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买点东西。”
伏黎说完直奔旁边的副食店。
两个人一盒饼干不够,她挑了一箱牛奶,付完钱发现祁希予正在和老板娘交谈什么。
老板娘转身往店内走,没一会儿,抱着瓶酒出来。
上面写着三个字——“毛台酒”。
“三百八十八一瓶,是好酒哩!”老板娘递过来。
伏黎看着和茅台酒长得一样的毛台酒,手在背后扯了扯祁希予衣角。
祁希予看过来一眼,伏黎微微摇头。
他摸了下鼻子,问老板娘:“真的茅台有吗?”
老板娘笑呵呵道:“这就是真的,绝对真真的,比黄金还真。”
“……”
伏黎赶紧拉着祁希予走出副食店。
伏黎问:“你买酒干嘛。”
他懒懒道:“送你舅啊。”
伏黎明白道:“你跟我一起的,拎一箱牛奶就行。而且——”她招了招手,示意祁希予凑近,“东西都是假货。”
祁希予视线里只要她白皙的耳垂,不自觉滚了滚喉结。
“跟你一起?”
伏黎点点头,拉开距离。
“行吧。”他淡淡道。
他似乎很不情愿,也很嫌弃,伏黎没办法,在心底叹了口气。
而祁希予,视线则瞥向地面,掩饰一些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情绪。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么快就领男朋友见家长了◎
石桥镇很小, 一共就两条街。
分上场和下场。
舅舅家在下场,离镇街道还有一公里的距离。
“过完桥右转。”伏黎坐在副驾驶上指路。九十度转角上坡,路不再是水泥面儿的, 是坑洼不齐的黄土马路,瞬间窄了一半。
祁希予的车技相当好, 一盘子就甩了过来。
“就停这里,”伏黎边解安全带边说,“里面没地方停。”
她率先下车, 去和院坝主人交谈。
祁希予把后车厢的东西全腾出来,两手拎得满满的。
往远处望了一眼。
视线对上, 伏黎和那主人说了几句, 转身小跑过来。
跑得有些急, 她微喘着气, “走吧。”视线落在祁希予手上,伏黎很自然地伸手去接。
祁希予身体侧了一下,提着所有东西大步往前。
“给我拎两包。”伏黎跟在后面说。
祁希予没来过这种偏远旮旯角, 不知道好奇还是怎么,四处张望。
“拿两包轻的给我。”伏黎很坚持。
祁希予忽略她的话,“这是你老家?”
伏黎环顾四周, 回答道:“算是吧。”
祁希予步子变得小起来, 默默听她讲。
“我老家还在这个镇的下面。”
再具体点,是石桥镇下面的安平乡里的红杏村九大队。
祁希予简短地嗯了声。
没有了下文, 他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伏黎没听懂。
“你是在老家长大的?”
伏黎摇头, “我从小待在京市, 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因为我外婆一直住在老家, 我读四年级时她生病去世了, 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直到。”
她沉默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扛着锄头的中年妇女。
她边走边盯着伏黎脸看,走近时,才敢确定,“是郭儒军的侄女吧?”
伏黎笑着打了声招呼。
“这个小伙子又是哪个哟?”中年妇女虚眯起眼,毫无忌讳地上下打量。
“我朋友。”伏黎看了祁希予一眼。
祁希予笑笑,很温和的样子。
妇女又使劲瞅了两眼,似乎没在这旮旯角见过这么板正有气质的人。
她啧了声,“小伙子长得真俊。”
又对伏黎说:“这么快就领男朋友见家长了?”
“……”
说不是吧,伏黎怕祁希予生气。
说是吧,又显得奇怪,伏黎干脆讷讷地笑了声,
等妇女彻底走远,祁希予冷不丁开口:“你脸上还挺有光的。”
“什么。”伏黎怎么听不懂他说话了。
祁希予懒洋洋地往前走,也没解释。
伏黎想了老半天。
他的意思莫不是——他很俊,很帅,所以她在显摆?
“……”
走过一截小路,上坎后,两人到了目的地。
舅舅家是农村自建房,只有朝马路的一面贴了白瓷砖。其它三面是用水泥胡的墙。
郭儒军听见动静,从屋内出来。
笑容在看到祁希予的瞬间僵了一下,但很快又笑着问:“这是——”
怎么每个人都要问这个问题。
伏黎这次解释地很详细,“我同学,起晚了没搭上早班车,刚好他也来石桥镇,就一路了。”
祁希予在听到“刚好他也来石桥镇”这句时,微微偏过头,平淡地望着她。
目光中带有审视意味。
伏黎装作看不见,郭儒军对祁希予说:“真是麻烦你了。”他这才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将手里的牛奶和饼干递过去。
同时跟变脸似的换了副表情。
笑得异常温和,妥妥一副优秀大学生的样子。
“舅舅好。”
舅舅好?
“……”
郭儒军楞了楞,摸着后脑勺看他,又看了伏黎一眼。
伏黎:“……”
伏黎:“你应该叫叔叔。”
她心里嘀咕着,怎么能跟着她叫舅舅呢!
祁希予淡然地哦了声,尴尬的只有别人。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郭儒军皱起眉头。
“也没买什么。”伏黎说。
郭儒军接过牛奶和饼干,盘算着,“也要一百来块了吧,你还在上学,别乱花钱。”
“来亲舅舅家还不拎点东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王秀兰从后面走出来,接过郭儒军手里的东西,催他:“还不快去炒菜,是要等我给你炒吗!”
郭儒军灰溜溜地去了灶屋。
王秀兰低眼看着手里的东西,神色变得难看。
“进来等吃饭。”她转过身去带头往里走,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前几年是为了什么,养条阿狗阿猫都比这强。”
她声音不大,但刚好能传到后面人的耳朵里。
祁希予偏头看去。
伏黎微低着头,眼皮也垂着。
好像从踏进这道门起,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趁菜还没上齐,伏黎领着祁希予去灶屋外洗手。
水缸是石头打的,水管是从山上接下来。
伏黎费力地舀了瓢水,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祁希予瞄了一眼。
她的手腕因为用力下压,水瓢也是石头打的,有指甲盖厚。
“我自己来。”祁希予抽走水瓢。
伏黎看着他麻烦地左手淋右手,右手淋左手。
脸上还没什么表情。
果然是又生气了。
他洗完将水倒进渠沟里,又重新舀了一瓢,伏黎以为他洁癖还要再洗一遍,结果一直盯着自己。
等了几秒,祁希予有些不耐烦了,语气绷得紧紧的。
“是不是还得我请你把手伸出来?”
“……”
伏黎双手重合,伸出手臂。
细水长流,他是一点一点地倒的。
伏黎边洗边想,男人的腕力比女人大多了。
想当初第一次拿起这个水瓢,太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王秀兰为此数落了她好久。
“洗好了。”伏黎甩了甩手上的水,往前面指,告诉他,“这是厕所。”
祁希予嗯了声。
伏黎又说:“进去吃饭吧。”
王秀兰已经在上桌坐好了,昭示她不可动摇的家庭地位。
伏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的桌面。
掉头去碗柜拿碗拿筷子。
祁希予看着她熟练自然的动作,猜想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饭桌上。
郭儒军问起伏黎学校和生活上的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伏黎突然注意到,祁希予没怎么动筷子。
他的视线停留在面前那一大盆快要坨了的面上。
是昨天吃剩下的鱼汤,舍不得倒掉,就留着第二天下面。
伏黎小时候很挑食,挑到甘愿把自己饿死的程度。
郭敏珍为她吃饭花费了不少心思,又是考营养师又是去机构学烘焙的。
王秀兰当然不会也不可能惯着她。
大家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一开始饿到半夜反胃酸,饿到吐黄水。
好在人是极度适应环境的生物,她把吃饭当成和洗脸刷牙一样的事情,也就习惯了。
回过神来。
她在祁希予的注视下,夹了一筷子面。
用行动告诉他——虽然看上去像是馊了,但能吃。
“抱歉,我出去打个电话。”
祁希予搁下筷子,起身走出去。
他走得很快,脑子里全是挥之不去的面。
桌上像潲水一样的面,早上难吃到能吐的面。
她不是没味觉。
她是习惯了。
祁希予摸出烟盒,烦躁地倒了倒,直接用嘴咬出叼在嘴里。
……
祁希予的离席打开了王秀兰的话闸。
她憋了太久,一股脑倾倒出来,“上回我给你说的事你放心上没?什么信号不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是给你舅舅买社保,不是我,他可是你亲舅舅。”
伏黎还是那三个字,“我没钱。”
“没钱你去找你那个姨要,又不是什么难事。”王秀兰越说越生气,抬起自己的手臂,上面斑斑点点,是大面积烫伤后留下的疤痕。
“扪心自问,我和你舅舅对你不好吗?要不是为了你高考考得好吃得营养,我能落下残疾吗?!”
明明是为了她儿子熬的排骨汤。
伏黎平静道:“章姨负担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已经很多了。”
“对她来讲那点钱算个屁!”王秀兰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堆在墙角的牛奶和饼干对着郭儒军破口大骂,“你自己看看,你养了好几年的侄女就拎这么点破玩意儿。”
她又对着伏黎说:“你好意思吗?”
郭儒军也站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小黎不是把房子都给我们了么。”
说起房子王秀兰更气,她当初同意收养伏黎,看重的就是京市的房子,虽然是个老破小,也值不少钱。
结果郭儒军这个不中用的卵货,学别人去借高利贷做生意,赔钱不说,利息还滚了好几倍,要债的人都是些社会上的,恐吓到四个人只能东躲西藏租房住。
最后,是伏黎跟要债的人交涉。
坦白说没钱,只有一套房子和四条命。
那些人才作罢,当然房子也被卖掉了。
京市租房太贵,郭儒军干不了重活,王秀兰擦鞋也挣不到几个钱。
后来就又搬回了石桥铺。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蠢得没救了,我们至于搬回这穷乡下吗?郭天也不会跟镇上那些二流子混在一块。”王秀兰捂着胸口顺气,“也不想想照顾她这几年我过得有多辛苦,到头来,一分没捞着。”
郭儒军知道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低着头不敢再开腔。
这顿饭吃得污七糟八的。
王秀兰甩手离开,伏黎收拾完桌子正要去洗碗时,郭儒军叫住她,“舅舅来洗,你去看看你那个朋友怎么还没回来。”
伏黎点点头。
郭儒军拉住她,为难道:“你舅妈是这种性格,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千错万错都是舅舅的错。”
伏黎依旧只点头。
郭儒军叹口气,沮丧道:“乖孩子,是舅舅对不起你。”
伏黎没什么太多的情绪,
她早就被磨平了。
走出大门,光线一下子强烈起来,与阴沉的屋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找到祁希予。
他靠在一棵小树上,正在抽烟。
伏黎眼尖,他脚下散落着好几个烟蒂。
能想象到,他是一根接着一根。
再不好吃,也不至于把烟当饭。
“我说过的,我舅妈做饭不好吃。”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地有些刻意。
祁希予看着她,掸了下烟灰。
“你现在去镇上吃点东西,等我祭拜完再和你汇合。”
伏黎想着他早上中午都没吃两口,这么高大一人,等会别低血糖晕过去了。
祁希予没接话,将烟在树干上摁灭,转过头,视线和她对上。
静了两秒,才说:“不喜欢吃的东西不要吃,不喜欢的人不要接触。”
他站得很直,收起了寻常的懒散姿态。
像是在说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听见没?”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不跟你一般见识◎
坡上有风吹过, 树叶哗哗作响。
他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人时,瞳孔会不自觉碎出点光。
深邃又静谧。
伏黎呼吸一滞。
某个柔软的地方塌陷下一块。
祁希予见她怔忪的模样, 皱起眉头。
“听见没?”
风吹起碎发,遮住了半张脸。顿了顿, 伏黎抬手撩在耳后,重新掀起眼皮,这次的表情异常平静。
犹如一潭掀不起波浪的死水。
“两点前我会来镇上找你。”伏黎接着没说完的话题。
闻言, 祁希予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也就那么一下。随即舒展开, 拖长音调, 淡淡地“哦”了声。
伏黎没有分享欲, 好在他也没刨根问底。
祁希予开车去了镇上。
踩下油门前, 他摇下了车窗,“别让我等,过时不候。”
说完, 保时捷扬长而去,卷起一阵灰尘。
王秀兰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从内屋出来。
她走到伏黎身旁,望着汽车尾气, 语气缓和了不少, “才上大学就开小轿车了,你同学家里一定很有钱。”
王秀兰是钻进了钱眼里, 伏黎理解她大半辈子的贫穷, 也十分讨厌她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