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不舒服?好像没有。”江采薇摇了摇头。
只是方才起床的时候,觉得腹部摸起来有些凉。估摸着是冻着了。
“那便没事了,只是要注意防风保暖,尽量在屋里待着,以免受寒。”江采霜想着,既然已经请其他大夫看过一遭,应当没什么大碍,兴许只是刚怀上身孕,时日尚短,所以脉象不稳,这也是常有的事。
就在这时候,数墙之隔的雅间里传来争执吵闹之声,还伴着孩童的啼哭。
江采薇听出其中有于文彦的声音,当即面上浮起担心,“怎么又吵起来了。”
“姐夫和伯夫人经常吵架吗?”
“嗯,”江采薇点点头,语气无奈,“每次都是因着崔兴的事,两人经常闹得不欢而散。”
江采霜今天还看到崔兴和俞金亮拉扯吵嚷,暗道这崔兴真是害人不浅,如此祸害何必还留在府中?
江采青和她的想法一样,“既然崔兴这么惹人生厌,为何还要让他在伯府长住?赶回他自己家不就好了。由着伯夫人纵容侄儿,难道康平伯就不管么?”
“公爹性格软弱,哪里管得住强势的婆母?我也不知婆母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非要把崔兴留在身边。”
孩童啼哭声一响,那边大人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只是孩童哭闹不止,听得人心烦意乱。
江采青半蹲在江采薇身边,掌心轻贴她的小腹,嘀咕道:“我的好外甥,好外甥女,你可千万是个乖乖,别像这个孩子似的鬼哭狼嚎。”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江采霜三人正要起身回去,刚好遇上回来的于文彦,他手里还端着一碗清澈如茶的汤药。
“大夫给你姐姐开的安神茶,补神静心的,她今天受了惊吓。”于文彦解释道。
江采霜点点头,粗略地嗅了一下,基本都是安神助眠的药。
错身而过的瞬间,她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于文彦。
于文彦一袭湖蓝绸衣,身形高大,紧紧绷着下颚,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争吵的怒意。
江采霜平素不会想起来帮人看面相,刚才被堂姐提起,才格外注意了一次。
于文彦打眼一看长得端方清正,不过颧露唇薄,鼻梁凸骨,人中平满,耳垂薄小,看他的面相,像是该一生无子。
江采霜赶紧甩甩脑袋,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呸呸呸,什么一生无子,这不是咒采薇姐姐吗?
她这半吊子的相面功夫,以后还是不要拿出来了。
“霜儿,你怎么了?”宋莺在她身边,见她突然开始甩脑袋,疑惑地挽住她的胳膊。
“没什么,我只是想……”江采霜眨了眨眼睛,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好像还没去看过燕世子。”
这次又是他救了自己,她自然该去看望一下。
“他救了你,是该去感谢一下他。”
找人一打听,得知了燕安谨的住处,三人一同过去。
与燕安谨的雅间还隔着两个房间,江采青跟宋莺便默契地停了脚,“霜儿你自己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俩人都怵燕安谨笑面阎罗的名声,能不跟他打交道就不打。
“好。”
江采霜站在雅间门口,刚要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正是宋允萧。
“白露道长?你怎么来了?”宋允萧往屋里看了眼,“是来看谨安的吧?”
“嗯。今日多亏他救了我。只是湖水寒冷,燕世子素来又身体不好,我便过来瞧瞧。”
宋允萧干笑了两声,“是,道长说的是。不过……谨安这会儿已经睡下了,道长不如明日再来看他?”
说话的时候,他两只手把着门扇,像尊门神站在那,生怕江采霜闯进去似的。
江采霜往里探了一眼,不过视线被多宝阁挡住,什么也没瞧见。
她绞着手指,心下不免担忧,“那好吧,那我改日再……”
话音还未落,里面便传来两声低咳,随即是熟悉的低磁嗓音,“道长请进。”
江采霜抬眼望向宋允萧,后者嘴角抽搐了下,给她让开位置,“道长进去吧,我去叫林越梁武过来守着。”
“嗯。”江采霜刚往里走两步,就听到外面宋允萧和采青姐姐斗嘴,宋莺在一旁帮腔,好不热闹。
她不由得抿出笑,嘴角梨涡浅浅。
进到内室,便看到燕世子倚着床栏而坐,手边搁着一卷案宗。他乌发披散,面如霜雪,唯有唇上还残留淡淡的艳色。
“你还好吧?我给你把个脉?”
燕安谨轻笑着摇头,“不必,我服过丹药,已经好多了。”
“我再帮你看看吧,这样周全些。”
燕安谨不动声色地催动身体里的灵力,额头隐隐渗出细汗,随即伸出手腕,玉指纤长,凸出的腕骨精致白皙。
江采霜仔细听了听脉象,“咦,你的身体居然没什么事。”
以她对燕世子的了解,还以为他此次落入冰湖,又动用丹火,会元气大伤。却没想到,脉象听起来倒是稳。
燕安谨浓密纤长的羽睫轻垂,“这金明池下,似乎阴气丛生。此次怪异天气,兴许便与此有关。”
江采霜收了手,注意力全然被他的话吸引过去。
“我昏迷前也隐隐感知到了不干净的气息,不然我也不会被缠住,没能及时回到水面上。”
这湖水不干净,有妖鬼作祟。不然这样晴朗无风的天气,怎会毫无征兆地掀起如此高的巨浪。
“水底多生水鬼,颇有几分本事,道长可要多加小心。”
既然能在端阳节这样阳气旺盛的日子,掀起如此大的阵仗,怕是底下的水鬼不止一个两个,难对付得紧。
经燕安谨这么一提醒,江采霜赶紧回自己房间,跟哥哥借了支笔,用朱砂勾连灵力,在纸上画了几张驱邪符箓。虽说宣纸没有黄纸效果好,但她身上的符纸早就被冲走了,只能将就一下。
画完以后,江采霜给采薇姐姐和宋莺也送去了两张,让她们睡觉前贴在门上。
晚上入睡前,哥哥江水寒还特意进屋,叮嘱她:“别忘了把外门锁上,虽说外面下着大雨,可这楼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还是得小心些。”
雅间本是用来观赏龙舟戏的,两头都有门扇,一边的门通往内部的走廊,称作内门。另一边的门则通往外面的赏景游廊,称作外门。
两扇门都是只能从里面插上门闩,外面是没办法上锁的。
外门连接的游廊露天,呈四四方方的“回”字形,与这层楼其他所有房间共通。也就是说,任何人都能通过游廊,绕到房间后面。
虽说外面雷雨交加,但难保有人起歹心,也不怪江水寒如此小心。
“我知道了,哥哥。”江采霜原本正在铺床,眼睛一转,回头叫住江水寒,“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江采霜递给他几个平安符,“我、我在栈桥上买的,也不知有没有用。你拿一个戴在身上,给爹娘也戴一个,还有二叔二婶他们。”
她把符纸塞在了菱形小香袋里,看着是有那么几分像平安符。
这精巧的香布袋儿还是采青姐姐绣给她的,里面放了香料粉,还系着漂亮的五色长命缕。
江水寒笑着接到手里,“行,我待会儿就拿给爹娘。不过光有这平安符可不行,还是得记得锁门,有时候人心可比妖鬼恐怖多了。”
“嗯嗯,我知道的。”
临走之前,江水寒亲自走到外门附近,拉了拉门栓,确定门锁得好好的,才放心离去。
夜里,风雨半点没有停歇,望天楼外电闪雷鸣,窗棂被密集的狂风骤雨拍得嗡嗡作响。
江采青被雷声吓得不敢睡觉,半夜抱着被子来找江采霜。
“白日里天气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下起了大雨?还把栈桥给冲断了,明日不知道能不能修得好。”江采青冻得瑟瑟发抖。
江采霜想起自己跟燕安谨的对话,“金明池里有很重的阴气,我下水的时候还与它们斗了一场。”
“什么?怪不得青天白日突然下起了暴雨,原来又是妖邪作祟。”江采青立刻觉得后背蹿起一阵凉气,“可如今我们被困在望天楼上,岂不是很危险?”
“你放心,我在两扇门上都贴了符纸,不会有事的。采薇姐姐那里,我也让翠翠去送了辟邪符。”
“那就好。”江采青往妹妹身边凑了凑,这样心里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采青姐姐,我把你给我绣的香布袋儿都用了,装上平安符,给家里的人分了分。”
“那回头我再给你绣几个,你拿来装东西也好,放香粉也成。”
江采青起初还有些害怕,后来眼皮子越来越沉,便也顾不上害怕,呼呼大睡了起来。
江采霜记挂着金明池中的水鬼,担心夜里生变,不敢睡得太死。
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江采霜立刻睁开双眼,轻手轻脚地下床,刚拉开门扇,就见哥哥江水寒守在门口。
“被吵醒了?”江水寒神色难掩疲倦,想来是放心不下,一直守在附近。
江采霜揉了揉眼睛,往昏暗的廊道里看了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她瞧见许多人提着灯笼来来回回地跑,像是在找人。
江水寒不愿她掺和进去,“你先回去歇着,没什么事。”
江采霜被哥哥推回屋,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靠在门板上听外头的动静。
她听见姐夫于文彦的说话声,说是先让江采薇来侯府这边坐一坐,他再派人找找看。
于家有人失踪了?
没多久,堂姐江采青也被吵醒。娘亲拍门叫她们过去,侯府一大家子女眷都坐在了一处,彼此照应着。
屋里燃着烛火,有人满脸担忧,有人哈欠连连,还没睡醒。
江采霜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觉得肩膀一沉,转头一看,江采青又睡着了。她无奈地摇摇头,把自己的手炉塞进堂姐怀里。
采薇姐姐跟娘亲坐在一处,同样困得昏天黑地,趴在宁玉霞肩头睡着了。
哥哥江水寒从外面进来,表情不太好看。
宁玉霞急忙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江水寒点点头,望着家里人欲言又止,“还没找着,估计是……”
弟弟妹妹都坐在这个屋里,他没敢直说。
几个长辈却都懂了他的意思,有人叹了声,“唉,好好的端阳节,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
“把你们的弟弟妹妹照看好,谁也别乱跑,看看明天能不能派船过来接。”
“不用太慌张,我听说燕世子也在望天楼里,有悬镜司的人在,不会有事的。”
“总不至于真是水鬼作恶……这世上哪有什么水鬼?”
江水寒对外面的情形比较了解,“现在悬镜司的人把守住了各个角落,料想不会再有事。若是困得撑不住,可以先各自回屋休息。别忘了把外门锁上。”
众人惴惴不安地议论着,江采霜假借送堂姐回屋休息,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顺着人潮,很容易就找到了爆发骚动的地方——二楼花厅。路上遇到悬镜司的人盘问,她亮出自己的令牌,便通行无阻了。
如今一楼被淹,二楼就是离金明池最近的地方,从窗户栏杆翻出去就是狂涌的金明池水。
江采霜在吵嚷的人群中看到燕安谨,顿时眼睛一亮,朝他身边挤了过去。
燕安谨正听手下人汇报消息,衣袍被人拽了两下,他回头,对上一张清丽俏皮的面容。
“出什么事了?”江采霜好奇地问道,“怎么这么多人在说水里有水鬼?”
刚才她过来的一路上,百姓都在惶惶然地讨论着“水鬼害人”。她听了几句,似乎是有人落水,再联系起白日的异象,水鬼的传闻便传开了。
燕安谨带她找了个比较安静的地方说话。
“夜里有人说听见了落水声,悬镜司的人挨门挨户打问有没有人失踪,找了一圈发现伯府表少爷不见了。”
“崔兴?”江采霜问道。
“是,”燕安谨颔首,“我已派人轮流下水打捞,只是水面漆黑,水流湍急,还没有捞上来任何东西。”
金明池这般宽广,又是风雨交加的深夜,捞个人谈何容易。怪不得从骚乱起,整个楼热闹了许久。
“确定有人落水吗?会不会是看错了?”
“有个跛脚商贩声称自己亲眼所见,有什么重物从楼上掉了下来。他隐约看到有衣服飘在水面上,只是还没来得及抓住,人便已经被湖水卷走。”
燕安谨又道:“我带你去见见他。”
“好。”
燕安谨吩咐人给江采霜找来一件黑袍,将她整个人兜头罩了进去,再戴上黑帽,便看不出是谁了。
“此次有诸多世家子弟来望天楼赏景,难保会有人将你认出来。”
江采霜将帽檐往下拽了拽,挡住大半张脸,“嗯,我们快过去吧。”
若是被人认出来,告诉她的爹娘哥哥,那她肯定会被抓回去,还查什么案子捉什么妖。
悬镜司的人带来最先发现有人落水的小贩,让他仔细地描述一遍当时的情况。
小贩放下扁担,有些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小人正在那里看雨,忽然听见噗通一声,便连忙起身去看。我看见有个人掉进下头的水里了,试着伸胳膊捞了两下,没能够着。等我再去叫人,那人已经被水冲跑了。”
江采霜连忙问:“你确定看清了?”
“这……”中年小贩回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天黑,又下着大雨,小人也不敢确定是个人,但瞧着有七八分像。”
他一抬头,江采霜才发现,这人她居然还见过。
这是栈桥上卖花饽饽的那个跛脚中年人,皮肤黝黑粗糙,长相老实,看着像附近的农户。
他身上被雨浇了个透,应该是急着救人的时候留下的。
林越按往常的惯例,询问道:“你叫什么?家住何处?家里几口人?”
“小人名叫周力,家住丹青巷,家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个老娘和我大女儿,我女儿嫁到了应天府,不常回来住。”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大堂席地而坐,闲聊家常,听见周力喊“有人落水!快救人!”便一拥而上。只是除了周力以外,其他人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我带你去落水的地方看看。”
周力瞧见落水的地方比较偏僻,几乎在东边走廊尽头,与上下楼梯刚好在相反的方向。
二楼没那么多雅间,厅堂通阔,大都是一些装饰性的长窗、隔扇门,柱子旁摆了些屏风花瓶博古架,供人赏玩游乐。
许多平民百姓住不起雅间,今日夜里便都留在二楼的大堂,席地而坐,互相取暖。
刚走到附近,江采霜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