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兰冷冽眉眼,嗤笑道:“不过是与你逢场作戏罢了,你还当了真。我的婚事,不劳你记挂。”
“等等,兰儿,你这说的什么话。”邹真连忙插话进来,“好歹是同门一场,既然有缘遇到,总得请师妹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不然显得多没礼数,是不是?”
邹真生怕她们两个实际上关系亲近,傅成兰将自身处境告知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看来,她们女人家还在这争风吃醋,为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闹别扭呢。
既然如此,邹真也就彻底放心了。
他好一番劝说,再三保证自己只是想请江采霜过来观礼,对她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傅成兰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但又提出,要回昆山办婚事。
“我成亲这么大的事,总不能不让我家里人知道。”
邹真看着眼前这两个各有千秋的美人,满脑子都是自己享齐人之福的画面,自然满口答应,“行,你想在哪办,就在哪办。”
傅成兰如清水芙蓉,这位小师妹则是如亭亭嫩柳,两人各有各的好。
一个端庄大气,适合当正妻。另一个娇俏灵巧,当解闷的妾室正好。
等成亲那日,他还得辛苦自己,做两次新郎……
邹真红光满面地挽着傅成兰离开,心里盘算着如何给那小丫头下药,让她乖乖落入自己掌心。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傅成兰和江采霜悄悄对视了眼,心照不宣。
二人一离开,江采霜立刻问银风和小虎子,“你们能不能多找几个帮手来?我师姐有危险。”
她将师姐的境况,简单地同他们解释了一番。
“好,我们尽快召集人手救人。”
悬镜司在多地都有自己的势力,遇到急事,找几个帮手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天下午,就有几个人悄悄出现在邹真和傅成兰下榻的客栈附近,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来报告。
过了几日,传回消息。
“邹真身边有一个黑袍仆从,来无影去无踪,时常使毒。昨日邹真悄悄出门,让那个黑袍仆从给傅成兰下了药,将她迷昏了过去。”
听闻此事,江采霜不禁心头火起。
这人胆敢给师姐下药,真是该死。等到了二人成亲那日,定要捉住他,把他大卸八块。
“邹真去了什么地方?”
银风看着她,禀报道:“拂尘观。”
“拂尘观?”江采霜不免诧异,“他去拂尘观做什么?”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把观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应该是一无所获。”
江采霜想起师姐曾说过的,邹真此次前来青州,就是为了找东西。
重九那日,她回拂尘观的时候,曾见到门扇上有剑痕,难不成就是邹真留下来的?
他到底要找什么?
之前在南柯镇,师父特意命兔妖惊葵给她传信,让她务必在半月之内前往拂尘观……
难道师父算到了会有人闯入观内,所以才让她尽快回去,把重要的东西带走?
可她找到的,只是师父留下的传音,还有一幅画。
邹真在寻找的东西,是这两件东西中的一个吗?
这些谜团,恐怕要等抓住邹真,好生讯问一番,才能解开。
距离师姐和邹真的婚期,还有一段时日。
江采霜一边命人盯紧邹真的动作,一边还在查杜春失踪案。
这天她去杜春家,还没等走进巷子,就见好几个闲汉大娘站在河边,絮絮叨叨地聊起了杜家的事。
“杜春没了,他媳妇不就成了寡妇?依我看啊,往后她就别出家门了,安生生地在家看孩子,省得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
“他家娘子可有手段着呢,不用出门,也有勾住男人的法子。”
“哪个男人?她勾了谁家男人?”
“谁知道呢,我今天还看着有人来给杜家送东西。你们回去都管好自己家男人,别老在寡妇门前晃悠。”
从董月娘那事起,江采霜便已经领略到了流言的杀伤力。
根本不需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三五个人聚在一起,捕风捉影地说一些不确定的事,再加上自己的臆测,便传出了饱含恶意的谣言。
江采霜让银风和小虎子留在外面,自己走进巷子,敲开杜家的门。
杜家娘子只将门打开了一条缝,见只有江采霜一个人站在门口,才将人请进去。
临关门前,她快速往河边树下的方向看了一眼,生怕被那些人看到什么,又生出误会。
杜家娘子披麻戴孝,院子里布置的灵堂还没拆,不过棺椁倒是已经入土安葬。
刘婆婆正在照看孩子,屋檐下的箩筐里放着一些布料和针线,方才杜家娘子应该在给孩子缝衣裳。
堂屋供着香案,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吃食,甚至还有珍贵的金银玉器。
杜家娘子出言解释道:“这些东西都是大伯让人送来的。我们穷人家供不起这么富贵的东西,可他说官人走得冤,得用这些法器镇一镇,让他在地下过得安生。”
江采霜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位姑娘,我官人是被人害死的吗?”
“据我目前的推测,应该是的。”
“可他平日里从不与人起争执,也没跟谁闹过红脸,到底是谁要害他?”
这个问题,江采霜也答不上来。
“我这次来,是想问一问苏恩阳。”
“问大伯的事?他与我官人是多年兄弟,平时对我们家多有帮衬。若不是他经常帮我官人找活干,我们家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提起苏恩阳,杜家娘子满口感激,“去年官人失踪,我刚得知消息,不小心受到惊吓动了胎气,差点就一尸两命。”
“幸好大伯命人找来了医术精湛的大夫,保住了我和荣儿的性命。不然……我恐怕要去地下陪官人了。”
进到堂屋,江采霜问出上次没来得及问的问题,“这些新打的家具,也是苏恩阳送来的?”
“是。”杜家娘子点头,“刘婆婆勤劳能干,她也是大伯雇来帮我照顾孩子的。不然我一个人实在照料不过来。”
说到此处,想起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杜家娘子难以启齿地解释道:“青天日月可鉴,我跟大伯……我们当真没有私情,全是看在官人的面子上,他才对我们家多有照拂。我娘家家里支了个卖鱼羹的摊子,从早忙到晚,我娘帮兄嫂照顾家里都忙不过来,也帮不上我什么。我一个人实在没办法,所以才接受了大伯的好意。”
杜家娘子一人照顾三个孩子,可想而知过得有多么艰难。
除了接受苏恩阳的救济,她别无他法。
可谁知,这样却引来了街坊四邻的闲话,那些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的流言,几乎要将她打得抬不起头。
“你们家除了苏恩阳,还认识别的富贵人家吗?”
杜家娘子想也不想地摇头,“不认得了。”
江采霜见她还有繁重的家务事要忙,便没再过多打扰。
离开之际,她有心想帮杜家娘子解决流言的困扰,可流言无形,又怕解释不清反倒越描越黑,她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江采霜无奈地叹了口气,同小虎子和银风离开了。
回到客栈,江采霜刚倒了杯水喝,窗棂响起笃笃的声音。
她回身一看,看到木头所制的千机鸟停在窗边,正在撞窗户缝。
先前她放去京城的机关鸟,应当没这么快回来。
那么眼前这只……只能是燕安谨派来的。
江采霜眼睛一亮,匆忙放下茶盏,快步走向楹窗,连杯中茶水倾倒了都没发觉。
第63章 第 63 章
◎道长近来可安好◎
江采霜打开轩窗, 放机关鸟飞进来,停在桌上。
她坐在桌边,双手托着下巴, 眼巴巴地望着机关鸟, 等着它带来的消息。
可等了一会儿, 机关鸟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又坏了么……”
江采霜疑惑地眨了眨杏眸,将机关鸟拿起来检查。
在寒风中飞行了许久,千机鸟触手冰凉, 轻轻晃动,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响。
江采霜打开鸟腹,发现榫卯缝隙间, 多了一个小木盒。
这是燕安谨放进来的吗?
她怀着好奇, 取出长条形的小木盒,放在掌心。
小木盒还没她的手心大,边缘打磨得很光滑干净, 打开上面精巧的小锁扣, 里面蜷着一片颜色艳丽如火的枫叶。
枫叶微潮, 江采霜凑近细嗅了嗅, 有很清冽的山间草木气息。
只是,他给自己送一片叶子做什么?
江采霜还在鸟腹中找到短短的一张字条,上面用小字写着——
道长近来可安好?寒露已至, 夜间沁凉, 切记添衣进补。
江采霜不自觉地弯起唇, 小声嘀咕,“怎么还特意写字条……”
见背面还有字, 她翻转过来, 发现是一道菜谱。
这道菜叫“金玉羹”, 做法是山药与栗片各片截,以羊汁加料煮[1]……
江采霜喜食羊肉,如今正是栗子柿子成熟,满树硕果的时节。秋燥寒凉,这道生津滋补的菜肴当真是最适合她不过了。
她翻来覆去地看这张字条,嘴边的笑意渐渐攀到眉梢,乌眸染上笑意点点。
江采霜记下菜谱,吩咐客栈伙计照着菜谱买来食材,做这道“金玉羹”。
她回了房间,清了清嗓子,正要给燕安谨回信。
“你在那边一切顺利吗?我已经……”说到这里,江采霜迟疑地抿了抿唇,总觉得说得不好。
她又坐正身子,重新开始说:“战场上危机重重,你要小心才是。”
这么说是不是太生硬了?
方才的语气似乎也有些凝滞,听起来不够完美。
江采霜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重新在脑海中组织语言,尝试给他传信。
可反复尝试了多次,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让她满意的话。
不是嫌自己的话词不达意,就是嫌声音滞涩,说得不够自然。
就在这时,江采霜的视线瞥到一旁的纸条。
忽然福至心灵。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他要写字条给自己了……
分别前那一吻,突然闯入脑海。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时的触感,干净清透的凉意,仿佛冰雪初融在唇畔。
江采霜挠了挠发烫的脸颊,展开一页纸,笔尖蘸取墨汁,趴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写回信。
写坏的纸团一张张被丢弃,最后只留下一小张字条:一切安好,盼你平安。
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汇聚出口时,却又觉得百般累赘。
惟愿他能平安归来。
放飞机关鸟之前,江采霜摘了一颗毛栗子,塞进机关鸟窄小的鸟腹中,当作谢礼送还。
燕安谨率军每到一处,都会用小木盒装一枚叶片或是花瓣,有时候是兰草野菊,有时候是蒹葭木莲……江采霜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这些微潮的花叶晒干了,都收集在一起。
两人时常写些短信来往,互赠些小物件。
虽没在信里说过战场上的事,但江采霜从银风那里,听说了不少朝廷与圣天教作战的事迹。
燕安谨治军严明,麾下将士不得破坏百姓稻田,不得抢掠百姓粮食财物,更不能强掳民女……这些军规犯了一条,便会迎来残酷的杖罚。
朝廷围剿圣天教,打了胜仗之后,也并没有对这些农民赶尽杀绝。愿意放弃抵抗,回乡开垦荒田的,还能减免赋税,得到奖赏。
虽捷报频传,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圣天教在民间的威望不容小觑,朝廷目前也只是攻破了几个小的郡县,还没能撼动圣天教势力最强大的地方。
所以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九月下旬,邹真和傅成兰回昆山举办婚事。
昆山是座小城,距青州并不远,乘马车半日就到。江采霜带着银风他们早早地抵达昆山,暗中进行布置。
师姐家里只有她和婆婆弟弟三个人,小院是用篱笆围起来的。
跟其他小院相比,这个院落明显要生机盎然许多。篱笆上爬满了喇叭似的牵牛花,墙里堆着一层又一层的破瓦罐,都栽种着不同的花卉树苗,枝叶扶苏,花团锦簇。
破败的泥瓦房门窗都贴着大红的喜字,堂屋狭窄逼仄,许多附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都无处下脚,只能站在门外往里看。
一片敲锣打鼓声中,邹真和师姐牵着红绸走来。
邹真原本有些不耐烦,待看到人群中的江采霜,心中的郁色才散去不少。
办完婚事,他就能享齐人之福了。这么一想,这个繁琐的婚事总算不是那么令人生厌了。
按照这边的规矩,师姐傅成兰并没有戴红纱盖头,而是用团扇遮住脸,走入宾客中央。
她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江采霜的位置,最后还是循着邹真的视线,找到了她。
江采霜笑靥灿烂,对她点了点头。
傅成兰悬了一路的心稍稍放下。
邹真却误以为,江采霜在冲他笑,当下便有些心猿意马,忘乎所以。
成亲是大事,许多百姓都过来凑热闹,连篱笆外面都站满了人。
江采霜不着痕迹地来到前面,站在离傅婆婆最近的地方,方便保护她和师姐的弟弟。
而狭小的堂屋内,银风和小虎子改头换面藏在宾客中,还有几个悬镜司使藏在院子里。
热闹的鞭炮声和敲锣打鼓声齐鸣,师姐与邹真各怀心思地拜完了堂。
待繁琐的礼节结束,江采霜高喊一声:“诸位,傅家在程家客栈设了流水席,请街坊友邻们一同庆贺。”
“吃席咯!吃席去咯!”
一听说在客栈摆流水席,宾客们一边感慨着“傅家何时这么大方了”,一边争先恐后地往外跑,生怕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不到半刻钟,刚才还满堂欢庆的小院,霎时冷清下来,只剩零星几个人。
江采霜催动灵力,桃木剑在手,突然发难!朝着邹真刺去!
与此同时,人群中传来低喝:“动手!”
银风和小虎子等人同时跳出人群,将伪装成宾客的邪修团团围住。
江采霜的攻击突如其来,邹真慌乱之下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抓来身旁的傅成兰挡在身前。
江采霜暗骂一声混账,桃木剑被迫收住势头。
邹真推开傅成兰,从腰间抽出一条银白色的软鞭,朝着江采霜当头抽了过来。
“还敢偷袭我?贱人!”
邹真一条软鞭挥得虎虎生风,鞭上还钉了细密的针刺,若是被抽到,定然会皮开肉绽。
好在银风已经护着傅婆婆和傅成松退到了角落,不然他们被牵连进来,恐怕性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