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以为瞒得很好,却不知道一切早已尽入他眼底。
她也做过这种事,所以她好像没有立场去责怪他费尽心机隐瞒自己,但又没办法不怪他,他这种做法甚至都没能让自己最后再见他一面,
哪怕仅仅是看一眼也好。
怎样都不至于让她毫无过渡的去面对一抔没有形状的粉末。
他有没有想过她应该要怎样去接受这堆粉末不久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她最亲最爱的父亲,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对她来说到底有多残忍。
视线模糊又清晰,顾念栖倒在沙发上,像一条搁浅干涸的鱼,缓和了很久才看清信笺最后的一段话,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巧克力蛋糕,但蛀牙也因此很严重,疼起来总是死去活来,牙也是补了又坏,所以我总是管着你,为了健康剥夺了你的很多乐趣,
所以爸爸这次特意买了一个很大的补偿给你,可以多吃一点,但也要适量,吃完记得好好刷牙,或许你已经忘了之前牙疼时的感觉,但爸爸却永远记得当时心疼的痛感,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生日快乐我的女儿,无论以何种形态,爸爸永远爱你。】
明明衣服的领口不高也不紧,但顾念栖还是使劲扯着衣领,以试图缓解艰涩的呼吸。
她忍着窒息般的晕眩,从沙发上慢慢滑下,跪倒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准备去拆蛋糕盒,却碰掉了放在一旁的信封,里面剩余的东西在这时滑落了出来,
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她和宋宴辞的合照,顾锦程帮他们拍的,另一张是顾锦程和一个长相极美的女人站在相同的地方留下的,
那大概就是她的妈妈。
两张照片是横向拼接着粘在一起的,背面的右下角写着三个字,全家福。
顾念栖回忆起当天的情形,起初是顾锦程和宋宴辞一起在给她拍照,后来顾锦程叫宋宴辞过去跟她站在一起。
她现在看着这张照片,视线里却尽是那天顾锦程微微弯腰给他们拍照时的模样。
她好后悔,为什么那天没有跟爸爸也一起留下一张合影。
合照少的可怜,她连拿来怀念的素材都几乎没有。
胸腔里的空气越发稀薄,心脏快要爆炸般狂跳,她再一次确切的体验这种濒死感,却倔强强撑着并不倒下,腕骨在不停颤抖,但没能阻止她将蛋糕盒顺利打开。
真的是很大一个,造型很高级漂亮,浓郁的黑巧香味在盒子掀开的那一刻就飘散了出来,但她好像一点也闻不到。
她插上蜡烛,没点燃又拔掉,也不切蛋糕,就拿着叉勺没表情的往嘴里送,一口接着一口,口腔被撑满,吞咽不及但依旧机械化地往里塞着,
手抖的厉害,她索性扔掉了叉勺,用手扣着蛋糕接着往嘴里塞。
她吃的很快很狼狈,身体一切感官都麻木,口中食物和着眼泪一起往下吞,哽在喉头也不管不顾拼命往下咽。
顾锦程叫她要适量,那她偏要不停的吃,像刻意试探他底线似的。
小时候他总能及时出现,严厉地将蛋糕从她面前收走,而现在,她几乎吃掉了一整个也没有任何人出来劝阻。
在胃受不了这样突然大量进食的刺激,忍不住趴在垃圾桶旁呕吐不止的时候,顾念栖被一股彻底的悲哀贯穿,
真的没有人再来管她了,以后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心力交瘁
*真正的信心面前,其实是一片空旷,除了希望什么也没有,想要也没有。——史铁生《病隙碎笔》
第82章 Chapter 82
◎他情愿将她绑在身边过一辈子◎
今夜没有星星, 月亮高悬在黑沉的夜幕,很弯的一轮,散发着淡白色的光晕, 隐隐能看见表面纵深的沟壑。
宋宴辞斜倚在车旁, 脖颈微垂,五官轮廓被手机屏幕的荧光映亮, 那上面正显示停留在他和顾念栖的聊天界面。
【睡了吗。】
这条是他一个小时前发去的消息。
而她十分钟前才回复了两个字,
【睡了。】
然后便没有了下文。
他仰起头,视线准确定格向面前楼上的一扇窗,
说睡了, 可家里客厅的灯还亮着。
他按灭了手机屏, 就这样站着, 路灯离得有些远,一身黑衣的颀长身型有种快要融于黑夜的黯淡,影子也是模糊不清。
其实今晚她刚踏出包间没几步他便也起身跟上,原本是想送她上车后再回去的, 但她走的格外快, 等到他追出去的时候, 正好看到她在和沈亦航说话, 再然后,她上了他的车, 不知去向。
她这一整晚都反常地盯着手机心神不宁,接了电话后便忽然要提前离开的原因,好像一下子都能被解释透彻了。
秋夜里的风多少沾染了些萧瑟意味,宋宴辞的视线逐渐从那扇透着暖色光线的窗户移开, 垂落向平整的水泥路面,
几片黄叶打着旋儿从他面前掠过, 磕磕绊绊地不见踪影,就像他此时无法活泛却又尚且清醒的思绪。
除了在确认关系的那一天,他认真问过顾念栖是否喜欢他,又是哪种喜欢,在得到她确切的答复之后,他便没有再问过这个问题。
他从不主动让她说喜欢他,说爱他,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他问的也是‘喜欢吗’,而不是‘喜欢我吗’。
他主动向她坦白自己对她心动的一点一滴,把自己的一颗心毫无保留的剖开放在她面前,却从不要求她用等价的内容回应给自己。
他其实并不如同表现出来的那样沉着。
他不是不相信她对自己表达的爱意,他只是对自己不够自信,尤其是发觉沈亦航对她的重要性,她之于他们近乎同等的信任后。
这段时间,他学会了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安慰麻痹自己,却每每在想到沈亦航在他离开的日子里,陪她度过了无法替代的那些年时,嫉妒便无法克制地占据他所有的情绪,几乎要吞噬他的一切理智,
他会不可控制地去猜测,她有没有在哪个瞬间对沈亦航产生友情之外的情感,又会不会,这种情感其实从未被湮灭。
他还记得那晚,看到沈亦航和另一个女人相携离去时,她眼里的失神,以及他接她回去时那一路的心不在焉。
沈亦航的母亲似乎不接纳娱乐圈的人进入他们沈家,他们那么多年不在一起,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不敢细想,也觉得这样优柔纠结并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可一旦涉及到她,他就会变得好像有些不认识自己,
不敢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怕问了会逼她理清发觉自己的真心,会让她下定决心离开他。
他就是自私,稀里糊涂的将她绑在身边过一辈子,也总好过亲手把她推出去,推到别人那里去。
-
宋宴辞在她楼下待了一夜,看她客厅里的灯也亮了一夜。
其实昨晚她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了,就看着她微垂着头,一个人上了楼,成熟漂亮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很单薄,周身气压很低,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察觉。
他无从得知她跟沈亦航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从早晨开始,众嘉集团和桥峪集团即将强强联合的消息便开始被铺天盖地的报道。
他才知道沈亦航要在今天订婚,
而她的心也为他长明了一整夜。
心情忽然就有些难以言喻,他分不清是再无阻碍的庆幸,还是她为了别人难过的酸涩,但也无暇分清,
他只知道,她现在应该会需要他。
缓步上了楼,输密码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看到她蜷坐在沙发上,正抱着手机盯着屏幕。
衣服还是昨晚穿的那套,周遭空间笼罩着一层浓郁烟气,像一层阴霾,让她的身型看起来有些模糊,脸侧垂落的发丝凌乱,整个人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颓丧之气。
听到开门声响,她转过头,脸色有些苍白,眼眶还红肿着,在看到他时神色明显有一瞬间的慌乱。
她迅速按灭了手机,将身侧信件一样的东西压在了一旁的沙发靠垫下,然后垂头用手背很快擦了下滑落到下颌的泪水,整理了下情绪才看着他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他带上门朝她走过来,却在隔着五步的距离时停下,没有再靠近,只是垂眼看着她,声线很轻,掩盖了一些情绪,“哭什么。”
有种自以为明知故问的意思在。
顾念栖听到他的声音,好不容易敛回的情绪又有了失控的趋势,但她知道现在不能,还不到让他知道的时候。
演唱会原本就是一项需要极大的热情和积极性去全力以赴完成的事,更何况他这次是为期两个月的巡演。
如果现在让他知道自己的爸爸过世了,他还怎么像以前那样毫无负担的,很热烈很享受的去表演。
她不想他强撑着去完成舞台,观众买票也不应该得到一场不尽兴的表演,
更何况他现在退团solo,知名度也正面临突破粉圈进入大众圈层的关键期,打好演唱会的口碑至关重要,需要的就是一个个出圈的舞台,巩固和证明他的地位,他务必要全力以赴。
于是她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着一个相对来说还算正常的神色,“我没事啊。”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宋宴辞微不可查地叹息,还是挪动步子走到了她身旁,就着站着的姿势,掌心按上她的后脑,将她带进怀里,“想哭就哭吧,”
“哭完就能放下了。”
触及到他温热好闻的气息,顾念栖情绪又快要绷不住,极力压抑下,紧绷的肩线都在颤,
她疑心他是不是已经从哪里知道了什么,但不敢直接试探,只能摇摇头,开口的声线都不稳,“没办法放下。”
“他已经订婚了,”宋宴辞眸色有些暗,“你无论如何都应该要走出来了。”
顾念栖闻言,顿了下,“你说什么。”
“你和沈亦航昨晚见面的时候,他应该告诉你他要订婚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顾念栖坐直身子,意识到他们刚才指的不是一件事,他是误会了什么,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对,我是知道没错,昨晚也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但我难过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因为什么。”宋宴辞对上她的视线,眼神很淡,却仿佛要直穿进她内心隐藏躲闪的那处。
顾念栖一瞬沉默,逃开他足以将人禁锢的目光,“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宴辞也沉默下来,好半天才说出一个字,“好。”
“我还有事要跟你说,”顾念栖睫毛微掀,干涩的喉头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下,“我知道现在说很突然,但是明天的拍摄能不能换个时间,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出工。”
“延期多久。”
“我不能保证。”顾念栖抿下唇,缓了缓才小心开口,“还有,巡演我大概也不能陪你去了。”
宋宴辞克制着出了口气,“还是不能说的理由?”
“嗯。”
他忽然笑了下,又看向她,“顾念栖,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件事,”
“你到底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心因为他的话猛然抽动,顾念栖眉尖蹙起,“我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他还在自顾自地说,“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对我的习惯,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
“其实不用这样,”他苦笑着摇头,“虽然我很高兴,但你其实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原来他潜意识里竟然一直这样觉得,顾念栖忽然就有些无力,
可她明明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过自己只喜欢他,澄清过很多遍和沈亦航的关系,也一直在保持距离,但他原来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既然不相信,他又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
气愤和委屈让她没忍住涌出泪来,又被立刻不动声色地擦掉,再抬起头时,她的神色忽然就变得很冷淡,“随便你怎么认为,”
她还想说什么,但尽力克制住了,不想在气头上说出什么伤人,会让自己后悔的话。
“你走吧,”她很努力让自己平静开口,“我们现在都需要冷静一下。”
宋宴辞顿了顿,而后没有异议地点下头,后退了两步,临转身前又停下,声音好像隔了很远,
“顾念栖,其实我好像一直都没太看懂你。”
“我早就说过了,”顾念栖没有太大波澜,很安静地弯了下唇角,“这九年填不满的。”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的坚决,转过身朝玄关处走去,“明天见。”
“我说了不会去的。”
“随便你,但我会等。”
语气很冷很强硬,宋宴辞说完便离开,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关门的动作依旧控制了幅度,随着锁芯咔嗒的轻响,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顾念栖在原地怔怔站了片刻,而后强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俯身从沙发上勾过手机,解开锁屏,上面显示跟梁司成的聊天界面。
【其实这次的案子从初期开始,到准备开庭阶段用到的材料都是你父亲和我一同完成的】
【别太难过了孩子,他愿望达成,走的没有挂碍】
方才梁司成给她发来消息,也是那时她才明白,原来爸爸在信里说得以做完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指这个,
他用最后的时间,给她了最后一场力所能及的保护。
数种情绪交加,顾念栖又忍不住哽咽,这时对话框弹出来新的消息,
【你父亲交代我帮你办理遗产继承的相关事宜,因为涉及国内外的不动产,会相对繁琐一些,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面详谈】
她仰起脸,深深呼了口气,将泪水从酸透了的眼眶中逼退,缓和了一会才重新抬手打字,
【梁伯伯,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
发完消息,顾念栖放下手机,将压在沙发靠垫下的信笺和照片拿出来,小心翼翼叠好放回信封中,然后回房间去收拾行李。
昨晚她已经根据顾锦程在信里留下的联系方式和许微取得了联系,并且订好了今晚飞意大利的机票,
许微已经带着顾锦程回到了他们常住的地方。
不知道下次回来会是什么时候,但她带的东西很精简,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包括顾锦程留给她的这封遗书。
她其实到现在还没有实感,心底倔犟觉得,如果看不到这个,没有了这唯一的证明,就好像爸爸还在,她像以前一样坐飞机飞去他的城市,就还是能见到他。
顾念栖来到书房,将信封放在书桌上的花瓶下。
透明的水晶瓶中是她前两天新买的几枝百合,买来的时候还是合拢的花苞,而昨晚一夜之间全都盛开了,能通晓人情似的,浓郁香味在整个空间弥散,开的很盛大,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