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神知道许屿的来历特殊,但是此刻她并不想纠结这些。
恨意,已经在她的心口萦绕了数百年。
她放不下,永远也放不下。
许屿虽然为云姣的身份而震惊,但是面对洞神递出的如此合心意的橄榄枝,他自然欣然接受。
“好!”
下一秒,洞神的双目突然变成了一个空洞无物的深邃星洞,她看向云姣,喃喃道,“与我共眠在这湘西的山与风中吧!”
满天的风忽地刮了起来,将那冲天的白色焰火都刮得暗淡了许多。
那一刻,连身具蛊惑技能的许屿都脑子有些空白,想要一口应下这个请求。
突然,他猛地回过神来,暗自心惊。
怪不得之前从未有人真正探索出洞神的相关支线,洞神的蛊惑之能,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竟会让人不自觉认同并接受她所说的话。
不对,许屿脸色一变,“她是瞽师!”
洞神之前被云姣所震慑,从未敢近村寨周身,根本不知道,这个继任不过数月的梯玛,居然是个目盲之人。
还没等她收回自己的蛊惑之力,下一秒,云姣轻轻一挥手,刚刚还仿佛随时熄灭的焰火,突然窜起数米之高,将洞神和许屿一起吞没了进去。
那火并不灼伤人的皮肤,却仿佛直接作用在了人的灵魂之上。
许屿没忍住,痛呼出声。
太痛了。
好似被人将灵魂生生撕咬开来一般。
那根本不是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一旁的洞神则是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
她柔软的肌肤,乌黑的秀发,正在白焰之中一点点消失。
“不!”
看着自己积攒了数百年而来的“衣服”一点点消失,洞神拼了命想要挣扎,却仿佛被白焰钳制住了四肢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为什么会这么强?
她知道湘西这位新上任的梯玛是历任中的最强者,也曾被她的音鼓所慑,不得不放弃引诱到手的落花洞女。
可是,她从未直观地感受过这位梯玛的强大。
不是巫术,不是咒语,而是,神迹!
直到最后,火焰消散,洞神重新恢复了那副光秃秃的白骨模样。
“三百年前,战乱连天,湘西一带多马匪,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见到貌美的少女,便会掳走享用,在失去兴趣后,以鼎烹之食之,谓之可延年益寿。所以,那时候许多湘西人家,会把自家女儿以被神明选中,要嫁给山神、洞神等名义送到了深山之中,少女们在山中居住数月乃至数载,等马匪走后,再上山偷偷接回女儿。”
云姣走到洞神的白骨前,轻轻捏住了她的头骨。
“你叫,褚月是吗?你是三百年前被送进山的湘西女子,可是,你没有等到家人来接你。”
“你果然知道。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白骨空荡荡的眼眶中,突然滑落下了两行血泪。
她叫阿月,曾经是十八寨中最水灵的姑娘,是百灵一般自由自在的姑娘,爹娘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可是,后来马匪要来了,爹娘慌忙为她收拾好东西,给她穿上彩衣,带好花冠,描好眉眼,吹吹打打将她送进了山中。
“阿月,你在这里先躲一阵,那些马匪吃人的,你绝不能让他们看见,等他们走了,爹娘就来接你,知道了吗?”
褚月攥着娘亲递给她的包袱,点了点头。
她从小就是听话的孩子,一定会一字不差地好好做到的。
然后,她在那昏暗的洞中,痴痴地等着。
一天,两天。
一月,两月,
一年,两年……
等到她没有了食物,不得不去山林之中冒险寻找果腹的野菜。
等到她不小心跌落了山坡,自己拖着受伤的腿淋着雨爬回山洞,躺在地上养伤。
可是,爹娘始终没有来。
带进山的那些东西早就吃完了,没了调料,火石也不好用了,为了活命,她只能生食野菜,生吞蛇鼠。
“后来,我终于等不住了,我偷偷下了山,循着记忆的小路回到了村寨。可是,村寨没有人了,家家户户都空了,没有尸体,没有血迹,不是被屠村,他们搬走了,他们不要我了。”
洞神,或者说阿月,她的声音突然狠厉了起来。
“我尝过的痛,我要让所有人都一并尝过。我是神,这是这世间欠我的!”
可云姣摇了摇头。
“你不是神,你只是一团执念幻化成的力量而已。你的爹娘也根本没有抛弃你,阿月,你在撒谎。”
第206章 回收无限世界修改器(二十三)
云姣对褚月,一直十分关注。
在湘西的这十年,之所以一直未动洞神,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执念幻化成了小世界,若是贸然打碎,小世界尘封,自己作为NPC未曾碰到任务者,可能也会一并被尘封在其中。
另一方面,褚月的执念,需要许屿的能力。
从许屿进入落花洞女这个世界开始,他遇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算好的。
包括楚欢担当落花洞女的角色。
包括时峥一同进入了这个小世界。
所有人,都在按她的计划走。
许屿选择蛊惑能力这件事,看似是他自己的选择,实则是云姣一步步引导他做出的决定。
梯玛驱使火焰,所以许屿放松了警惕,将自己的目标对准了洞神。
时峥虽然做了伪装,但是所有任务者刚一进入村寨,云姣便知道,新人云堇便是时峥。
所以,新人临时的变故,让许屿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
任务逐渐逼近,自己的修改器却迟迟未曾催动,被逼到极致的许屿,只能选择面前唯一的选择,章覃。
章覃,他的过去可不干净。
他是犯了事逃亡路上被蝉吸收进来的,之前的任务世界里也没少坑害其他任务者。
不过是因为他做的干净,加上善于躲藏在旁人背后借刀杀人,故而没有被蝉判定为杀害任务者扣除积分。
可这样一个人,本来早就该被法律制裁,却因为运气好进入了蝉,居然能够如鱼得水活得如此潇洒。
既如此,云姣便顺水推舟。
章覃之前觉得那些人死是因为倒霉,那如今,他死在许屿的手下,同样也不过是因为倒霉而已。
一报还一报。
如今,褚月的情绪在许屿的蛊惑能力下,已经到了最巅峰,也是最无法掩饰的状态。
所以,云姣的白焰在灼烧她之时,也能轻易地翻阅她的深层记忆。
那些她掩埋在内心深处,不想再度记起的记忆碎片。
“你的爹娘真的没有回来接你吗?阿月,你不想记起,可你该记起。当时村寨被马匪劫掠,你的爹娘也被马匪绑走,贩卖到了湘西以外的地方。他们记挂着洞里的你,好不容易逃了回来。他们满心欢喜与歉意地去接自己的女儿,却没想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云姣的语气无悲无喜,她没有责备或是批判的意味,只是在平静地讲述。
“你在山中没了食物,只能茹毛饮血存活,孤寂无人的环境本就会吞噬掉一个人的理智,更何况让她完全以悖于文明人的方式存活。”
“你疯了,亲手杀掉了回来接你的父母,然后将他们当作食物吞噬。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对你的背叛和抛弃。后来,你死在了山洞里,生食了如此多活物的你,早已算不上人身了,你的执念化作怪魅之体,成为了人们传说中的洞神。”
褚月只剩白骨,看不出情感的变化。
但是,她的声音却没有丝毫被打动的痕迹。
“你在撒谎!人类,本就是满嘴谎言的东西。你以为现在编造出一个所谓的动人故事,我就会相信你吗?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我今日败于你手,是我技不如人。但我绝不会原谅人类,只要我还有意识,我就要让更多人成为落花洞女,我要让所有人都尝尝我当年的痛苦。”
云姣也并未因她的“执迷不悟”而动怒。
她只轻轻在白骨的面上拂过,而后白焰化成了一面人高的镜子,白骨清晰地看到了铜镜内的自己。
阴森的白骨之上,重新生长出了血肉。
却不是刚刚那张脸,而是一张看着十分骇人的阴阳脸。
一半是一个糙汉子的刚毅脸庞,一半则是一个妇人的柔美脸庞。
这本是十分可怖的场景,即便见惯了任务世界各种血腥场景的许屿,都恶心地有些反胃。
但是白骨褚月却愣住了。
“爹,娘。”
那是她爹娘的脸,即便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即便是以这种骇人的形式出现,她依旧能够一眼认出。
“褚月,你以为以为自己害了这么多人,就真的不会有一点惩罚吗?”
当然会有惩罚,她早已被恨意迷了心智,这数百年来,葬于这间洞穴的女子绝对不在少数。
“你的爹娘,早已经魂飞魄散,但是他们护着你,让你还能保留一丝神志,不然,你早就成为彻彻底底的嗜杀怪魅了。”
云姣无法评判这对父母的做法。
的确,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保护了自己的女儿,但是正因为他们的保护,又让褚月多害了许多的人。
他们人死魂消,剩下的这些罪孽,还是要褚月亲自来偿还。
“你记恨他们的抛弃,他们也为自己的未曾到来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褚月,你也该付出你的代价了。”
白色的焰火中,浮现出了六个小小的稻草人。
感受着稻草人上散发出的熟悉气息,褚月低声叹道,“你居然从这么久就开始布局了。”
这些稻草人上,是属于前面几位落花洞女的气息。
她们的的一缕魂魄被云姣养在了稻草人上,稻草属木,木滋润万物,可以蕴养这些无辜死去女子的灵魂。
云姣如今要讨回的,便是属于那些女子的其他魂魄。
只要魂魄归位,她们便可以继续以稻草之身,化作人形,过完原本的一生。
云姣点了点头。
之前,她并未想过救下这些女子。
因为这是褚月执念所化的小世界,按理说,里面的一切人和物都是执念所化。
可是后来,云姣发现了一些不对。
这个世界,太大了。
之前蝉的小世界,大多聚拢在一个密闭空间内。
如古堡逃生的那一座古堡,破产危机的那一栋大楼。
可落花洞女的世界内,云姣可以自由行走在湘西诸多村寨内,接触的人和事物,也都十分真实。
即便洞神有神之名,可她终究不是神,如何能用执念幻化出这样一个庞大且真实的世界?
除非,执念所化的小世界与现实世界发生了融合。
那既然如此,云姣便不得不管了。
那些人,虔诚地奉她为梯玛,那她自然该为自己庇护的子民做些什么。
白焰滔天,汹涌而来。
“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想让我动手?”
云姣站于焰火之中,冷冷问道。
第207章 回收无限世界修改器(二十四)
漫天的白色焰火,烧出了他们所处这片土地的真正面目。
满地都是骸骨,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那是葬身于这座洞穴的人。
其中,也有褚月的父母。
“原来,他们当初真的回来找过我啊。”
褚月缓缓蹲下身子,空洞的双眼“望”向地上的一具骸骨。
那具骸骨的大腿有过骨折的痕迹。
褚月的爹爹,当年曾经从山上跌下来过,腿上骨折留下过伤。
这具骸骨,应该就是褚月等了那么多年的父亲。
他旁边那副娇小一些的,应当就是褚月的母亲。
褚月靠着恨意和不甘坚持了如此久,久到她忘了自己的名字,久到她早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恨。
“为什么?要让我现在才发现。让我的恨,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么多年了,褚月不是没有想过,她是不是恨错了人?
可是洞穴里的那些岁月,饥饿的滋味,挨冻的滋味,害怕的滋味,孤寂的滋味……都实在太难熬了。
她只能为自己找一个可以恨的对象。
下一秒,白骨垮塌,化作漫天的星光。
褚月几乎连反抗都没有,直接便自毁了。
她本就是执念所化,一旦执念消散,自然不复存在。
那漫天的星光,便是她所害女子的魂魄星魂。
跨越的时间年限太长,云姣只能为那最近一年失踪的六位落花洞女寻回魂魄了。
剩下的那些,她只能以白焰温养其魂,将其送入轮回,祈愿她们能够往生一户好人家了。
许屿已经被眼前这超出想象的一幕吓坏了。
他就算在蝉中已经算历经数个任务世界的老手了,可是如今这般的场景,实在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早在褚月的白骨上生出双面之时,他便想逃。
即便刚刚被白焰痛灼了灵魂,他仍是强撑着想要逃离。
云姣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可是下一秒,一道金色的锁链封锁了他的退路。
轮椅上的长发男子淡淡望向他。
那标志性的长发、轮椅、金链。
“祁南!”
此次进来的十个任务者,并没有祁南的存在啊。
突然,许屿脸色一变。
“你是云堇?”
残疾人在蝉中本就稀少,不可能一个任务世界出现两个,更何况,即便是蝉中排行第一的祁南,也不可能超出蝉所限定的任务世界人数强行进入。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就是云堇。
他不知用了什么道具,伪装了身份和面庞,以云堇的身份进入了副本。
“你和云姣是认识的?”
既然猜出了云堇的身份,许屿也不是蠢人,自然推出了许多关键信息。
云本就是个少见的姓氏,自己又和祁南无冤无仇,他故意伪装新人欺骗自己,唯一的可能,只会是和云姣有关。
两人说话间,云姣已然解决了褚月。
因着这个世界是褚月的执念和原本世界相融的结果,褚月消失,蝉也开始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控制。
蝉已经跳出了提示,将会在一日内强行将玩家剥离任务世界。
至于没有完成的任务,将会以扣除积分的形式进行结算。
许屿心中一喜,觉得自己只要熬过了这一天,就可以离开任务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