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再三,邵渊将此事加工一二后说出。
在他的话语中,云姣成了早就闺誉有失的女子,云家隐瞒了这一切招他为婿,在他发现这一切准备解除婚约之时,又倒打一耙,靠着云家在南城的势力,硬生生将白说成了黑,将黑说成了白。
婚约虽然解除,但自己在南城的名声和事业都毁于一旦。
如今让云家名扬皇都的缂绢丝生意,也成了云家威逼利诱从自己手上抢夺过去的。
“还有母亲。母亲被他们盛气凌人的姿态所辱,竟是没熬过去……”
邵渊半掩着面,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之前嫌南城的事太过丢人,一直未曾在邵昀面前吐露分毫,对于邵母,也只是说因病去世。
如今,都成了陷害云姣的理由。
果然,邵昀当即情绪激动站起身,抓住邵渊的双手。
“母亲是被他们气死的?阿兄,你之前为何不说?”
邵渊只做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模样。
“云家势大,我上门讨要公道,不过是换来被逐出南城这样一个结果。你身子不好,家中又是夫人当家,我怎能说出来再让你徒增烦恼呢?”
“不,阿兄。”邵昀打断了邵渊的话。
“云家在南城可以作威作福,可来了皇都,是龙只能盘着,是虎也得趴着。我家夫人虽然财力比不过云家,可她前夫家在皇都深耕多年,关系深厚。她想在皇都扩张布行,这事,没那么简单!”
话中的含义,便是要和云姣对着干了。
邵渊略一思量,低声道,“阿昀,若是方便,能否让我同弟妹见一面。云家毕竟财力深厚,如今又成了缂绢丝的贡商,明面上同他们作对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可以智取。”
邵昀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我回去同夫人说一声。阿兄,你放心,母亲的仇,我必定会竭尽全力为她讨回。”
逮到邵昀离开后,邵渊才褪去那副受害者的面具。
他有了一个新主意。
邵昀和邵渊两兄弟本就长得有五六分相像。相较于邵昀略带粗犷的五官,邵渊的五官无疑更加俊秀精致。
一个死过一任丈夫的寡妇,第二任丈夫眼瞧着身子骨也熬不过多少时日,此时若是自己能关怀她几分,怕是很快便能俘获她的芳心。
届时,她身后的万贯家财,不都是自己的了吗?
不过两日,邵昀便带来了回信,其夫人在醉仙楼安排了一桌酒宴,邀请邵渊前往。
虽没能前往邵昀府上有些遗憾,但终于能见到邵昀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有钱夫人,邵渊也勉强压下了心中的那点子不满。
邵昀的夫人姓王,是一个二十出头的貌美女子,大概是操持商行诸事的原因,瞧着比闺阁女子更添三分坚毅之色。
邵渊并不是很喜欢此类女子,他更偏爱柔婉娇艳一类的,不过此刻,他还是扬起了笑脸,温和道,“弟妹,久等了。”
可对面的女子却并不太吃他这套,只冷淡道,“我不从夫家姓,我本姓王,商场之上,大家给几分薄面,尊称我一句王夫人,邵公子也可这么称呼我。”
竟是不给邵渊半分面子,一下子又将关系拉远了。
邵渊有些尴尬,但仍强撑着笑意。
“王夫人,是我冒昧了。”
邵昀忙在中间打圆场,王夫人这才稍稍放下了点姿态,开门见山问道,“你同云家之间的事,我了解了。商人重利,同云家的合作,将为我带来每年至少五万两黄金的红利,邵公子,你能为我带来什么?”
邵渊脸色一变。
她什么意思,难道为自己的婆婆和大伯报仇,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第18章 回收指引之手(十八)
邵渊几乎立刻转头看向了邵昀。
邵昀也面有难色,但还是低声道,“阿兄,夫人操持手下商行也不容易,底下的人也是心思各异,云家毕竟势大,想要对付他们,总得在利益上有个劝动他们的点。”
邵渊差点没忍住骂出一句废物。
他本以为邵昀已经劝动了自家夫人,不想却是如此孬种。
但看面前女子态度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
沉吟片刻,邵渊低声道,“云家如今缂绢丝的绣师,都是当初从我手底下挖走的,此次来皇都,云姣带了五人来。我对这五人的家中情况都十分了解,上有老下有小,都是有软肋的存在。”
王夫人瞬间明白了邵渊的意思,微妙地笑了笑,“你是说,威逼利诱?”
“对!”邵渊点了点头。
“缂绢丝并不是什么密不外传的技法,云姣能占得先机,一是被钦点为贡锦,故而世人追捧,二来,是她手底下的缂绢丝绣师技艺醇熟,如今新一批培养的绣师还未成长起来,故而她一枝独秀。她当初从我手底下抢人,今日,我们也可从她手底下再将人夺回来。”
“你可算过,挖人要付出多少,而回报又能带来多少?”
云姣当时能把人挖去,自然是花了大价钱,如今再想挖人,未免有些投入过大了。
邵渊听到这话,露出了一个略有些阴狠的笑。
“何须让他们为我们效力,只需让他在云姣手底下出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错罢了。这皇都里盯着云家的可不止我们一家,只要她流了那么一点血,那些人就会蜂拥而至将她这个外来户给彻底撕咬开。届时,剩下的这些绣师,我们便可轻易拿捏了。云家空出的缂绢丝份额,自然也是王夫人您的了。”
“你倒心狠。”
王夫人的脸上浮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不过很快,她点了点头,“不过倒是可行,只是,这前期沟通打点绣师,就要邵公子你去做了。”
邵渊好不容易换来了王夫人点头,自然是应允了下来。
宴毕后,仆从将邵渊恭敬送回宅邸,屋内只剩下了王夫人和邵昀。
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两人没了那股子亲密,只冷淡地分坐在桌子两侧。
“真是个蠢材。”
饮下一杯冷酒,王夫人姣好的脸庞上,是掩藏不住的鄙夷和蔑视。
邵昀也没了刚刚的懦弱和踌躇,讥笑道,“若不是蠢材,怎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来见你,还自曝底牌,将自己掏了个一干二净。”
显然,这两人并不是邵昀口中的恩爱夫妻,他们同邵渊的见面,也暗藏目的。
回府的路上,邵渊半路叫停了马车,随便进了一家蜜饯铺子。
边采选蜜饯,邵渊边不经意跟掌柜打听道,“掌柜的,我初来乍到,听闻皇都有位富商人,是叫,王夫人是吧,你可有听过?”
掌柜的一边算账,一边头也不抬回道,“是啊,王夫人之名,做生意的谁不知道,你瞧外头那些招牌上带着菖蒲花图样的,便是王夫人名下的产业,公子打听这个作甚。”
邵渊粗粗往外一瞥,便见到了两三家铺子上有这个图样,这才终于放下了怀疑。
当夜,云姣在书房内,堵到了自从来到皇都后便一直神出鬼没的云斐。
如今已是盛夏之时,云斐的脸色却比初春之时更白了几分,脸上的病气更是掩都掩不住了。
见到云姣后,他有些吃惊,紧接着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你是为了邵渊的事来找我的吧?”
云姣点了点头。
今日,她也安排了一场针对邵渊怀疑的回应之局。
邵渊回府的那条路,原本并不是这条,而是一条她精心设计好的小路。
那条路上的商贩行人,都是已经安排好的。
就算邵渊不下车,也会有各种“意外”,让他听到关于王夫人的种种事迹,坐实了其皇都女富商的身份。
可没想到,云斐会横插一手。
虽然最后效果很好,可云姣不喜欢这种擅作主张的行为。
她讨厌一切超出自己掌控的东西。
那意味着未知,以及背叛的可能。
云斐只轻声道,“抱歉,我该同你提前说的。但是姣姣,你对我的戒心,太重了些。”
云斐很早就发现了。
“我不该吗?云斐。”
云姣轻笑了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你的身份成迷,对于我和父亲,你也从未真正交心。比如,你在皇城早已根基深厚,又比如,你这些时日陆续去见的那些人。”
说到这里,云斐的神色也微微一变,似乎没想到,云姣居然查到了这么多。
云姣也并未解释,她来皇都这些时日,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和信息途径。
“你真的很聪明啊。”云斐轻叹了一声,“抱歉,以后我不会了。那些铺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这些年来一直在照常经营着,我已吩咐他们,若有人打听,便一律说东家姓王。我知道,你布局缜密,不会让邵渊有怀疑之机,是我多虑了。只是,姣姣,你总是带着审慎的眼光,来看待周边人的一切举动,为何不能信任我们一些呢?”
信任?
她从未真正相信过云斐,也从未把他当做过真正的盟友。
被背叛过那么多次,若是还轻易信任旁人,那就真是白活一场了。
“是吗?那闻人公子,你能不能信任我一些,将你的身世和盘托出呢?”
这句闻人公子,直接让云斐身边的凌然一惊,猛地拔出佩剑,搭在了云姣的颈上。
那架势,竟是要立刻要了云姣的性命。
“凌然!”云斐一声呵斥,伸手便要去抓凌然的剑。
凌然生怕伤到自家主子,忙收回了剑。
“不是说要信任吗?阿兄,不如你给我讲一下,十年前香消玉殒的传奇女子闻人竹祎的故事吧?当年她纵横天下,商号遍布五湖四海,号称天启第一富商,同多位侯爵勋贵甚至于皇子都有旧交,却无缘无故惨死皇都,死后名下商号被瓜分,可谓凄惨收场。听闻,她曾产下过一子,但从无人见过,你见过吗?阿兄!”
即便刚刚被长剑横颈,云姣的脸上却无半分惶恐之色,只不慌不忙地看向云斐。
“见过!”
良久后,云斐终于回答了。
第19章 回收指引之手(十九)
“见过就好。”
出乎意料的是,云姣制止住了他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阿兄,我不碰你的底线,你也莫要碰我的底线,咱们相安无事,如此最好,之前十年都那么过去了,为何现在,又要做什么兄妹情深的戏码呢?”
说完,云姣看向一旁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凌然,冷笑道,“你这眼神,倒让我以为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了。你莫不是以为你家公子的身份,在这皇都里还是什么秘而不闻的秘密么?”
这话让凌然脊背一寒,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此刻,云姣已然转身离去。
屋内。
凌然看着安静的自家公子,小心问道,“公子,可要属下去……”
“不必。”云斐咳了几声,低声道,“你还没看懂吗?姣姣今日的举动,一则是划清立场,让我不要再自作主张。二则,她在提醒我,皇都内针对我的算计,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是谁借给她的人手,能瞒过自己和那些人的手下,得知他们见面的消息?
又是谁,在她面前提起的母亲当年的事?
云姣已经给出了提示。
“记住,日后不允许对小姐再无礼,我是主子,她也是你的主子,若再有下次,凌然,我也保不住你。”
云斐这话,让凌然彻底怕了,忙应道,“是,主子,属下日后绝不冲动,定对小姐毕恭毕敬。”
那日酒楼密谈后,针对云姣的布局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邵渊在王夫人提供的金钱和人脉支持下,很快拿捏住了两位绣师为其卖命。
云家的新布行即将开张,邵渊的打算,是让新布行的首批缂绢丝,出一个大问题。
缂绢丝价贵,因而多是名门贵女买来裁衣。
邵渊的主意极为阴损,便是让绣师在裁衣之时,将缂绢丝的织法悄悄改变几针。
从外观上看起来并无多大改变,但原本柔软舒适的衣料,会成为一钩即破的花架子。
这样一身名贵衣料,穿上自然是要多多出席宴席走动走动,若是大庭广众之下出了衣物破损之事,不光云氏布行的名声尽毁,云姣也根本没法活着走出皇都。
被坏了名声的名门千金,如何会放过这个“罪魁祸首”。
至于被毁的缂绢丝名声?
只需让绣师去投官,说是被东家所逼,无奈偷工减料所致,将一切罪责和脏水推到云姣头上便可。
实在不行,换个名头照样能卖。
为着更好达成自己的目的,邵渊还没少出谋划策,指点王夫人帮助云氏布行前期制造声势。
“凡事登高跌重,如今前期越是万人瞩目,出事之时,云氏也死得更快。更何况,您这般帮衬云氏布行,届时,即便出了问题,旁人也很难想到您的身上。”
对于王夫人的质疑,他自然也是想好了说辞。
他几乎把自己异世记忆里所有的宣传手段都用上了,结果也很明显,几乎整个皇都的人都知道了云氏布行新店铺开张的消息。
开张那日,人潮如织,几乎将半条街都堵了个严严实实。
那些夫人千金们自是不会去挤,但家中的丫鬟仆从早已前去。
打眼望去,布行门口停满了带着各家家徽标识的马车,竟是比灯会还要热闹三分。
云家布行在皇都可谓名震一时,很多未曾抢到首批缂绢丝的人,更是开出了千金之价只求一匹,一时间,缂绢丝在皇都,竟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那日之后,邵渊便紧张并兴奋地等待着丑闻爆发的时刻。
可是,一日,两日,直到一旬都过去了,第二批缂绢丝也已售罄,围绕云氏布行的,依旧是赞誉和追捧,并无半点异常。
怎么会?
为了事情万无一失,首批的所有缂绢丝,共计二十六匹,全都是有问题的,怎会直到今日半点意外都未出。
邵渊派人前去打听,得知不少贵女早已裁衣上身,穿着出席过诗会或是花宴了,收获的皆是赞叹,并无出现过任何开裂情形。
邵渊这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慌忙联系之前买通的那几位绣师,却发现他们已经被派回南城。
云姣重新抽调了一批新的绣师来皇都坐镇。
之前掌握的那些绣师的家人,也一下子杳无音讯。
他被耍了!他又被耍了!
邵渊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纰漏,可他知道,这次失败,将给他带来大麻烦。
王夫人可不是吃素的,自己让她前期投入了如此多,却给了一个这样的结果,她怎么会放过自己?
邵渊只觉自己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