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个恶劣的捉弄和玩笑。
赵琳的几个外校的朋友嘻嘻哈哈,站在原地看她,像是在看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她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冷冷别过脸,盯着脚下的江水。
无数孔明灯升入夜空。
好像所有人都在往前看,只有她在下沉。
而赵琳存心和她过不去,并未走远,和她那帮朋友就在祁昭附近嬉笑打闹,似乎等着看她的热闹。
太吵了。吵到当祁昭无意间低头看到手机上十多条消息,才发现有人一门心思在找她。
回拨电话的时候,她抢先一步开口了:“我在看烟火,太吵了听不清。怎么了。”
“还你围巾。”对方声音带着些哑,大概是刚睡醒,“你在哪,给个地址。”
“下次吧。”祁昭淡淡回答。
“下次?”段京耀在那头似乎笑了,但绝不是心平气和的笑,“下次是什么时候。”
很难跟他掰扯清楚。
祁昭只能敷衍地回答:“就过几天。”
电话那头平静了几秒,祁昭以为说完了正准备挂电话,那边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祁昭,你吊我玩呢?”
压低着声音,几分让人说不清的暧昧。
她开的免提,附近一圈人全听到了,纷纷看热闹般望过来。
祁昭有些窘迫,没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头人似乎知道她不会开口告诉自己在哪,也没有给她打回来。
于是她以为2018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她就会这样在沉默和孤单里走进崭新的2019年。
-
晚上十一点四十。
空气很冷,祁昭依然搓着手站在长桥上,仰头等待着零点的烟火。
身边声音嘈杂,赵琳那一帮子人站在不远处,不时往这边看过来。
“我就说那女的很奇怪吧,连个朋友都没有。”
“谁想跟她做朋友啊。”
“真可怜,一个人跨年。”
祁昭没有躲闪,没有换地方,倔犟站在原地充耳不闻。
单薄的背影,好像能承担下所有的风雨。
低头百无聊赖刷着手机,朋友圈里第一条是周茉发的最新动态。
周黎和徐凤英站在她的身边,身后还有周茉的爷爷奶奶,前面是一大桌子年夜饭。
配文是“吃年夜饭啦,新的一年我也要幸福”。
那一大桌子年夜饭,和团团圆圆的家人,就是祁昭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触及的幸福。
接下去几条都是同班同学的动态。照片要么是和家人一起,要么是和朋友一起在外边玩。
祁昭熄灭了手机屏幕,低头没出息地突然很难过。
几分钟后揉了揉眼睛,再抬眼的时候,目光在一城灯火中长久出神。
2018年最后的一夜,穿着黑色皮衣的人一身昏黄路灯光线,逆着一桥人山人海走过来。
凌乱的灰发一看就是一觉刚睡醒,随意压了一顶鸭舌帽。单手插兜,直直走过来,在她的视野里慢慢清晰。
到底怎么会找到她的啊。
祁昭惊呆了,都忘记了说话。
那一夜,那一瞬间,真的像一场醒不来的梦一样。
霞江边江岸和桥上这么多人,也不知道他找了多久。
只因为祁昭在电话里冷冷那一句“我在看烟火”,他大概会找遍宁县所有今晚放烟火的地方。
不远处赵琳和那些朋友视线看了过来,全都一脸不可置信,但也都识趣闭嘴了。
视线里,背影温柔清冷的女孩站在栏杆前,眉眼动人。而身边灰发少年静静望着她,余光却烦躁危险地往他们这边扔过来。
是警告。
是公主和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骑士。
-
段京耀扬了扬手,手里握着的正是她上次留在那间破屋里的围巾。
“谢谢。”
祁昭伸手想拿,对方已经先她一步,身体往前一倾,干脆利落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暖意拥抱了她,围巾上还带着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和阳光的气息。
祁昭的脸半埋在围巾里,睫毛颤了颤。
手里被人塞了一盒东西,灯光昏暗,她愣了愣。
大概是在桥头那些卖烟花爆竹的小商贩那里刚刚买的。
“要我教你怎么玩?”面前人看着她一直不说话,还傻在原地。嘁了一声,半弯腰,依然没什么耐心地在她耳边取笑。
他塞给她的是一盒仙女棒。
祁昭抽出一根,见少年抬手递过来一支点燃的烟,烟头的火星余温引燃着仙女棒。
等到小小的火花在她指尖绽放,绚丽耀眼。
段京耀才重新拿起烟,半咬在嘴里。
“现在开心了吗,仙女。”
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啊”了一声,下意识踮起脚尖凑近。
那一刻却刚好是零点。
霞江边的人群一片欢呼盖过了所有声音。江对岸无数烟花一朵朵绽放在夜空。
零点了。
烟花的光照亮了段京耀的眉眼,少年眼中似有日月星辰的光。而祁昭身上的葡萄味沐浴露的香味萦绕在他鼻尖上,让他恍惚间一时心跳错了几拍。
于是静静看着她,忽然鬼使神差改了话:“新年快乐。”
又是新的一年。
祁昭转过头闭眼,烟火的光芒跳跃在眼皮上:“你也是,新年快乐。”
视线一片黑暗里。祁昭想,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所以求求明年,一定要是美好的一年。
第36章 chapter36
◎腰还挺细。◎
凛冬将散的时候, 连着好几年取消艺术节的一中学校里忽然刮起了一阵蠢蠢欲动的风。
不知是哪个校领导起的倡议,恢复了一中取消已久的文艺汇演,放出了消息。
而一中负责的文艺汇演主持人, 不知怎么就落到了祁昭头上。
女孩子对漂亮的衣服尤其是晚会的礼服都有一种向往。但是最初祁昭不愿露面,拗不过学校总负责人一位音乐老师的几次登门劝说, 最终同意了。
每天晚自习下课之后又留了一个小时在学校里彩排。
和她搭档的是高二的学弟,那名挑剔的音乐老师选的人自然是帅的,叫刘彦明, 高二年级段挺多女孩子暗恋他。
“你们两个人很关键,一定要好好主持。”音乐老师第一天就特意来找他们聊了。文艺汇演的事情一中校方根本不在乎, 毕竟一中跟别的学校比的又不是艺术类。
一中艺术部的老师们倒是很上心。
两人加了微信没几天, 祁昭莫名其妙就收到了对方的表白。刘彦明大概是被女生追习惯了, 带着势在必得的语气发过来, 让她越发觉得好笑,委婉拒绝了。
再次相见彩排多多少少有点尴尬。她恨不得文艺汇演马上结束,安安心心回去学习。
-
一个渐暖的春夜, 她大半夜彩排结束,路过修车店门口,见里头吵吵嚷嚷一堆初中生围着一辆坏了的自行车, 她正纳闷怎么一辆车坏了还要这么多人护送过来, 就看到了正在修车的贺辰和坐在门口台阶上一脸不耐烦的人。
陈叔开了这家修车店大半辈子,大概也没想到让店里生意爆满的原因不是精湛的技术, 是两位门面。
段京耀双手后支在台阶上, 弓着腿坐着。路灯下手腕上遍布大块淤青, 也不知道又在哪打了架, 目光烦躁地在夜路上来回晃来晃去。
不理任何人。
祁昭看了他几眼, 远远的贴着路面停着的车走过去, 还是被他看到了。
一支消炎药膏飞过来,落在她的脚边。
她跨过去,那台阶上的人又飞了别的药过来。
全是消炎止疼的。
祁昭深吸一口气,忍住怒火低头把药都捡起来,走到修车店门口递回去。
“祁昭。”坐在台阶上的人抬头,显然不是想让她走的意思。脚往前一勾,拦住她的去路,“帮我上药。”
恶劣无赖的语气,让祁昭才低下头来看他。
比她远远看到的那块淤青更加严重。特别是脖子上一道血痕,很吓人。
“怎么弄的。”她指着他的脖子。
“打架,没防住,别人带刀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云淡风轻,像是在讲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祁昭盯他半晌,才喃喃道:“疯了。”
动静大了些,店里的人看了过来。贺辰也站起来跟她打了一个招呼。
“快点。”段京耀毫不顾忌身后一堆人的目光。不耐烦后仰,捂着脖子上的伤痕,暴露在灯光底下的脸笑得放肆,“要死了。”
指尖沾着的药膏是凉的,在那道还算浅的刀伤上摸匀开来。
等指尖上的药膏一层层薄下去,她就触碰到了他颈上温热的皮肤。
祁昭蹲在他的身边,默默收回了手。
宁县的夜晚很安静。放在台阶旁的手机闪过一个微信电话,她看了一眼,认出是刘彦明的头像,不想接,拿过手机想回家。
许是拿手机的动作快了一些,段京耀睁开眼睛忽然伸手拿住她手机的另一端:“什么见不得人的电话。”
祁昭想抽过手机,比不过他力气大,那部手机僵持在半空。
有病。
她的手固执握着自己的手机不肯放,冷冷盯着他。
就这么对峙良久。
“来,你接呗。”先松手的人迅速往她手机页面上瞥了一眼,认出头像应该是个男的,忽然放开了手指。
确实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祁昭当着他的面划开微信电话,喂了一声。
“阿昭你到家了吗。”刘彦明追了她这么久,就是没放弃,“到家了跟我说一声,太晚了路上小混混挺多的。”
“快到了。”祁昭抬眼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似笑非笑灰发少年,俨然一副混混本人的样子。
“嗯对了阿昭,俞老师在负责礼服的事情,你腰围多少啊。”
祁昭没想到他直接开口问她腰围,心里把他当陌生人,听起来多多少少有点膈应,就没回答:“不知道,下次我会自己去跟俞老师说的。”
胡乱说了几句自己到家了之类的话,就飞快挂断了电话。
“祁姐,什么礼服啊,你不会参加那个什么一中文艺汇演去了吧。”贺辰帮那一堆初中生修着车,嘴闲的没事也来插几句话:“都疯了,一中办文艺汇演,一职在搞学习小组的事情。”
“什么学习小组。”祁昭本就打算回家,站起来往贺辰的方向探了探身。
一职最近换了新校长,新官上任,铁了心要整顿职高风气,校规定得越发严苛。
两人打开了话匣子说着话,段京耀就坐在台阶上安静吹着晚风。
祁昭身子探过去的方向就在他的眼前,傍晚的风吹着对方拉开的厚重冬装校服。
良久,从少年嘴里意味深长吐出两个音节:“60?”
整个店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反应过来的只有祁昭。
不是60,是58。他猜得很准确。
祁昭呼吸热了几分,在他说破之前先一言不发背着书包往路上走去。
走向路灯下的人逆着光,厚重的冬装校服之下,背影永远也是笔直纤瘦。
坐在台阶上的人瞥了一眼,低下头视线重新陷入一片夜色里,轻笑一声:“腰还挺细。”
脸皮也是真的薄。
-
不知是不是因为冬天那场初雪的原因,初春的天气升温迅速。
半个月后文艺汇演的那天黄昏,天气尤其晴朗。
一中文艺汇演那天,一职在准备运动会。
几个班报了篮球比赛的男生私底下在篮球场一遍遍切磋。段京耀醒来的时候,教室里的同学全去了篮球场围观比赛。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他把脚搁在窗台上,转了转椅子,横过手机来开了一局游戏。
手机界面的赛车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路前冲,不要命的三番五次擦过悬崖边上。左上角的聊天框里一排膜拜大佬的对话闪过去。
“耀哥。”
忽然有人点了点他的肩膀。
被分散了注意力,他的手抖了抖,赛车径自往悬崖之下冲过去,飞沙走石的,屏幕不停闪过红灯警告。
他丝毫不慌,在坠崖的那一刻快速漂移,下一秒就又回到了主路上。
“说。”段京耀目光全在游戏上,头也不抬。
“班费买了几箱水,大家都有份。”施梦倩把一瓶矿泉水放在他桌上。
一局游戏结束,屏幕上闪过鲜红的字母win,他才把手机不轻不重地扔到桌上,没什么表情的说了一声谢了。
矿泉水是冰的,在这温热的天气里灌过喉咙,很爽。
神情微微舒展开来,倒也没这么烦躁了。
施梦倩给他放完了水,就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好像在整理试卷。
安静的教室里,段京耀看了一眼时间,关上手机屏幕看着窗外的黄昏。
窗户突然被人拉开,贺辰穿着一件红色球衣,支在窗口骂人:“四班那群孙子玩阴的,把邱烬撞到医务室去了,估摸着是骨折了。你替补他吗。”
他没说话,反反复复亮着手机屏幕看着时间。贺辰总觉得他有什么事去,擦了一把汗继续劝:“一轮也就二十几分钟。”
“成。”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带上黑色的护腕就跟贺辰走了。
篮球场边人山人海,一职的学生本身也没多少心思在读书上,这会儿知道运动会之前有篮球比赛预热,围了一圈人。段京耀一头灰发插着兜跟着贺辰往人堆里挤,半个篮球场外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本准备去吃饭的几群女生也退了回来看他打比赛,篮球场边的人更多了。
段京耀脱了校服外套往地上一扔,也不套球衣,把护腕扎紧了一圈,只穿着一件灰色T恤上了场。
还是跟四班打。上场撞人的是对方体育委员张辉,块头大,故意撞了人依然气焰嚣张。
哨声一响,下半场比赛就开始了。
起初篮球场边上的人就懒懒走了几步,看着一群人在篮筐下一阵乱抢,压根没怎么动。
球到了贺辰手里,他刚准备上篮,张辉仗着人高马大一股子凶劲又撞过来,贺辰慌不择路,反手把球扔向了都快站出场外的人。
张辉换了方向冲向稳稳接住球的人。
段京耀站在中分线上,掂了掂球,抬眼看了看横冲直撞过来的人。
“大哥你动一下啊。”贺辰急了,敷衍也不带是这样的。
风吹过少年鼓起的T恤,黑色的护腕在灿烂的暮色里闪闪发光似的。
等到了张辉都快冲到他眼前,段京耀忽然抬手。
篮球划过半空,稳稳落地弹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