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和我说说吗？”王鹤笑又问道。
李婉这时瞅了眼王观之，见他还戴着耳机，眼睛根本没离开过手机，她才稍稍放心。理想这种东西，早被李婉埋藏在心里，而藏得越深欲望却越强，欲望越强伪装也越强，所以久而久之她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去说这些，甚至怕人听了会笑话，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理想之所以被称为理想，就是因为它的理想化。而一个务实的人不应该理想化。
“说不上什么理想，不过是做好眼前的事，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公平对待每个人。”李婉端着咖啡，轻描淡写说道。
“你这样会很累，你知道吗？”王鹤说道。
李婉想了想，说道：“去年年末因为客户跑单的原因，一直到今年是挺累的。前两年我很顺利，以为自己很有能力了，结果遇事就看到了自己的不足。王阿姨，这几个月我再回头看前两年的自己，我能看到自己的局限了，这也是成长，所以累的背后，我实际也在享受这个过程。”
王鹤闻言不由有些叹息，她说道：“你现在这么忙的节奏，虽然看到了自身局限性，但要靠你自己去突破还是很难。”
“我有去读书学习的打算。”李婉说道。
王鹤点点头，她沉思片刻说道：“李婉，我这次是因为你和收购的利才愿意帮忙，并不是因为程晋，所以你对他的感谢，我会带到。这点你放心。”
李婉闻言怔住了神，她不确定王鹤的意思是不是要替她敲打程晋，还是真的感谢。所以，她许久没说话，目光闪烁看着王鹤。
而王鹤在李婉的注视下，神色逐渐严肃说道：“不过，我下次也不知道会不会帮你，你有你的理想国，我也有我的，而每个人的理想国不一定会共鸣。”
“我懂，王阿姨，君子和而不同。”李婉难掩激动，努力镇定说道。
李婉知道王鹤的聪明精明都在她之上，她能看懂程晋的小动作，王鹤也肯定明白。同时，李婉也很知道，程晋于王鹤是多年的学生和半子，王鹤就算对他有看不惯，也不会因为她这件事就对程晋改变看法舍弃他。所以，她从来没有期冀王鹤会替她“伸张正义”，但王鹤主动这么说，说明王鹤还是明理通达的。她们之间存在着间隙猜疑也存在着共鸣和帮助。
王鹤欣赏望着李婉，之后她扭头看了眼还歪在沙发上看手机的王观之，忽觉越发嫌弃，不耐说道：“观之，你要真闲得无聊，乘这会离晚饭还有时间，带李婉去湖边转转，放松放松。”
王观之闻言取下耳机，瞥了眼窗外，说道：“下着雨去什么湖边？”
“不用了，王阿姨，我也该回去了，晚上真约了客户。”李婉说道。
王鹤闻言还欲再挽留李婉留下来吃晚饭，结果王观之抢先道：“那我送你回去好了。”
李婉看向王观之，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于是，王鹤也没再说什么，最终同意道：“你也累了，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王观之开车送李婉回她的酒店，一路上两人都没谈及下午的事情，他问了她酒店地址，她回答了还打开了手机给他看地址。
回酒店的路很长，李婉来时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现在回去也是如此漫长。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李婉没有感到和王观之相处的压力，她出神放松望着窗外的雨幕。虽然天气不好，但 Y 国正在进入夏季，白天的时间开始变得长，快傍晚的时间，依旧有明亮的光线努力透过乌云射向灰蒙的大地。李婉知道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而王观之专注开着车，在快到酒店的红灯前，他打开了车里的音乐，播放了一首歌。
“I know,I know I've let you down
I've been a fool to myself
I thought that I could live for no one else
but now through all the hurt and pain
it's time for me to respect
the ones you love mean more than anything
so with sadness in my heart
I feel the best thing I could do
is end it all and leave forever
what's done is done it feels so bad
what once was happy now is sad
I'll never love again my world is ending
I wish that I could turn back time
cause now the guilt is all mine
can't live without the trust from those you love
I know we can't forget the past
you can't forget love and pride
because of that,it's killing me inside
it all returns to nothing
it all comes
tumbling down,tumbling down,tumbling down
it all returns to nothing
……”
陌生的曲子应景的歌词，李婉听得心头一震，她感觉她懂此刻王观之的诉说，而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必要再用任何言语去说过去或者未来了，所有的期望也都停留在眼前刚逝去的前一秒。下一秒，他们就该说再见。
王观之把车停在酒店门口，在李婉下车后，他放下车窗叫住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了粉色的录音笔递给她，平静说道：“物归原主。”
李婉看清录音笔，弯身缓缓伸手进窗口接过，说道：“谢谢。”
王观之目光深邃望着李婉，说道：“李婉，祝你成功，越来越好。”
歌曲将近尾声，李婉在听清王观之的话之后，站直了身板，展颜认真说道：“谢谢你，王观之。”
王观之又看了李婉一眼，而后转回头，升起车窗驱车离开。他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以后可能也很难再这么爱。
第三十九章 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
2020 年，李婉和诚润一起破釜沉舟，在行业内卷中断尾求生，与一斗达成了收购合作，回笼资金开辟新局。
李婉大概是在这一年十月份忽然感觉熬过来了，她不再为工厂的压力感到焦虑，她的精神和心态随着收购合作的推进，真正开始从心理上去突破自己以往认知的局限性，变得更有激情和勇气。
因为收购合作项目，李婉这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 Y 市，陆宁不知不觉成了她的小跟班，她去哪陆宁跟到哪。李婉因为想明后年去国外读书，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语言考试，她每天工作之余见缝插针在背单词学习，这对陆宁触动很大，她以前只知道李婉工作能力强，现在才真正看到她的自律和高效。
陆宁有回和李婉一起去车间，等货梯的时候，陆宁看到李婉在查单词，便好奇问：“你在回复客户吗？”
李婉没抬头依旧看着手机，笑了笑说道：“不是，我最近路过的地方看到任何一样东西，如果用英语一下说不出来，我就会查查字典。这种情况下，我感觉记单词的效果很好。”
这件小事让陆宁深受震撼，她从小在于传耳濡目染之下，虽然一直抵触自己的母亲，但内心认为作为女性应该就是很有担当的形象，要在职场上发光发亮。她也发自内心渴望成为独当一面的人。所以，她总是很心急迫不及待要展示自己的能力，但在李婉身边待久了，她发现另一种向往：独立的思考，强硬的手腕，也可以通过和风细雨去展示。所以，李婉去哪，她都想要跟。
之前因为一斗质量问题的事情，于传心知李婉不太想和陆宁共事，有意将两人分开，而陆宁当时给自己的定位也是回归工厂从基础开始，所以李婉认为陆宁已经和她没什么关系，对于陆宁一直跟她的行为很防备。在工厂，她经常是偷偷跑外勤不会告知任何人去哪，生怕陆宁知道要一起去。
但有些事情躲不了，到了 2020 年年末，李婉准备回 A 市贸易公司处理年终收尾，陆宁得知这件事就提出要和李婉一起回去，她还说明年要正式去贸易公司入职，她要学做管理带团队。
陆宁说这话是当着李婉和于传的面说的，当时她们两人正在商量年终事宜。陆宁的话一出，李婉脸色微变抿嘴低了低头，而后看了眼于传。
于传在李婉眼神里读到了一丝猜疑，李婉已经很明确表态想要贸易公司更多的自主权，今年因为和一斗合作，已经把贸易公司和诚润工厂做了分离，但由于资金实力的原因，于传还是在贸易公司占大股，但她许诺李婉今年增加她的股份。所以，陆宁这么敏感的身份，忽然不经商量提出要再次空降贸易公司的想法，李婉肯定多少心里不自在。说实话，于传也有点尴尬，她看到陆宁看似成长了还是没有成长，做一个决定都考虑不到立场，还是随心所欲。陆宁现在还不会懂于传今年最担心的事已经不是工厂，而是李婉撒手要走。
于传清咳了一声，对陆宁说道：“你要去 A 市学习可以，和之前一样先从业务做起。”
“我做业务浪费时间呀。”陆宁急道。
李婉闻言端起面前精巧的小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陆宁，你要是真想做企业管理，要不先去读书吧，你读完回来换我去读书。”
“我想和你一样，先有实战经验再去读书。”陆宁说道。
李婉没再说话，又看了眼于传等她表态。
“明年再说吧，年底工厂事情多，你不要去 A 市了。”于传皱眉说道。
“我去两天就回来。”陆宁很坚持。
“去什么去？”于传开始不耐烦，训斥道，“怎么和你说话就是听不懂？”
陆宁感到莫名其妙，说道：“干嘛不让我去？没道理啊！”
李婉沉默半晌，看向陆宁问道：“陆宁，你知道贸易公司现在的实际责任人是谁吗？”
陆宁闻言看向李婉，说道：“你啊。”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做决定前没有和我商量？你完全越过我就自己做决定，你说我怎么同意让你去？”李婉徐徐反问道。
陆宁被说得面红耳赤。
“照于总说的，你的事我们明年再商量，年终你没什么好去的。”李婉放下茶杯，掷地有声。
陆宁尴尬坐着，最后沉着脸生气起身离开了于传的办公室。
李婉“赶跑”了陆宁，又看了眼于传，见后者也沉着脸，她便也没再说什么，又喝了两杯茶也起身离开回家了。
李婉这大半年有不少时间住在家里，好在工作忙每天早出晚归，但在家的时间还是比之前多，和家里的摩擦冲突不断增多。
李乐乐在这半年里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上班，但她做的不是很开心，林素心疼她就想让她离职。而李乐乐又不肯离职，因为她在意李婉的看法，她觉得李婉没开口劝她，她感觉要是自己放弃了，一定会让李婉失望。
林素便一直让李婉去劝李乐乐，李婉被林素催烦了，去劝了李乐乐几次，不想李乐乐反而更来劲。于是李婉放弃了，等林素再来劝她的时候，她就免不了和林素要吵架。
这些生活里的琐碎事和工作上的人情复杂，交错在事业的成就感里，让李婉有时真的觉得人生是一场难以言喻的经历。她更珍惜独处的时间，用于学习和工作。
而这半年里，对李婉来说最好的自我开解方式是写信。她和笔友 W 从十月份开始每周都会写信，他们的节奏好像很同频，之前两人的通信断断续续，各自有烦恼，这段时间仿佛都空闲下来了，给彼此回信的速度都快起来了。他们的通信从一些深刻的话题，慢慢变得轻松，聊些很日常简单的事情。两人都很有自我保护意识，尽量不涉及对方隐私，哪怕无意知道对方现在都在 A 市生活，也不会提及任何更进一步的了解方式。他们都受过伤，小心翼翼保持着和现实的距离。
这种写信交友方式让李婉感到轻松快乐，她觉得所有的人事都在改变前进，只有 W 在她过去的青春里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不想破坏这种特殊又难得的情谊。
年底，李婉回到 A 市贸易公司处理年终工作，这一年，公司的业绩增长了少。尤其在最后一个季度，李婉这一年的努力有了效果，她和 M 国大客户拓了新品，跟了大半年终于给她下大单。她很快乐，打完这个新品阵的前锋，打算明年交接下去让其他业务跟上。而她明年也可以把重心都转回到贸易公司经营上来，她看得到明年想走的每一步。
这一年，李婉虽然在贸易公司的时间不多，但从结果上来看，她是满意的。她和于传在开设公司之初设立的组织框架没有大的变动，她可以看到那个现在框架稳定保护着公司的发展，而里面人事的微调则在她用人的一念之间。
年终盘点人才情况，对李婉来说是最难最艺术的一个点。而在这个点里，李婉又不得不面对黄雅的问题。黄雅这一年在投标项目的加持下，业绩大幅度增长自身进步很大，收入也大大增加，于是她自身有了很大的成长和进步，完成了跨越式蜕变。对此，黄雅很感激李婉，她在年会上对李婉表忠心，表示自己愿意一直跟着李婉干。
李婉能在黄雅身上看到自己理想实现的一个小点，但不管公司人事还是于传都对黄雅保留了看法，而于传更是点了李婉一句：“黄雅是认你还是认公司？”
对李婉来说，眼下黄雅很难抉择，她正在用人之际，明年想要实现团队实现复制裂变，她需要黄雅这样从公司里成长起来的人。她和于传作为领导，都有各自的弱点。
于是，李婉对公司一些制度进行了重新的明确和调整，她找黄雅谈了希望她明年以身作则。黄雅认真听着，表示理解说回去和家里人协调下时间。
李婉每次在和黄雅谈完话，内心对她的疑虑都会被安抚。
于是，这一年对李婉来说，暂时圆满结束了。她在过年的时候给 W 写了一封问候的信，和他说：
“W，
又一年，祝你新年快乐，越来越好。
明年肯定是个好年，对我来说最难的一年已经过去了。不管明年有什么挑战，都会是一个去买花的过程了。白居易有句诗，说的可能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
希望你的明年也是个花开的好年。
Phoenix”
王观之的这一年也在学习，因为他的事业陷入了停滞期，他的热爱在减退偶尔倦怠，他避免让自己去思考太多有关人生的意义，但他很快发现很多思考来自思维本身，而非人的理智所能控制。他有时候还会想起李婉，不过到了下半年，他更多是想起她的坚持和理想，那是他自己身上所没有的。他或许也有理想，但要么就是想得太深，万物归于宇宙而虚无缥缈，要么就是化成个人的热爱后继无力。他想李婉找到了一个点去平衡了理想和现实，所以她不会放弃努力。而他骨子里对世界充满冷眼旁观。
所幸，在这段时间里，他和 Phoenix 保持着通信，她热爱积极的态度温暖了他。
在收到 Phoenix 新年问候的信时，王观之不由笑了笑，他也回信说：
“Phoenix，
新年快乐，我们都越来越好。
W”
“越来越好”他也曾祝福李婉，他听说她这一年事业越来越顺利，想来她肯定会越来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