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点点头,“既然我疑心孙添和他背后的上峰,与朝廷剿灭青龙会一事有关,那么孙添自然认得这个图腾。”
小虎子迫不及待地解开衣衫,语气跃跃欲试,“在我背上雕青吧,我不怕疼。”
看那条龙威风又神气,雕在身上也不亏。
江采霜刚放下笔,抬起头时满脸茫然,“啊?”
小虎子裸着健硕的上身,回头看了眼,“不是要假扮青龙会,威胁孙添说出真相吗?不雕青如何假扮?”
江采霜皱起了秀气的眉,欲言又止。
银风同样无语。
后来小虎子被冻得打了个喷嚏,银风才好心上前,手肘撞了他一把,“哪用得着雕青?写一封信不就行了。”
江采霜同样有此计划,“没错,只要给孙添写一封信,再绘上这个图腾,应该就能吓到他。”
小虎子合上衣裳,“孙添认字?”
“他跟官府打交道这么多年,总得认几个字。就算不认识,他认得图腾就行。”
孙添一看到青龙图案,定然能意识到这与青龙会有关,自然会请信得过的人来帮他读信。
小虎子面烫,尴尬地挠了挠头,“原来是我想错了。”
还以为要在背上雕青,好扮作青龙会的人,去吓唬那个孙添呢。
银风笑话他,“得了吧,谁没事光膀子啊?更何况还是这么冷的天儿,不被当成流氓抓起来才怪。”
小虎子本来想还嘴,一想到某个人,到底还是忍住了,“我不跟你吵,省得你在你姐姐面前说我坏话。”
银风立时瞪大了眼,“你小子,再敢惦记我姐,当心我揍你!”
两人吵嚷起来,江采霜丝毫不受影响,坐在窗边桌案前,斟酌着措辞,写了一封信。
写完,她将信折起,夹在指间,“你们谁去?”
“我!”两人异口同声。
银风单手撑着桌子,快速翻到她面前,眼疾手快地抢走了她手里的信。
还不等小虎子反应过来,银风就已经跳窗跑了。
孙添挥着手中的鞭子,噼啪声响,他恶狠狠地骂道:“赶紧干活,别耽误了老子的工期,不然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工匠们不敢出声,默默加快了手上的进度。
孙添撂下鞭子,正想去花楼里快活快活,走到街口,迎面一个高瘦少年撞了上来。
撞得孙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娘的,没长眼睛啊!”孙添脱口而出谩骂之语。
可再一抬头,哪还有那小子的身影?早就藏入来来往往人潮,看不见一点踪迹了。
孙添瞬间就想到了小偷,道了声“不好”,赶紧摸自己腰间的香袋。
香袋鼓鼓囊囊,银子都还在,一文不少。
倒是多了张纸条。
“什么晦气玩意儿?”孙添嘀嘀咕咕取出纸条,不在意地展开。
他几乎一下子就看到了纸上的青龙图腾。
孙添连忙将纸条重新折起,警惕地看向四周。
只需方才那一眼,便教孙添吓得浑身发寒,小腿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怎么会是青龙会?他们不是都……
难道有人偷偷逃回来了?
会是谁?
一时间,无数猜测涌上孙添的脑海,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不行,得赶紧找大人商量。
孙添赶紧将纸条攥在手心,匆匆忙忙地去了府衙。
……
千里之外的雁门水边,驻扎着朝廷主力军的军帐。
主帐内,齐聚了各个副将。
一张庞大而详密的舆图展开,铺在桌案上。
燕安谨的身影负手而立,敛眸思索。
如今渡河的桥梁被火烧断,圣天教教众埋伏在对岸的群山山谷之中。
朝廷军被拦在雁门水这道天堑之前,不得寸进。
朱副将小心地觑了眼燕安谨颀长的背影,试探着提议道:“天气日渐寒凉,要不然就等到河面结冰,到时候再渡河?”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另一名孔武有力的参军冷哼一声,“军饷粮草层层克扣,到我们手里还剩多少?要一直这么下去,怕是这个月都撑不过!”
朱副将与那人素来不合,闻言便忍不住呛声,“撑不住也得撑,贸然乘船强渡,敌人在高处以逸待劳,只会让将士们白白送死。你忘了青州军的前车之鉴了?”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要是害怕,趁早丢了盔甲,回家种地去吧。”
“你!”
第三人也加入了战局,讽刺道:“孔参军如此咄咄逼人,无非是因为,世子殿下不让你手下的兵抢夺民田而已吧。”
孔参军忌惮地看了眼燕安谨,声音明显比方才显得底气不足,“粮草不够吃,我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让将士们喝西北风去?”
那人讥笑,“我看就你们衢州克扣得最多,你还有脸说。”
众人吵嚷纷纷,燕安谨沉静不语。
良久,上首的身影蓦然回身,帐中霎时静了下来。
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瞬间如同蔫了的小鸡仔似的,一个比一个安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燕安谨淡声道:“命令将士们原地休整,等候军机。”
“……是。”
众人低头走出大帐,直到走得远了,才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不会真的要等到隆冬结冰的时候吧?”
“不知道,咱们跟着世子殿下连打了这么多胜仗,听他的就是了。”
“他又不是神人,难道就没有错的时候?”
“你觉得殿下说的不对,刚才怎么不敢吭声?”
“我……”
等这群欺软怕硬的副将离开,林越才解除了自己的静耳咒,上前问道:“主子,您可是已经有了主意?”
燕安谨长袖滑落,修长如玉的前两指,轻轻在舆图上点了点,“过了河,便是圣天教最核心的圣天城,也是守备最严密的地方,由教主李均亲自统领御下。”
林越应声,“正是,他们坐拥数万良田,兵精粮足,不怕跟我们耗。”
燕安谨嗓音平缓地下了结论,“我们若是强攻,伤亡不在少数。”
“正是。”林越叹了口气,瘦白的脸庞笼上忧色。
发愁的就是这个。
耗又耗不起,打又攻不下,在这里僵持不知如何是好。
要说这李均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聚集起同乡,弄了这么个‘圣天教’。不到一年的光景,就占了我们大晋这么多郡县。
如此有勇有谋,心狠手辣之人,若是生在乱世,定会是雄霸一方的诸侯。
“而这里……”燕安谨的手指绕过地图上的雁门水,徐徐来到另一边,李均驻地旁边的一座大城,“据斥候打探来的消息,这里由李均的亲弟弟李桂统御。”
燕安谨密长的眼睫半阖,掩去眸中神色,沉声道:“既然攻不下李均,那便从他弟弟这里下手。”
“可是绕过雁门水,战线就拉得太长了,起码要将近一个月才能抵达。而且到时候,圣天教肯定会有所防备,更难攻下。”
燕安谨却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试图领兵强攻,而是另有打算。
“不打,派人骑快马绕河而行,将我的玉印送去。”
林越顿时讶异至极,“您是说……”
“嗯,”燕安谨微微颔首,默了片刻才道:“再打下去,苦的只会是黎民百姓。”
不管是圣天教教众占据的地方,还是朝廷军夺回的地方。
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被迫远离家乡田地,颠沛流离,无处安身……这不是燕安谨想看到的。
他宁愿不要什么战无不胜的威名,也不愿这场战争再持续下去。
“可是如今的圣天教教众早已残暴嗜血,痛恨朝廷,他们真的愿意被招安吗?”
圣天教教众早已不是当初那些老实安分的农民,而是在杀戮和血腥的裹挟下,成为了平民百姓闻之色变的噩梦。
燕安谨清俊的眉眼沉着冷静,分析道:“李均不愿意,但李桂未必不愿。”
李均正值壮年,下面还有几个年轻有为的儿子,就算真闯出来什么名堂,也轮不到李桂来分一杯羹。
他注定了只能偏安一隅,当哥哥或是侄儿的帮手。
而李桂又是个胸无大志,胆小多疑,贪图享乐之人。李桂素来在城中横行霸道惯了,致使教众对其十分不满,连带着对他大哥李均也颇有微词。
继续帮哥哥与朝廷作对,李桂落不着好,只能战战兢兢地守着自己的城。倒不如倒戈朝廷,分个封地,安安生生在封地享乐。
林越知晓他的意思,欲暗中派一队人马绕过雁门水,去桂城说服李桂归顺朝廷。
临走前,他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主子,之前梁武跟我说,青州军有一支小队不太对劲。约莫四五十人,明明都是新抽调来的兵,却各个勇猛凶悍,杀意腾腾。更奇怪的是,他们从不在其他兵士面前裸露后背,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燕安谨闭目沉思片刻,再睁开眼时,上挑的桃花眼难得浮现出笑意,薄红唇角微微翘起。
男人本就生得昳美妖冶,眉目如画,一袭银色戎装的映衬下,更显得风华无双,俊逸得让人挪不开眼。
“暂且不必管他们。”
“放任不管吗?是。”林越怀着疑惑退下。
静下来的中军主帐内,燕安谨指尖轻抚着玉雕的小狐狸,眸底柔软一片。
许久没见小道长了……
刚刚走出客栈的江采霜,心口莫名一紧,涌起说不上来的温热。
“怎么了?”傅成兰关心道。
“没事,师姐,我们快走吧。”
方才的感觉稍纵即逝,江采霜便没放在心上。
趁着夜色,赶紧去府衙将杜春的案子了结。
她还要早日去给燕安谨送菩提子呢。
今日傍晚,江采霜让银风去送信,信上只写了一句威胁的话:若是不想那件事暴露,准备三十万两银票来见我。
果然,一看到信上的青龙图腾,孙添立马慌了神,急急忙忙赶往府衙,去找他的上峰商议对策。
可他却不知,银风一直躲在暗处,等着他去找人。
银风刚刚传回消息,所以江采霜才会叫上师姐,连夜赶往府衙。
先前就想通过孙添这条线,顺藤摸瓜找出他背后的人。只是孙添早有防备,并未贸然行动,而是让他的妻子私底下替他传信。
经过这段时间的查探,江采霜猜测,他们要隐瞒的事情与青龙会有关,所以才想用这个法子,激一下孙添。
这人果然上钩。
只要跟着孙添,便能找到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只是,之前拿杜春失踪案试探孙添,他尚且能稳住心神,为何一涉及到青龙会,便如此张皇,六神无主?
他们苦苦隐藏的青龙会的秘密,怕是更加严重。
怀着许多思绪,江采霜等人终于来到府衙。
此刻已是夜深人静,挂上了灯笼。
在侧门守门的衙役拄着衙棍,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江采霜三人躲在树后的阴影中,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趁着两个衙役发困,纵身跃入府衙之中。
衙役揉揉眼睛,“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另一个人困得哈喇子都快淌下来了,胡言乱语道:“飞什么?我当真喝不动了。”
进到府衙内院,在一处厢房外面,与盯梢的银风遇上。
银风示意他们招手过来。
江采霜三人悄悄凑近,趴在门扇上偷听。
“蠢货,不是跟你说过,私底下不要直接联系我,如今朝廷派来清查青州上下的几位大人还没走,悬镜司也虎视眈眈,你这时候来找我,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孙添唯唯诺诺地应道:“我、我一时着急,顾不得许多了。”
“到底为了什么事?我最近事忙,没闲工夫听你说废话。”
“您看看这个。”孙添将今日收到的那封威胁信,交了出去。
那人展信一看,声音也不由得带上几分凝重,“这信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今日我正要去花楼,被一个人撞了一下,我当时气恼至极,便骂了几句……”
“说关键!”
“是是,我被他撞了一下,以为他要偷我的银子,一摸荷包才发现,多了这封信。我就赶紧过来找大人您商量,看有没有什么计策。”
“有没有看清是谁撞的你?”
孙添想了想,否认道:“没看清楚,身量挺高的,但没看清正脸。您说,会不会是青龙会的余孽回来了?可不对啊,他们现在应该都在……”
“住口!”那人威声喝止。
孙添这才反应过来,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捂住嘴。
“这封信来历不明,言辞模糊,不必放在心上。”那人将信纸随意地丢在一边。
孙添慌怕不已,哆哆嗦嗦地说道:“可是信里说,若是我们不给他准备银票,他就将那件事说出去。”
“那件事是哪件事?他若是对这桩过往一清二楚,为何不在信上言明?说得这样含糊,分明是为了诈你,也就你这个没脑子的,一看到信就慌了神,慌慌张张跑过来找我。万一因为你的失误,连累了大人,你有几条命赔?”
“是是,我一时太着急了,您说得对。”
“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也不会找你来敲诈了。就凭你,能掏的出这么大一笔银子?”
孙添快速眨了眨眼睛,“是是,小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匠人,找我来敲诈,算是他们找错人了。”
屋中一时寂静下来。
江采霜在门扇上戳了个洞,想要看清与孙添对话之人是谁。
可屋里没有燃灯,漆黑一片,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上首座位上的人影,却看不清他的脸。
不过那人的声音……听着倒是耳熟。
江采霜回头看向银风,比划着指了指屋里,用口型问道:“是谁?”
屋中和孙添对话的人是谁?
他们口中的“大人”指的又是谁?
银风同样无声地回了两个字,江采霜辨认了一番,似乎是“孙阳”。
这是谁?
她怀着疑惑,重新看向屋中。
凑巧在这时候,上首的人吩咐道:“这封信留着也是碍眼,烧了罢。下回在外面警醒些,再遇到可疑之人,立马将其抓住。”
“是!”孙添眼中划过一抹阴狠,“敢威胁我,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上首的人瞥他一眼,“火折子呢?”
“在这呢,在这呢。”孙添在怀里摸了一圈,掏出火折子,旋开上面的盖,轻轻吹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