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先前说起的来湖心亭与床母见面,其实只是个托词,但白锦玉当了真,哪吒也只能随口扯出个理由来圆上刚才的谎话。
床母听了哪吒的这话,一面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对方不知道先前他们都八卦了些什么;一面又忍不住心虚愧疚,神情交错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
其他神仙感受到她的不对劲,赶紧又扯衣袖的扯衣袖,打圆场的打圆场。
“床母,你方才不是说还要赶紧去休息吗?你今晚还要去受祭品。”
“三太子快些带白夫人去云楼宫吧,床母怕是劳累了一晚上,有些撑不住了。”
哪吒一眼看穿这些神仙是在撒谎,但看见这些神仙想要他们离开的意愿这般强烈,干脆顺从他们的意思,带着白锦玉告辞了。
待两人走后,一众神仙立刻放松了情绪,开始激烈讨论这刚才这两人的言行举止,就连一些细微的小动作也要分析出个一二三来。
张月鹿总算是被他们给放开了手脚,他理了理被这些人拉扯得凌乱衣衫,但这正经的样子维持不过片刻,立刻又加入了众人的讨论当中。
“我和你们说,三太子和白夫人绝对是两情相悦,那白夫人只要眉眼一动,三太子立刻会意,啧啧,什么时候见过三太子这副模样啊。”
张月鹿摇头叹息,“这陷入感情中的三太子和常人也没什么区别,这都要带人回家定名分了,我张月鹿愿意保佑他们一辈子。”
难得在天庭上遇见一对有情人,别说保佑这辈子了,就算保佑到下辈子他张月鹿也愿意,哦,差点忘记了,他们是当神仙的,那只有祝福这辈子了。
“什么什么,张月鹿,快说说。”
因为担心三太子发怒,方才他们全都躲在后面,唯独张月鹿一人站在前头,尽管也依稀听见了几人的对话,但却终究不如张月鹿看得清楚,此时听见张月鹿的话,众人全都围了上来,想叫他多说些。
“我倒是觉得未必,你们没听见三太子说,白夫人是义妹吗?带义妹认家门也是认啊。”
“谁说的这话,三太子的情意便是有眼疾都能看得出来,我怎么可能会看错!”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质疑声激怒了张月鹿,他立刻反击回去,那三太子的视线虽然没有时时刻刻黏在白夫人身上,但却也时刻关注着白夫人的动静,这还不叫情意,什么叫情意?
“一个个老鳏夫懂什么情意。”
张月鹿一不满意,周围的神仙全都遭了殃,一句“老鳏夫”不知误伤了多少神仙,这周围许多都是沉迷修道不娶妻的,要么就是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丧妻的神仙,可不就全被张月鹿给骂进去了吗?
唯有床母和几个女仙一动不动,听着这群几乎没成过婚的老男人互骂,间或听着这些神仙互相泄露出来的秘密。
“好你个张月鹿,你不也没成过亲,你个老鳏夫还好意思说我们?”
“我是没成过亲。”
张月鹿面对这气急败坏的指责,一脸平静地应了下来,“但我懂婚姻啊。”
他可是庇佑姻缘的,怎么可能不懂婚姻?
“你懂个屁的婚姻,你自己都没成婚。”
“你是傻的吗?你既然懂婚姻,那还在这儿猜来猜去?直接看一眼不就知道三太子和白夫人是怎么回事了吗?”
“你们这群神仙简直是有辱斯文。”
张月鹿憋了半天,憋出句反驳的话来,“你们懂什么?这就要自己猜,看出来就没乐趣了。”
“不懂就是不懂,还说什么乐趣不乐趣。”
“就是就是,要是早知道三太子今日会带白夫人路过这儿,我说什么也要把红鸾星拉过来让她瞧个明白。”
一众神仙听了这话,对张月鹿的话十分嗤之以鼻,完全忘记了刚才执意要寻乐趣的人是他们自己。
“什么叫做不懂了?我这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张月鹿的本事。”
张月鹿最是容易受情绪影响,被众神仙这么一激将,立刻一腔热血涌上头,要让这群神仙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他推开挡在面前的两个神仙,对着哪吒和白锦玉的背影施展了神通,入目的是一大片耀眼的正红。
“这颜色,不是好姻缘还能是什么?!”
张月鹿是保佑婚姻的,只要有男女会步入婚姻,无论两人是天隔两方还是咫尺之间,过去还是将来,他都能看见。
“那我问问你,他们什么时候成亲?这次回家可是要定亲了?”
“这,这......反正肯定是要成亲的。”
张月鹿又不是擅长掐算的神仙,哪里知道这许多?他只能看见象征着婚姻的耀耀红光,哪里能知道是何时的婚姻?
至于他平常是怎么保佑信众的?嗐,来求张月鹿庇佑婚姻的那自然是已经成亲的人想要长长久久,哪里会去问他这些。
方才提议拉红鸾星过来的那个神仙听了张月鹿支支吾吾的答语,瞬间发出一声嗤笑:
“那还不如找红鸾星来,就这说话的功夫,说不定红鸾星连这两人何时生娃娃都看出来了。”
“别污蔑三太子清白,什么生不生娃娃的,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不知羞。”
张月鹿恼羞成怒,全然忘记他也将自己骂了进去,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坐到石桌前灌茶水消火气去了。
隔得老远,哪吒和白锦玉还能听见众神仙的欢笑声。
“我还以为,天庭上的神仙大多苦闷,不然也不会有许多思凡下界的,却不曾想还能有如此活泼的。”
这笑声的感染力实在太强,连白锦玉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其实这才是天庭常态,像这类场景几乎处处都有,还有许多被邀去名山名府游玩了,轻易遇不见的。”
哪吒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群闹得正起劲的神仙,也不由笑了出来,接着解释道,“思凡下界的都是自己先妄动了心思,这才觉得天庭苦闷,再有了,哪里有那样多的仙女放着神仙不当非要去找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做丈夫的?”
说到这里,哪吒担心白锦玉也会被那些无品无德的人蒙骗,毕竟这人是个惯爱见异思迁的,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
“许多话本子都是那些失意的书生编造出来的,甚至这些人大略识得了几个字,却又实在考不上科举,这才胡编乱造了些许故事出来,只想要白日做梦,天上凭空掉下来个仙女,娇妻幼子在怀,还有钱财供他花销,哪里想的这般美事?而那有钱财,却又考不上科举的,又嫌弃夜奔来的‘仙女’不知廉耻,想要个高门贵女,皇朝公主来抬高身份了。”
“哥哥这话说得有理。”
白锦玉听后又是一阵轻笑,却是笑那些自以为是、无才无德只知道做梦的男子。
“我却不是说来叫你发笑的。”
哪吒见白锦玉只是发笑,还以为对方不信,连忙又道,“我是想要告诉你,这世间男子大多如此,不管是无权无势还是有权有势,都是想要白得个能送钱财的如花美眷,又得个能送仕途的高门贵女,还不停贬低不许她们有自己的思想,恨不得吞噬尽了她们的血肉供养才好。所以你也得擦亮了眼睛,莫被蒙骗了。”
哪吒这话简直道尽了天下男子的丑陋模样,白锦玉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而后才抬头问道:“那哥哥你呢?”
“我,我自然不是那般人。”
眼见得白锦玉总算是升起几分警惕心了,哪吒一边好笑的同时,也不忘记回答对方的问话。
“我自然知晓哥哥不是。”白锦玉笑道,“我是想知道天庭上的男子可也有思凡下界的?三太子哥哥是觉得天庭苦闷还是欢乐?”
这一句问话却是叫哪吒整颗心都要悬起了,他不由看了一眼白锦玉的神色,见她果真只是好奇,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又被话里的问题给难住了,他觉得天庭苦闷吗?
好似不曾有所察觉,千百年也这样过了,可真的欢乐吗?他看着眼前这人,好似也说不上欢乐。
最后,哪吒听见自己的口中吐出真正的心声:
“如今大约是苦闷的。”
第28章 、怎么就不懂自己的心思呢
白锦玉问出这句话, 当真只是好奇。
她惯常听的都是女仙思凡的故事,关于男神仙的却是少之又少,顶多知道一个奎木狼, 但与奎木狼相恋的也是披香殿的侍女,只不过是那侍女转世成了凡人, 奎木狼这才因之下界, 算不得真正的思凡。
虽说其中也有哪吒所说的话本子的因素, 但既然有奎木狼这个例子, 那想必也是有思凡的男神仙,只是未曾流传出来而已。
白锦玉问话主要在于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却未曾想哪吒只回答了她顺带问出的后一句话, 前一句真正想知道答案的却是提也未提。
但既然哪吒回答了,白锦玉自然也不会置之不理。
她轻笑了一声:“之前还当三太子哥哥有多稳重, 如今看来也是要妄动凡心啦。”
“这心思又非胡乱兴起, 却是和其他人不同,称不上妄动。”
哪吒听见白锦玉这玩笑话, 不由为自己辩解道。
所谓“妄动”,大都是轻率荒诞,哪吒觉得他虽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为何,却是能分辨出这心思并非轻率兴起, 也并不荒诞,而是自内心最深处升起的那一丝念想。
白锦玉听后不免点了点头, 那些妄动凡心的,大多还是见色起意,哪吒这凡心却是不同, 不过是向往人间玩乐罢了, 和那些妄动凡心者压根不能放在一处。
“我明白的。”
白锦玉将哪吒久久未曾回神, 轻声道。
“你明白?”
哪吒闻言不由奇怪地看了白锦玉一眼,他这心思就连自己都还想不明白,怎么玉娘只消听他说一说就能明白了?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
他一面含着羞赧,想听白锦玉说清他的心思,一面又有些惶恐,哪吒自认平生并为做过见不得人的事,这心思自然也是如此。
可他却又隐隐有所感觉,这心思要是真的被白锦玉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剖析出来了,他怕是以后都不好意思再见到玉娘了。
“这凡心又不单指情爱之事,三太子哥哥这些日子怕是在下界待久了,觉得下界新鲜,这才觉得天庭苦闷吧?”
白锦玉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哪吒都在天庭待了成千上百年了,又不爱好八卦,每次下界除了围剿妖怪便是巡视香火,哪里有好好玩乐过?这一旦见了下界的新鲜事,可不就不想住天庭了吗?
想通了这一点,白锦玉善解人意道:“若是哥哥觉得天庭苦闷了,只管来无底洞住些日子,若是觉得下界腻歪了,再回天庭修养修养。”
这听着怎么像是那些不修德行的神仙隐姓埋名在下界置了宅院似的?
哪吒听后不免在心里暗自嘀咕,同时又松了一口气,转而涌起浅淡的失落感,玉娘也不清楚他的心思。
“千百年也这样过了。”
哪吒的眼神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被浸染了一丝幽怨,“玉娘不必为我如此担忧。”
“哪里是为三太子哥哥担忧了?”
白锦玉瞧着哪吒的眼神,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干脆抛之脑后,只说眼前的事,“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若是哥哥有空暇,我自然是想要哥哥长住下界的,便是我要寻哥哥也方便些。”
哪吒听了这话,不免又转头看了白锦玉一眼,这人惯会说这些话来哄他,却又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哪吒又觉得自己是在为难白锦玉,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可不等他再开口,又听见白锦玉道,“不过是我的私心罢了,三太子哥哥乃是有正经职位的,哪里有那许多空闲。”
“有的。”
一听见这话,哪吒也忘记了自己方才在想些什么,立刻回答起白锦玉的话来,“我有空闲的。”
他虽然要围剿妖魔,但这也分情况的,小妖小怪几乎轮不到他出手,而那些需要他出手的妖怪,几乎都要等玉帝宣召才能带天兵围剿。
空闲的时候,十年八年的也遇不上一个为非作歹的妖怪,忙碌的时候,一年顶多也就围剿那么几次,除却逢年过节得去各地庙宇巡视香火,偶尔也会有推不开的宴会需要去露个面,细细算下来一年到头真正要做的事情也就这么几样,空闲时间占据了绝大部分,全部都是由哪吒自由支配。
白锦玉听见哪吒这么细细数来,眼睛也是越睁越大,难怪这天庭上的神仙这般悠闲,竟然连称得上忙碌的哪吒都有大半年的时间能自由支配,其他的神仙可不是更闲吗?
“倒也不是,碧霞元君和地府的鬼神就公务繁杂,或者说,司职生育和死亡的神仙因为信众太多,皆无甚闲暇。”
面对白锦玉的疑惑,哪吒仔细回忆,泰山上的碧霞元君因为信众太多,身上的职责也不少,几乎就没出过泰山,更没听说有空去什么宴会,就连王母娘娘的蟠桃宴都是能推则推,可以说是很忙碌了。
白锦玉听后暗暗点头,生死乃人生大事,信众的确众多,信众一多起来,公务自然繁杂。
“你若是想知道这些,只管问山神土地,他们知道的消息可不少,或者问我也是一样的。”
哪吒说笑间,伸手指了指前方某处宫殿,“云楼宫到了。”
白锦玉闻言,立刻抬头顺着哪吒指着的方向看去,正是一座宫殿似的建筑,金顶朱门,门上挂着一个匾额,上书漆金大字“云楼宫”。
他们这一路走来,已然见过许多类似的府邸了,从外表看皆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可除了名字不同,大都千篇一律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估计是玉帝赐下,不敢擅自改动。
哪吒带着白锦玉走进云楼宫,暂坐花厅吃茶,又随时指了个仙娥,令她去向李夫人传信。
原本应当他亲自去同母亲说明的,但他有些放心不下白锦玉一人待在花厅。
哪吒向来不爱在云楼宫多待,每次来此要么是为了公事,要么是为了见母亲,也不知道这里的仙娥品行如何,要是怠慢了玉娘该如何是好?
还是得他亲自看着才行。
“三太子哥哥做事也有这般马虎的时候?”
白锦玉却是没能理解哪吒的一番苦心,她看着哪吒这一连串的动作,用茶盏挡住了自己的笑。
“这念头突然就起来了,确实未曾考虑周全。”
哪吒只是看了一眼白锦玉的动作,便知道这人是在笑话他,忍不住也跟着摇头轻笑,“罢了,这点小差错也不是什么大事,能让你开心就好。”
“哥哥这话说的,好似我专门拿人错处寻开心呢。”
白锦玉听了这话,哪怕知道哪吒没那个意思,却也轻轻放下了茶盏,装作不开心的样子,“三太子哥哥也不瞧瞧我是寻谁人的开心了?若不是真心亲近,便是有人求着我笑他,我也是不看一眼的。”
哪吒听见对面那茶盏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声,简直就如同白锦玉此时的话语一样,都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