙人。
“仙人、是仙人呐……”有位老臣痴怔地望向前方,指着从庭院中走来的人,喃喃失语。
说完这句话,老臣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乱,等众人重归安定,再顺着方才的方向看。
老臣口中的“仙人”,原来是手持拂尘,平和走来的裴国师。
不知谁开了个头,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人群中炸开。
“林老刚才是不是看到什么了?难不成,看到了我们大晋的气运?”
“定然是了,若不是偶然撞破天机,身体一向硬朗的林老,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看来国师有大气运加身,将来一定能助我大晋繁荣昌盛。”
“是啊是啊,国师是有大造化的。”
一群大臣煞有介事地夸赞起来,表情和语气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像是铆足了劲的公鸡。一个个语调高昂,生怕裴玄乌听不见似的。
若不是地方施展不开,怕这些人都要当场跳起舞来了。
更多的人却是鄙夷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在心底冷哼。
如此低劣的吹嘘伎俩,就不信这些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人看不出来。
纷纷出声附和,不过是曲意逢迎,想捧这姓裴的臭脚。
捧高踩低,阿谀奉承,自古如是。
裴玄乌面目慈悲平和,古井无波的双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躬身请他们进去,“诸位,皇上刚刚出关,请诸位大人随我进去。”
他走在前面,率先买过门槛。
其余人跟在他身后,总算能从寒风萧瑟的庭院往里走了。
宫殿三重,这次从第二座大殿走过,一转过屏风,后面却什么都没有。
阵法未开,暗道自然隐匿不见。
燕安谨刚才走过暗藏阵法的乌砖时,隐隐施了灵力,殿中却无一丝一毫的变化。
看来……裴玄乌早有所防备,让人连夜改了阵法。
皇帝修炼的后殿是禁地,据说有着无数成仙的仙丹妙法,除了裴玄乌和他本人以外,不允许任何人踏入。
所以皇帝接见众臣,是在第三重大殿。
香炉中白烟袅袅,官家坐在上首,闭上眼,陶醉地轻嗅这殿内的香气。
上次的朝会日,官家祭拜元始天尊,闭门不出。
朝堂上的急事要事,都没能得到解决。
到这次朝会,众大臣积攒了数十日的政事,一窝蜂地争着禀报请示。
“皇上,西北战事告急……”
“西南匪患频发,盗贼横行,数百亩良田被占……”
“北方连年暴雪,今年又有了雪灾之象……”
一时间,殿内如同菜市一般,乌乌泱泱,繁杂的声音吵得人头昏。
寒冷冬月,众臣嘴里哈出来的热气,都快要把这大殿屋顶给掀了去。
燕安谨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便退居一旁,面色平淡地看着这些朝臣你争我抢。
察觉到旁边投来的视线,他淡淡一瞥,正好是裴玄乌所站的方向。
裴玄乌此刻并未看他,而是立在皇帝身边,低声同皇帝说着什么。
燕安谨微微蹙眉。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裴玄乌眉间隐隐透出黑色。
他修为莫测,又有门下弟子用法器四处搜罗血气,来给他提升实力,怎么会印堂发黑,有精血亏损之相?
反观早已是天命之年的皇帝,面色红润,目光矍铄,看上去神采奕奕,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皇帝称赞裴玄乌的一番话,似乎能解释这般异样的原因,“若不是裴仙师不惜损耗自身精血,为我炼制仙丹,我如今哪能精神地坐在这里,与众臣共议朝政?”
其他人纷纷附和,称赞裴玄乌深明大义,忠君爱国。
燕安谨却觉得,这很不寻常。
难道裴玄乌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甚至不惜发动内乱,残害数万百姓性命,就是为了给皇帝延续寿命?
他当真有这么好心?
燕安谨指尖微动,正要推算,却遇到了阻碍……
裴玄乌迎上燕安谨的视线,主动提及:“世子平乱有功,皇上,您还没有嘉奖呢。”
官家看了过来,眸中厉光一闪而过,“谨安想要什么奖励?尽管开口。”
燕安谨拱手,不卑不亢道:“臣今日带来了一名证人。”
“哦?什么证人?”
燕安谨不疾不徐地走到大殿中央,“隗大人,请进来吧。”
场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隗大人不是变成猪精了吗?”
“是啊,隗家都没落成那样了,哪还有什么‘隗大人’?难不成我们同僚中还有谁姓隗?”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隗宏儒走了进来。
如同石头丢进平静的水面,霎时间激起千层浪花。
“隗大人怎么复活了?”
“我不会在做梦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隗宏儒不理会众人,向前疾走两步,撩起衣摆跪在堂下,语声激动道:“皇上,臣并非什么作孽的猪精,臣是被冤枉的。”
坐在上首的皇帝,静静盘着手里的一串珠子,并未表露出太多讶异。
跟其他大人相比,皇帝的反应能称得上平静至极,他随口问:“哦?隗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隗宏儒跪在地上,言辞激昂地说道:“那日臣忧心边关,这才不顾自身安危闯入大殿。可进了大殿,刚转过屏风,居然发现了一条暗道!在那暗道里,有几个道童在饲养妖物,却不知怎么让那妖物跑了出来,不受控制地撞破屏风,跑到了诸位大人面前。”
“臣当时大骇之下,恍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可紧接着,就有人从背后偷袭,将臣打昏,藏进了暗道之中!”
殿内一片哗然。
皇帝眼皮未抬,“接着说。”
“臣被关在牢笼之中,不见天日,若不是幸好被……”隗大人原本想如实说来,话到嘴边,想起夜闯临仙阁可是重罪。
燕世子将他救出来,他总不能恩将仇报。
于是隗大人随机应变,赶忙换了个说辞,“幸好那些妖畜不知为何凶性大发,臣趁乱逃了出来,在街上遇到世子,不然臣今日恐怕没命站在这里,向皇上禀明此事。请皇上严查临仙阁的暗道,还臣一家清白!不然臣的老母和发妻,在九泉之下都无法安生啊!”
他字字句句恳切苍凉,令人闻之动容。说完这番话,这位饱经沙场的老将竟红了眼眶。
这两天里,隗宏儒已经知道了自己家发生的事情。
母亲和发妻不堪受辱,自缢而死,隗家一夜从满门忠臣良将,变成了人人唾骂的妖畜家族。
这样的事换作是谁,内心都无法接受。
静默了半晌,皇帝只来了一句:“隗爱卿说的事,朕闻所未闻。”
他转而看向裴玄乌,“裴爱卿觉得,这件事是真还是假?”
裴玄乌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隗宏儒,在他目眦欲裂的视线下,丝毫不为所动,“臣觉得,这一切只是隗大人受惊之下的妄想而已。”
“你血口喷人!”隗宏儒气得涨红了脸,从地上爬起来,厉声质问道,“那些道童都是你的徒弟,他们背着皇上修建暗道,豢养妖物,定然是受了你的指使!你在皇上修行之处,私自饲养如此多的妖物,到底有何居心?难不成,你想弑君谋反?”
提到“谋反”二字,文武百官都一个激灵,全都警醒了起来,后颈渗出冷汗。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那是要抄家灭族的。
如果隗大人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裴国师这次恐怕洗脱不清了。
裴玄乌不急不怒,“隗大人言重了。之前玄乌护驾心切,误将隗大人当作妖孽,还望隗大人宽宏大量,不要太放在心上。临仙阁毕竟是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设了许多保护性阵法,那日隗大人擅闯进来,触碰到阵法被困在其中,看见什么幻象,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你!”眼看着裴玄乌要将此事轻飘飘揭过,隗宏儒自然不愿。
“这样吧,我带隗大人去前面看看。究竟有没有所谓的‘饲养妖畜’,众位大人随我过去一看便知。”
裴玄乌如此胸有成竹,让隗宏儒心生疑窦。
难不成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将暗道都处理干净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就算连夜派人拆除,也难免会留下痕迹。
还是说……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好让自己退缩?
隗宏儒眼神坚毅下来,“好,去就去。”
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过去看看吧,朕就不去了。”
方才还精神奕奕,转眼间又变得颓靡疲倦。
燕安谨曾在朝臣中听过几句讨论,说是皇帝近日精力总是损耗得特别快。
每次面见朝臣,官家一开始一切正常,但没多久就会迅速显露出疲态。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朝臣一个个都顾不得谦让,迫不及待地说自己的事。
都怕自己说晚了,皇上没精力处理,耽误了正事,到时候还是他们担责任。
众朝臣走出大殿,跟在裴玄乌和隗宏儒身后。
燕安谨仍没有推算出关于裴玄乌的任何事情。
他心头笼上疑云,落开众人许多步,走在最后。
不必去前面藏有暗道的大殿,他也能从裴玄乌成竹在胸的态度中,猜到会是什么结果。
果然,他走到大殿的时候,便听见隗宏儒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不见了?我明明记得这里有一条暗道的。”
他两只手摸着屏风后的墙壁,那里分明严丝合缝,没有任何被开凿出通道的痕迹。
原本隗宏儒想着,就算阵法的入口他找不到,但总能通过建筑的细节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更何况他本就知道暗道所处的位置,只要仔细寻找,总能找到破绽。
若是裴玄乌没有提前变换阵法,说不定还真让他给找到门道了。
只可惜……裴玄乌早有应对。
“隗大人,现在你总该承认,先前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了吧?”裴玄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先前玄乌错认你一次,这次隗大人冤枉了我,我们两个便就此扯平了吧?”
隗宏儒的手掌徒劳地在墙上搜寻,却什么都摸不到。
听罢此言,他满怀恨意的视线钉在裴玄乌身上,阴沉冷笑,“若是国师因为我的一句话,连累亲生母亲和妻子被害死,我们才是真正扯平。”
裴玄乌的神情阴沉下来,眸光倏然变得阴鸷。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凶相,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隗大人家有新丧,心情悲恸,出言恶劣也是人之常情。”裴玄乌假惺惺地开解。
隗宏儒握紧了拳,目露凶光,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
可他不能,他不能为母为妻报仇……他家中还有一双儿女,西北还有兄弟姐妹。
若他是孤身一人,宁身死,也要从这妖道身上咬下一块皮!
没有证据,隗宏儒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一心偏向裴玄乌,听闻此事结果,也并未责罚他污蔑忠臣,反倒数落起了隗宏儒,“当日你擅闯大殿,差一点就误了朕拜祭天尊的大事。念在你蒙受侮辱,家人丧命的份上,这次朕就不与你计较了。下次不管你有再重要的事,也不可擅闯三清殿,否则,朕决不轻饶。”
隗宏儒行尸走肉般跪在地上,低头应“是”。
边关将士百姓的性命,在上位者眼里,还没有他们的一场拜祭重要。
隗宏儒本以为自己死里逃生,能为家人讨回公道,却没想到落得这样的下场。
大晋的国君如此昏聩无道,大晋的百姓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散朝吧。”皇帝手撑着脑袋,不让自己困得栽倒下去。
众人从三清殿走出来,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了雾沉沉的黑云,压在所有人头顶。
百官沉默地往外走,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忽然,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轰隆隆的声音连绵不断。
众人吓得身子一抖。
钦天监小声叹了一句:“冬日惊雷,这是天大的不祥之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