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二人抱头鼠窜,慕卿得意得尾巴又翘起来,跟花雕炫耀:“乖徒儿,许久没有施展拳脚,你看师父武艺可有精进啊?”
倒是花雕,还想着百香翎的事,才缓过神来:“嗯?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走啦?”
眼见着小破孩六神无主,慕卿微微心疼,叹了一口气:“走吧,回客栈去。”
照目前这个状况来看,估计慕卿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等有机会了再好好跟她解释解释,不急,反正来日方长。
没过两天,慕卿跟她坦白:“我有个事想跟你说,我想去媚香楼看看,找一个人,她叫百香翎。”
终于知道了那人姓甚名谁。
花雕心里的醋坛子早就翻成了海:好呗,就翎儿呗,我知道的,心上人呗,青梅竹马呗。
“你去吧,你想找人,肯定有你的道理,你不用跟我讲太多,我也不想听。”
听了也心烦,不如两耳清净。
慕卿想着早点把这桩事了结,离开临初这个是非之地,立马就动身出发了。
花雕看眼前人走得干脆利落,心中的失落又增加了几分。原来,当她和别的女子沦为选择题的时候,她是慕卿最先丢弃的那个选项。
花雕的这一生过得简单至极,简单到眼里心里只有慕卿一个人。可慕卿不同,他经历过很多人和事,然而除了无涯子和赵府诸人,他从未跟花雕透漏过其他,这就是旁人能理所当然地从她身边抢走慕卿的理由吗?花雕越想越难过。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花雕本想着抄写诗句排解心中苦闷,却怎么都写不好这一句,拿着毛笔在书上就是一顿胡画,把废纸揉成团丢了满屋。
很快,事情发展得超出花雕的预料,慕卿不但替百香翎赎了身,还把她带回了客栈。
花雕小情绪泛滥,心想,你们郎情妾意,别当着我的面秀啊。
其实,事情并不如花雕所想那般,慕卿会带着百香翎,除了那个女人厚着脸皮非要跟他一起,更因为他心有愧疚。
几个时辰前,慕卿又回到媚香楼,经过多方打探,终于确定昨天遇见的女子是多年前空山谷的那个翎儿,便有了替她赎身的想法。
哪知百香翎不依不饶:“是你替我赎了身,我又无处可去,当然得跟着你。万一你不要我,那些人又把我抓回去了怎么办?”
“你救我一命,我替你赎身,我们扯平了,互不相欠。”刚出媚香楼,慕卿下意识迈开步子,离她远些。
“好一个互不相欠,你可知,我为何会在媚香楼?都是因为你!”百香翎突然笑得很癫狂,指着身后的媚香楼招牌道:“那年我把你放走了,我爹气不过,就把我卖了,你走了多久,我就在那种地方呆了多久!你还敢说我们互不相欠吗?”
二十年,慕卿离开空山谷整整二十年了。
原来,这二十年困顿的,除了自己,还有她。一个女子,才几岁就开始呆在那种地方,一定受了很多苦楚吧,而这些都是因为他的离开,慕卿想着,心中的愧疚又多了几分。
“对……对不起……”
百香翎不以为然,对不起几个字太廉价,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事。起初她也埋怨过慕卿,可时光渐渐消磨了她的那份怨念,其实她更想知道,这些日子慕卿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空山谷的人找到过。
初获自由,百香翎无事可做,索性想着在慕卿身上寻些乐子:“我们做个交易吧,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但是,我要跟着你,你不许赶我走。”
百香翎知道慕卿一定在找解药,血蛊是会反噬的,离开空山谷,就没人能帮他控制住它们。
眼见着慕卿没有吱声,百香翎默认他是答应了。
慕卿回了客栈,百香翎跟着他一起回客栈,一进门,就看到了满地的纸团,上面有的墨汁都没干……
百香翎被惊到了,这……日子过得也太颓废了吧。
而肇事者正在屋内悠悠地啃着一个梨,闻见门外有动静,一出来就看到了慕卿身后的女子,如临大敌。
比她要年长一些,五官是标致,但脸上的风尘气完全掩不去,慕卿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爹地,我娘去得早,你再找一个我也是不介意的。”花雕没有疑惑,反而乖巧道,面前的女子除了慕卿口中的翎儿,还能是谁?
找个台阶下呗,她处在这里也是怪尴尬的,与其死缠烂打,不如各自成全来得痛快。
慕卿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花雕,他知花雕误会了,觉得此刻他们之间突然变得好陌生,就像这个突然说出口的“爹”字。以往撒娇的时候,她喊他“磨精”,整蛊的时候喊他“娘”,严肃的时候连名带姓地叫,更多时候她会叫师父,因为他们一开始的身份就是师徒。
他从来都是女装,除了初见面那次,她根本不会喊他“哥哥”或者“爹地”。
倒是香翎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小丫头是你的女儿?”
不会吧?慕卿不过比她长几岁,何况还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活着,哪来的功夫娶妻生子。
慕卿纠正道:“是我的徒弟。”
花雕突然咯咯笑得很欢快:“什么师父,他不认我,就是想装作一副涉世未深、深情款款的模样,好去勾搭外面那些姑娘,翎姑娘你可要擦亮眼睛,莫被他骗了。”
虽然心里想着成全,嘴上还是不放过慕卿,越说越悲凉,花雕只觉得眼睛里跟填了砖头似的,堵得慌,想哭却哭不出来。
却又不想让他们看见,花雕决定出去洗把脸。
慕卿也没有去追花雕,反而趁着她不在,问百香翎:“你之前说交易,你想要什么?”
他想早点结束这一切,和花雕回归正常的生活。
百香翎并不答她,恍若无骨,软瘫在慕卿怀里,一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在他脸上游走着,许久才缓缓说道:“我想要你娶我。不愧是我们空山谷养出来的美人儿,这皮囊,哪个女子看了不喜欢,难怪你那小徒弟死乞白赖地跟着你。除去这一身皮囊,你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百香翎看出来了,看样子这师徒二人是闹别扭了,也许还是因为她。
虽面露不悦,慕卿并未推开百香翎,任由她胡作非为,刚好,花雕拎着一壶茶水进来,准备给百香翎倒茶,尽好地主之谊,却听到了这么一番话,还看到了一副较为香艳的画面——慕卿抱着百香翎……
花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说得对,我就是肤浅,喜欢上了你的颜,等你有哪一天变老了,变丑了,我肯定会弃君如敝履,不再那么喜欢你了。”
慕卿细品,敝履,破鞋,这个词还是他前不久教花雕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还用在自己身上,真讽刺。
花雕真的要气死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慕卿只是湄河边的一块石头,她也能给他捂热了,此时面前的女人大放厥词,三言两语就把慕卿否认得很彻底,那可是花雕心目中的神啊!凭什么!
算了,忍着吧,谁让她是师父的女人呢,以后还要叫一声师娘,扯破了脸皮,再见着难免尴尬。
倒完茶,花雕刚打算光速溜远,本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百香翎像是捡好了时间般的,趁机发问:“那如果我说,要在我和她之间选一个,选她,我就走,选我,我就给你你想要的,你选哪个?”
选?选什么?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她花雕就是多余的,百香翎之所以这么问,无非是想赶她走。
还不等慕卿做选择,花雕就先开口:“师父,我不为难你,我走,祝你们幸福。”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门了,只是泪水早已决堤,花雕不敢再回头,怕自己眼中的落寞被他们看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多余者,何必搅了别人的兴致呢。
看着慕卿的目光随屋外人远去,百香翎一语戳破:“哎呀,这就心疼了,那你去把她找回来呀。”
“你过分了。”慕卿一把推下她,转身欲追去。
之前慕卿对百香翎百般容忍,是因为他真的需要解药,但是现在花雕越误会越深,慕卿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再提醒你一点,你有药蛊附身,注定是活不过半个甲子的,你想想吧,你今年多少岁了?”
药人虽然容颜不老,却因反噬对身体负荷极大,故而短寿,至于是不是像传言中的那般能活死人医白骨,慕卿也没试过。
一个甲子六十年,半个是三十。遇见花雕的那年,他十八,如今,他二十八。
还有两年,够了。这两年,慕卿的目标,就是替花雕寻个好人家,让她下半辈子有依有靠,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等你走后,她一个人,抑郁终老,你忍心吗?照我说啊,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让她走,你们一别两欢,多好。”
好个毛线好,花雕离了慕卿简直不能活好么,他要是不在,花雕的N种死法他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饿死的,冻死的,渴死的,病死的,蠢死的。
百香翎心里也是有谱的,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药蛊基本无解——需要有与宿主血缘相近之人换血,把所有的蛊毒从宿主身体里彻底拔除,而被换血的那个人,生死皆不知。
找到慕卿的家人就已经很难了,即便找到了,谁又会豁出性命去救一个失踪二十余年毫无感情基础的家人?更何况这只是理想状况,毕竟具体谁也没有实践过,谁让他们空山谷仅有慕卿一个药人呢。
第32章 酒尽桃花凉16
出了客栈,花雕望着街上人来人往,却不知道要去哪里,索性就四处逛逛。
路过一家名为“锦尚庄”的布店,热心的老板招呼她进去:“姑娘要不要进来看看?本店新到了一批货,都是上好的料子。”
花雕坦白地摇摇头,我没有钱。
她想起小时候,她总是会看上慕卿身上穿着的各式各样的女装,就揪着他的衣摆央求道:“好看,想买。”
“买买买。”慕卿总不会拒绝她,有一次他还抱着花雕碎碎念道:“自己家的小丫头,说什么也要宠着惯着。”
于是乎,每天两个人穿着同样款式的衣服走在乡野街头,像极了一对羡煞旁人的母子。
路边有糖人师傅在画糖,花雕喜欢这类的甜食,慕卿总是在路过走街串巷的小贩时,从他们手中寻一串塞给她,却还嘱咐:“少吃点,烂牙。”
看到她渴望地眼神,糖人师傅招呼她:“姑娘,要来一个吗?不贵,就一文钱。”
她摇了摇头,她身上现在没有半个子儿。
花雕一路地走,一路地看。
包子铺的老板揭开蒸笼,白蒙的水汽翻涌而上,裹挟着小麦的香气,再看看屉笼里,静静地躺着一层白白胖胖的馒头包子。
旁边有个支着小篷,就上几张简易桌椅的粥铺,老板忙里忙外,舀了勺米粒分明的温粥,配上半碟酸咸适宜的可口小菜,送到客人面前。
酒楼旗帜招扬,还没到中午饭点,已经香味肆虐,朝她席卷而来。花雕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个夜,那只很温暖的手,那碗飘满葱花的面,和那个如天降神祇的少年——那还是十年前。
此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花雕心里骂骂咧咧:叫什么叫,没钱买你知道吗!
不看不听不知道,花雕赶紧走开了。
总角之时,花雕问慕卿,为什么他们一直在到处走?慕卿说,有一种人,像风一样,注定不会停留,他们行过桥头,路过边野,翻山越岭,走过很多的崎岖坎坷,最终却发现,这天地虽大,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到头来,走遍每一个犄角旮旯,会发现自己竟是无处可去。
原来他们一样,都是那种像风般的人,自由的,却也迷茫漂泊,不知所踪。
走了一上午,也累了,肚子还“咕噜咕噜”闹腾得厉害,花雕干脆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开始揉脚。又冷又饿又心凉,要是慕卿在,她至于受这种委屈吗?都怪那个百香翎,抢走了她的慕卿,想着想着,花雕不觉已泪流满面。
“花儿,你怎么哭了?”
听见有人叫“花儿”,花雕以为是慕卿,抬头却看见一个儒生打扮的人,那人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算聪明。
迎着花雕迷茫的眸,方喻挠了挠头,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花儿怎么会哭呢,有白无垢在她身边,每天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再说了,人家马上就是要跟着白无垢进宫当皇后的人了,哪来的时间悲伤。不过你别说,刚才的姑娘,长得跟花儿还真像,想罢,方喻纳闷地走了。
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花雕想起她刚开始遇见慕卿那会儿,还是个好哭包,受不得星点儿委屈,终于有一次,慕卿忍无可忍,威胁她:“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丢掉!”
慕卿也只是吓她,她却怕慕卿又把她送到那个撑船的可怕老爷爷那里去了,就问他:“我乖,我不哭,那你会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吗?”
看着花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慕卿笑得春暖花开:“好,一直带在身边。”
这些慕卿大概是都忘了吧。
花雕答应了慕卿不再哭,可慕卿还是不要她了,就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女人。
花雕越想越愤懑,她这样算是什么?遇到外人就把师父拱手相让,怎么着也得问问那个女人的底细吧!怎么就怂了呢!不行,她得回去问问。
花雕走后不久,百香翎觉得慕卿无趣,也走了。慕卿给了她些碎银子,还给她安排了一处宅子。
慕卿一个人等在客栈里,一数一个时辰过去了,花雕还不回,便开始买醉——他不敢贸然出去,他怕花雕回来找不到他会做傻事。
一坛又一坛,花雕还是没回。
先前带来临初的酒都被卖了,本想遂了她的心愿,只是单纯的陪花雕玩几天就走,可没想到因为一个百香翎,耽误了不少日子,期间,慕卿也没有酿酒。
什么水货,跟他酿的差远了,还卖得那么贵,慕卿想着来气,踢开了脚边的一个空酒坛。
酒坛骨碌着滚远了,正停在门口那个姑娘的脚下。那人满身是泥,顶着一个鸡窝头和几片菜叶子,正是花雕。
慕卿心中庆幸,还好,她回来了。
集市有人在抓贼,花雕不明所以,混进了慌乱的人群中,结果摔了一跤,便落得这般模样了。
见百香翎不在,花雕朝慕卿伸手,开门见山道:“我没有带钱,给我钱!”
先不理会那个跟她抢师父的臭女人,填饱肚子再说。
慕卿心中窃喜,还好没让花雕管钱,这样她没钱了还知道回来找自己要。
慕卿转过身去,从行囊袋里翻出来一张银票,递给她:“一百两够了没有?”
一文钱就是一个馒头,一两银子是一千文钱,一百两银子是十万文钱,就是十万个馒头,花雕心里盘算着,心想,够了够了,够吃好久了。
花雕默不作声地将银票揣进了衣襟,想说什么,却又想到了百香翎,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