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成亲的事,花雕知道了吗?”
“嗯,我跟她说了,她没有什么异议。”慕卿起身,依旧是用一种平和的语气,拍了拍衣上的尘,说道。
一个心思单纯得连情爱都不知为何物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异议,只是,他该拿慕卿怎么办?他又该如何跟花雕解释慕卿的离去?
撇开慕卿不说,其实,赵泽毅心里是有花雕的。他气只是因为慕卿不负责任,不把事情说清楚,就弃花雕而去,把所有的锅都甩给他。但,这种事……谁能说清楚啊,谁又能听后一脸淡定地接受啊……
赵泽毅苦恼,也只能默认自己是答应了。
既然两方都同意了,皆大欢喜,慕卿作为“家长”,当然要和对方家长,也就是赵轲商量这件事啦。
慕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赵老将军,赵泽毅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两个小家伙从小就在一起玩,花雕性子又纯,颇得老将军喜欢,他巴不得那小子能娶上这样的媳妇,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也不招惹是非,多好。作为长辈,赵轲自然乐意成全这门亲事,乐呵呵道:“我没什么反对意见,只是这六礼……”
六礼是民间嫁娶的习俗,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总结整个流程,就是以媒人为介,来回在男女双方家跑,先是提亲,再是备礼前去求亲,问得女方名字和生辰八字,合过庚帖,赠予聘礼,敲定婚期,置备好嫁妆,不日即可迎娶。
“花雕若是一直呆在赵府的话,六礼的确不合适,不如按照两方实际,化繁为简,免去一些不必要的流程吧。”慕卿提议。
老将军听了连连点头,心想这流程虽然简化了,但是聘礼可是一点儿都不能马虎,他可要亲自操办,看看府里有什么稀罕值钱的玩意,一并送给花丫头。
两人讨论了一番,商量着到时候花雕就呆在赵府,合过庚帖,再择个良辰吉日,也不用迎娶了,直接拜天地吧。
什么四台的六台的八台的大轿啊都是虚的,博个好彩头哪有嫁个好郎君实在。流程虽然简单,慕卿可一点都不想马虎,开始盘算自己有多少现钱,打算到时候全部折成嫁妆给花雕,剩下的都是酒,就先给她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赵轲请来的风水先生鹤发童颜,俨然一派仙风道骨之姿,跟外边那些牛鼻子老道有天壤之别。几人绕桌围坐成一圈,赵泽毅和花雕看热闹,赵轲和慕卿主事。
“不知花丫头生辰八字是何时?”
慕卿薄唇轻启:“二月二十二。”
慕卿记得那天,他刚刚卖完酒,度过血蛊反噬之期,准备在望南山脚下歇一个晚上,再前往醴泉山,却意外地遇见了花雕。见花雕孤零零地蜷缩在墙角,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慕卿,他就想带她去吃东西……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越纠葛越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花雕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他就将其默认在那个桃花纷飞的季节。
他在望南山上埋酒,也是为了替花雕“庆生”,慕卿想,等她出嫁的时候,那些坛酒是时候启封了。
民间有酒名“女儿红”,亦名“花雕”。但凡大户人家生了女儿,便选酒数坛,请人刻字彩绘,雕上各种花卉图案,尔后埋入地底,窖藏数年。待女儿长大出阁时,再取出窖藏陈酒,用来款待贺客。
埋酒这件事花雕并不知情,她以为是给别人埋的酒,慕卿回想,她小时候气鼓鼓一脸吃醋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后来去埋酒的次数多了,她便习以为常,这才淡定起来。花雕今年十五岁,细数来,已经埋了十五坛子酒了。
那老先生抖落算筹,是为上上签,不禁连连啧声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好一段天赐良缘啊。”
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九,掐指一算,还有三个多月。
看着整个赵府为了二人婚事忙上忙下,慕卿一阵欣慰,还好不是太仓促,他还有时间能好好陪她走完最后的一段路,这样,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却忘了两个多月后,自己又将会有一场劫难。
彼时满池菡萏开得正艳,不远处的一对金童玉女谈笑风生,习习凉风卷着不知道什么花的香,扑鼻而来。慕卿望着这一幕,感慨,多好的画面啊,只可惜,等三个月一过,他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文章看起来更连贯,作者悄咪地把33章和34章对调了一下,阿弥陀佛,勿怪勿怪~
第34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15
在临初安顿下来以后,这几年柳源戏班日子过得不温不火,时不时地会接一些活,衣有余锦,食有余粮,钟情采购物资,叶童舟把着账目关,开源节流,二人倒也配合得不错。
演出隔三差五都有,甚至有一次,芈氏为了给自家老太太祝寿,特地请了全国的几大戏班子。耿安国地处玉霄、花迟、日辄三国间,占尽了地理优势,又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可以说是块肥肉,各方势力都觊觎,保身不易,所以重武轻文,没那么多风雅人士。听戏的多是女眷,图个热闹劲儿,虽是如此,那时的戏班里没有撑得住大场子的旦角,花伶虽然学了两下子,却还是半瓢水,沈佳期还是亲自上台。
那一出唱的是《木兰从军》,讲的是巾帼英雄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沈佳期会选这个,自然是因为切合耿安国的国情,相对些儿女情长,这个故事反而会迎合他们的口味,毕竟唱戏和崇武两不耽误嘛。
台上那人水袖飘扬,一双眼睛神采奕奕,顾盼生情,把木兰演绎得活灵活现,花伶在台下看得出神,这是平时里的那个沈师父?看着花伶不可思议的神情,般若倒是习以为常,在旁边嘀咕:“这下你懂了为什么戏班里的大家都服他了吧。”
沈佳期能当上班主,除了劳章驰老班主的意外暴毙,还因为他本身的实力不容小觑。作为劳班主亲自收养的孩子,他可没在沈佳期身上少下功夫,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地教,逼着沈佳期练上千百遍,达不到他意就不给饭吃。
沈佳期悟性极高,又肯刻苦,自然能比其他的孩子更能掌握其中精髓,也更博劳章驰的欢心,没出两年,劳班主就宣布他出师了,让他去带班里的其他弟子,这当然都是前话了。
这些年柳源戏班也添了人丁,司空冰生了般若的小崽崽,取名字姜瑾旭,司空冰将小家伙留在了戏班,还怕般若后继无人。此外,班里其他的师兄有些也娶妻生子了,但他们都没打算让自家孩子当个戏子——身份卑微,在耿安根本落不到什么好的前途,不如参加科考,当个芝麻大的官来得实在。除了这些,沈佳期又从路上捡了两个看着不错的小娃娃,花伶获得了两只名副其实的“小师弟”,一个叫余望,一个叫谭汐华。
再说花伶,全戏班唯一的女孩,一直被女扮男装。在叶童舟和沈佳期的监管下,她从当初的愣头青,平步青云,成了戏班唱旦角的顶梁柱子,人送外号“花面小郎君”,临初爱听戏之人见着了,都得恭敬地叫一声“花二爷”。
为什么不叫花大爷?“花大爷”哪有“花二爷”好听?
听众都说花二爷眉清目秀如女子,身板又小,她戏下的女子,跟那祸国的妲己一样,要多妖媚有多妖媚,那叫一个韵味啊。
倒是白无垢,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像个赖皮蛇(又无赖又皮又蛇精病)一样每天跟在花伶身后,沈佳期也不过问太多——柳源戏班要是缺了这么个活宝,不知得少了多少欢声笑语。
霜满天经常会派人给白无垢送药,却从不亲自来。自从戏班定居临初后,最开始是每次两瓶,到后来成了六瓶,白无垢也懒得计较他是用了什么办法,只是觉得方便,又省了脚程,从最初的一月跑一趟变成了三月跑一趟,多好。
这不,送药的伙计又来了。这次除了药,还给他带来了一封霜满天的亲笔信,白无垢和花伶都觉得新奇,就一起坐在院子里拆信。
信上写了一堆劲爆的消息,白无垢一时难以消化:霜满天是耿安国国君白溟祉的儿子,也是自己的亲哥哥,他提前半年来,就是为了告诉无垢,明年,又是白家当道。
他们老爹在秋猎惊了马,整个人从马上坠了下去,摔坏了腰,怕是要躺一阵子了,所以下个四年,不得不赶鸭子上架,把白无垢“逼”成国君。
耿安国民风淳朴,重情义,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霜白两家作为皇室也不例外,故这一代,只有霜满天和霜满地两个儿子。
“白无垢”就是“霜满地”。
白无垢这些年过得很安全,是因为他被霜满天藏在了柳源戏班。霜满天很清楚,芈氏在位,权势滔天,若是此时对白无垢动了手,就可以随便给他安个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的身份,毕竟大家都知道白家公子死在了长渝,谁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是哪个冒牌货。但白无垢上位以后,把身份坐实了,芈氏就根本不会再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怕落得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为天下人所诟病。
落款处洋洋洒洒写的是:你的天哥敬上。
花伶看着霜满天龙飞凤舞的字迹,探着脑袋问了句:“你叫他‘天哥’,他是不是该叫你‘地弟’呀?”
“地弟”跟“弟弟”同音,怎么叫不都是一样嘛,白无垢摆首:“肉麻。我怎么听着一身鸡皮疙瘩呢?”
是突然一下的,毫无征兆地告知,他还是不能接受他跟霜满天的血缘关系,这种事情应该两人面对面说得比较清楚,霜满天一封书信就给他带来了这么多消息……
换成谁,都不会这么快接受的吧。
他白无垢,向来游戏人生,每天嘻嘻闹闹笑哈哈一天就过去了。当皇上就不一样,每天要批奏折,听汇报,操心国家大事,这让他怎么能快乐得起来呢。还非要每天板着脸,装作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模样,这太难了,稍有玩闹嘻哈,就可能被当成昏庸无道,被世人说昏君误国。
要他继位,这压力也太大了吧……
唱戏他都唱不好,管理一个国家的人,岂不是更难?
白无垢不能理解,他区区一介废柴,来柳源戏班唱了个戏,把自己也唱成了一出戏,这也太戏剧化了吧。
心乱如麻,招呼也没跟沈佳期打,就直奔回风寨去了。
探子把他带到霜满天面前时,霜满天正盘腿坐在一张虎皮上,盘点着人马枪械粮草等军中物资。
这些年在回风寨,打劫四方来客,可谓是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虽然他们平时省吃俭用就是了……
要搁前两年,他才懒得看这些东西,芈氏的江山他才不守!现如今不一样了,自己的亲弟弟要上位了,他作为亲哥哥,理应祝他一臂之力。
好在上次的长渝之战他率兵出征,英勇杀敌,敌军一退就是十几里。鏖战持续了一年多,他霜满天愣是把周围的几国人都打怕了。虽然后来的故事有些不尽人意,但兜兜转转一切总算是回到了正轨,耿安有了“霜满天将军”这颗定心丸,别国更加不敢肆意妄为,近些年他们都在休养生息,故没有什么大的动荡。
“霜……霜满天。”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原名原姓地叫着他有些奇怪,白无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般忸怩,他还想向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地叫着“天哥”,可是就是喊不出口啊。
“无垢怎么来了?”
霜满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用那种不愠不怒的语气叫他“无垢”。
毕竟,他一直都知道真相,蒙在鼓里的是自己。
“那个……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你看你这么英俊潇洒,又统领有方,这国君,你来当可好?”霜满天不凶,但是白无垢就是没了底气,说到底,自己长这么大,也没忤逆过他。
英俊潇洒,白无垢咬着唇,嗐,自己在说些什么鬼话,虽然,是有那么点好看就是了……
天哥他是高高在上的,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子王者风范。以前,他是寨主,现在,他是将军,威风凛凛,叱咤四方。果然,像他这般有才能的人就是金子,就算埋得再深,都能金光闪闪。
别看霜满天平日里吊儿郎当,回风寨可是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么多年没出半点岔子,将士们每天围着山操练,半点功夫都没落下,也没混进一个眼线,出过一个叛徒。
霜满天颇有意味地端详着他,拒绝得干脆利落:“不行。”
他好武善斗,是一介粗人,继承皇位这舞文弄墨的差事根本不适合他。什么和为贵,他都巴不得打起来,才能一展雄风,这样怎么看,都会像是个暴君吧。
再者,当了国君,他还是将军啊,要是哪天战死在沙场,国家无主,那得乱成什么样,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霜满天可不能让老祖宗打下的大好河山毁在自己手里,为天下所诟病,为后人所耻笑。但他要是扶持白无垢登了基,他不但依旧是他的大将军,还能继续保护好无垢,多好。
“傻瓜,不怕。”霜满天见白无垢一脸困顿,弹了弹他的额头,又贴在他耳边絮絮地说了句:“我会替你守好你的江山的。”
他是将军,耿安国浴血奋战的将军,是他的哥哥,亦是臣子,护好眼前人,是他必尽的义务。
“额。”白无垢一时哽住,不知道怎么接茬,这句话怎么听着,很有安全感?
白无垢窘迫得红了脸,却见霜满天满脸痞笑,他这个弟弟啊,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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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期发现院子里静得有些可怕,没了寻日里那个聒噪臭小子的身影,不免心生担忧,便抓着花伶问:“无垢呢?”
“无垢收到了满天哥的消息,说是要让他回去当皇上,就二话不说,上回风寨找满天哥去了。”
耿安国三家之主芈姓、白姓、霜姓,他多年前就知道这白无垢和白家有一些渊源,时过境迁,都差点把这些事忘了,只是没想到,如今这白无垢要继任白家之主。沈佳期听后颇为震惊,随即嘱咐花伶:“这事你要保密,别跟别人说。”
叶童舟没有事以前,沈佳期盼着能攀上哪家的权势,得一方势力盘踞。可现在的他,安逸久了,便不想再陷入诡谲波云,只要这一个班子里的人都平平安安的,他就觉得挺好,亦不想什么大富大贵,至于无垢,沈佳期也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喜欢他身上浑然天成的热闹气息。
可现在,突然出了一个国主,这戏班,还能安定如初吗?
已然已经有了入秋的迹象,沈佳期望着院里的被黄色斑驳的梧桐,终是叹了句:“该来的,一个都跑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文章看起来更连贯,作者悄咪地把33章和34章对调了一下,阿弥陀佛,勿怪勿怪~
第35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16
白无垢是在一周后才回到柳源戏班的。
呆在回风寨期间,霜满天跟他分析了一遍各国的局势,陈述了其中利害关系。
玉霄、日辄、花迟三大国对立,耿安夹杂在中间,自成一派,却也让各国虎视眈眈。关隘宝地的位置,数之不尽的矿产,是耿安钳制三国的筹码。
一旦哪国拿下了耿安,无疑国力大增,这对其他两国都不利,另两国必然会举兵相对,只怕到时候闹得腥风血雨,又是一场场恶战,遭殃的是天下芸芸众生。此外,也不排除三国瓜分耿安的可能,虽然这种可能的确很小。故而,耿安必须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