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酒花事录——椛媱挽辞【完结】
时间:2023-07-03 14:36:28

  如果霜满天坐上了皇椅,疲于处理国家政事,军武方面他难免要分心,顾不得那么周全,三军战力肯定会削减,耿安必是危于累卵。
  听着霜满天唾沫横飞地讲着朝局,白无垢内心小小地鄙视了他一下,说了这么多,就是把当国君这个最累最磨人的锅甩给我呗。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你有一天再也不能守护这个国家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白无垢想的是另一种可能,霜满天作为将军,随时都有可能光荣在战场上,就是表达出来比较委婉而已,霜满天精明着呢,肯定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到时候,耿安的江山,会由谁来守护?
  “找赵亮,他性子虽然粗了些,可他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好手。如果我和赵亮都嗝屁了,还有赵亮的弟弟赵明,你的大皇叔白奕飞,大皇叔的侄子白卫晁……”
  耿安国能武的高手多如牛毛,霜满天列了一串名单,这也激起了白无垢的好奇心:“那你为什么不让赵亮他们去杀敌,你去当国君啊?”
  霜满天并未做声,只是用一种如水般缱绻的目光注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那模样似笑非笑,心念道:为了你啊,傻瓜。刀拿在别人手中哪有拿在自己手中安心呢。
  四岁前,白无垢都生活在宫里,虽锦衣玉食,馔玉炊珠,却并未记事。长渝一战后,霜满天带着他定居在回风寨,他们有家都不能回。回风寨占尽天险地势,发现霜满天等人行踪后,芈氏虽然在派人监视着他们,但并未采取任何行动,一来是忌惮霜满天这个“满朝第一大将军”的武力值,更重要的是,芈氏相信霜满天烂泥扶不上墙,成不了什么气候。
  之后霜满天无意间将白无垢混在沈佳期的戏班里偷摸地弄下山,一是让他走出芈氏的监控范围,二是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体察一下国情。
  白无垢在回风寨小住了一两天。交代完该交代的事情,霜满天就趁着微垂的夜幕,把他赶下了山。
  几月后的冬至,就是三家交接继位大典,霜满天让他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读些书,长些见识,别到时候丢了白家的脸。
  回去路上,白无垢揣着霜满天给他的一锭银子,踢着路边的石头,满脸都写着不高兴:骗人呢吧,什么国君,这么远的路,下山还要自己走,也不来个人送送,还挑了个这么偏僻的小道,夜这么黑,山里这么危险……铁岭山这么大,半天晃不到一个人,银子有屁用。
  白无垢走了整整两天才找到有车马停靠的地方,期间累了就找个山洞小憩,渴了就饮山泉水,饿了就摘点果子吃,罢了他庆幸还好平时在回风寨没偷懒,野外生存的技能学得不错。
  霜满天其实一路都安排了人跟着他,山中沿途驻扎着百姓模样的芈氏眼线,碍于人多目标明显,霜满天不得已让白无垢趁夜独自下山,就是怕他暴露。
  “安全回去了吗?”霜满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三天后盼到了跟白无垢的探子。
  “属下亲眼看着那小子进了柳源戏班。”回禀的探子是宫里的白氏家仆,还纳闷,那个小鬼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霜满天这么在意。霜满天派他连日连夜地跟着,还特地吩咐不能隔得太近……山中地势复杂,杂草丛生,他险些跟丢。
  “好的,我知道了,你回宫去忙吧。”确认无误后,霜满天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柳源戏班在这几天也没闲着。日辄国五皇子许夜祈和许柔竺公主作为使臣来访,素闻日辄国人喜欢舞文弄墨的这些花架子,耿安国为了尽地主之谊,把柳源戏班等一大堆班子请进了宫。
  日辄此次来访,算是正常的邦交,寻日里,这样的活动在国与国之间很常见,但有些表面上笑嘻嘻,其实暗地里探查他国国情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戏馆子里,有听戏之人老早就抢了个前排的位置,却听说花二爷一大早就进宫去了,面上浮着遗憾,说了句稀奇,失落而归。
  这是花伶第二次来耿安国皇宫,她远远地便看见了鳞次栉比的宫墙把天地分割开来,整个宫殿笼罩在了浅秋昏黄的气氛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遥远又不真切——虽然离上次来不过几年光景。
  日辄不比耿安,国境虽大,但境内多山,山上多奇草毒虫,长期隔绝阻塞的交通使得日辄国乐于交流分享。你就想想,假如一个人迷失在大山里,而他走着走着突然遇见了一个人,这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啊,还不得跟他说上几句话,故而日辄极具包容性,多方面吸取他国各类文化精粹,铸成了融合的多元化国家文化。
  大概是因为投其所好,所以主客皆大欢喜,柳源戏班又小挣了一笔。
  戏罢,听有人说白无垢回来了,花伶不免心生欢喜,一路小跑打算奔出宫去迎接,在桥上却和迎面而来的许柔竺撞了个满怀。
  许柔竺是日辄国国君的小女儿,日辄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讲求的是开枝散叶,故她上面有三个姐姐,五个哥哥,这么多人都疼她,许柔竺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凡事都仗着自己的性子来。
  因为被撞到了脑袋,许柔竺有些吃痛,当即耍起了小性子:“不过是一个戏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敢冲撞本公主!”
  花伶瞪了她一眼,并不道歉,不过是一个蛮夷之邦盗贼头头的女儿,还真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当正儿八经的公主了?就这暴脾气,不说玉霄那种泱泱大国里的那些个王孙贵胄,就连耿安的芈夏初公主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芈家有个女儿叫芈夏初,花伶在赈粮布粥的时候看见过,那才是真的大家闺秀,尽管人家一个字都不说,但站在那里,里里外外的气质显露无遗。
  啧,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一比掉了一大截。
  花伶不怕她,可是也不让着她,在戏班里她也是人见人宠的“小公主”,况且,她也不是故意要撞上许柔竺的……
  察觉到对面人不和善的目光,许柔竺不淡定了,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周围人巴结她都来不及,这个小戏子凭什么对她吹胡子瞪眼的,不行,她受不了这个气!
  虚荣心在作祟,许柔竺皓腕一伸,稍稍用力,直接把花伶推到了桥下水里,四周飞溅起水花。
  “柔竺!”不远处的人听见了动静,赶紧呵斥一声,正是许柔竺的五哥许夜祈。
  察觉到五哥语气里的焦急与愠怒,许柔竺意识到自己又冲动做错了事,赶紧一溜烟跑远了。
  花伶倒是不紧不慢,她是会水的,自从白无垢在玉霄国救了小皇子玉景奕,白无垢就缠着她,要教她凫水,如今倒好,派上用场了。
  见闻此景,许夜祈赶紧上前,一把跃入水中,将花伶从水里捞了起来,却无意间触碰到了她某处的柔软。
  许夜祈眉头一皱,不禁问道:“女子?”
  眼见着秘密被发现了,花伶假装淡定,束好发带:“公子,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你今天全当什么都没看见,我也未曾经历什么,咱们从此一别两宽,江湖不见,在下告辞。”
  望着被打湿的戏服笼着花伶瘦弱的背影慢慢远去,许夜祈面上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哀伤的神情。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在许夜祈心中扎成了一根小小的刺,隐隐约约地疼。
  女扮男装,抛头露面,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吧。
  第二天,许夜祈特地一大早去戏班里寻花伶:“花姑娘,我们见过的,我为之前舍妹的不对向你道歉……”
  一句“姑娘”,开口便得罪了花伶。
  花伶面无表情,一脸的六亲不认:“你谁呀?我们见过吗?”
  许夜祈还想解释,却被花伶一把打断,弱弱地说了句:“见过的,就在昨天……”
  花伶直接怼了回去:“昨天花某并未外出,不信你可以问我的师兄师弟们。”
  一个许柔竺就已经够难缠的了,可不要再来什么奇怪的人儿,惹不起你们,本姑娘我躲还躲不起吗?花伶心想。
  “对,对对对!”柳源戏班的大院子里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见此情此景,异口同声地睁着眼说瞎话。
  在柳源戏班,谁戏唱得好谁就是爷,如今沈佳期不在,二爷就是最大,二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黑没有人敢说白。
  如果连这么简单的团结一致都做不到,柳源戏班怎么在耿安国混的这么多年?
  吃了闭门羹,许夜祈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过意不去,柔竺在自己家横惯了也就算了,跑到别人家的地头上耍什么威风啊……
  这要是被柳源戏班大肆渲染,传出去,还以为他们日辄是蛮夷之国,不懂礼数,多不好听啊。
  许夜祈又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下自家妹子。
  这边,白无垢伸了个懒腰,推了房门出来:“什么曰啊也啊的,我看得头都大了。”
  目光却被眼前紫衣华服的男人吸引了去,那人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贵气,白无垢猜他可能是哪家的贵胄公子。
  只见花伶和他面对着面,却没有人说话。
  那男子也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这阵仗,不像是来请花伶唱戏的哇,白无垢不由得心上一惊,这是又有人来闹事吗?想到此,白无垢握紧了拳头,伺机待动。
  许夜祈倒是不慌乱,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他注意到,花伶旁边有个男孩子坐在椅子上,从他进门开始,就一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刀子,恨不得将他寸寸凌迟。
  那是叶童舟,花伶将自己昨日不慎落水还被人揭穿身份的事情告诉过大家,他不由得有些紧张。师弟女子的身份要是被传出去,被有心之人做了文章,指不定会让花伶陷入怎样的水深火热中,这于花伶,于柳源戏班,都是不利的。
  花伶望向叶童舟,和他眼神相对后,随即轻轻地摇摇头,暗示他别轻举妄动。
  “若没有旁的事,请回吧,许先生。”见僵持不定,花伶索性下逐客令。
  一句“许先生”,白无垢立马知会了来人身份,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昨日听闻是这个人救了师姐,白无垢想着,也许他不是那么坏,但转念一想,推师姐下水的人正是此人的妹妹,蛇鼠一窝,指不定人家是为他妹妹讨公道来了,松开的拳头又握紧了。
第36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17
  许柔竺极少出宫,此次来耿安也是磨了家里的长辈们好久,但他们根本不放心她,这才把行事最稳妥又管得住她的许夜祈一道儿派来了。
  得来的时光不易,要好好珍惜,许柔竺本来想跟许夜祈一同出去走走,正清晨却看见许夜祈慌张出了门,便一路尾随他。还心里纳闷,这才刚来耿安国没两天,路都认不全,五哥能去哪里呢?思索间,已经跟到了柳源戏班门口。
  许柔竺恍然大悟,那不是昨天在皇宫唱戏的班子嘛,他们中有个人被称作“花二爷”,听着就奇怪,还敢当着本公主的面自称爷,据说那个戏班,是叫什么源来着?
  许柔竺就是娇纵了些,本性并不坏。想着定是因为昨日花二爷落水的事情,许柔竺心虚不敢进去,只得在门口立着,悄猫地等许夜祈出来。
  没过多久,却看见许夜祈整个人连着拜礼都被白无垢轰了出来:“杵这干嘛,我们柳源戏班又不是演木桩子的,该干啥干啥去,马上可又有一出戏了,我们得赶紧收拾打扮好,没时间陪你在这里玩木头人游戏。”
  “那许某就先回了,隔日再来拜访诸位。”许夜祈整理好被白无垢弄乱的衣襟,朝屋内人拱手道。
  白无垢说罢,立马掩了门,完全不管不顾门外人说了什么,又试图用撒娇来讨好屋内人:“师姐,消消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花伶昨天听说无垢回戏班了,急着回来见他,无意间撞到那个什么公主,浑身湿透地回了戏班,大家都很关心她,花伶也不藏着掖着,原原本本地道来事情的始末。所以今日见着许夜祈,白无垢一点都不跟他客气。
  “叫‘师兄’。”叶童舟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白无垢才不管呢。嗷,好好的漂亮的师姐非要扮成一个男的,女子唱戏怎么了?要不是因为师姐是个女子,她能把旦角唱得这么好吗?
  叶童舟纠结白无垢的称呼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花伶无所谓,白无垢乐意叫啥叫啥,但改个字又不会掉块肉。
  花伶却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没生气。”
  她没生气,本来就是嘛……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昨日救我的是他,如今道歉的也是他,可害我落水的毕竟不是他啊……”
  花伶心里有个刻板印象,大户人家什么的最讨厌,仗着有钱能使鬼推磨,可劲儿剥削穷人们。可见到许夜祈为了自家妹妹放下架子,态度谦卑且真诚,着实改观了花伶对那些贵胄子弟的看法——许夜祈跟花伶过去遇见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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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夜祈看着面前毫不犹豫就关掉的门,微叹了口气。
  唉,事出突然,人家姑娘不肯原谅他们,能怎么办?或许过段时间就消气了吧,反正不急,柔竺这次出来玩,跟父皇母后央求了一个月的时间。
  见有人在门外张望,许夜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家妹子,随机用手指戳了戳许柔竺的额头,语气里半是埋怨半是无奈,宠溺一笑:“你呀!”
  “那他原谅我了?”许柔竺就是一根筋,做事极其简单,就像小孩子过家家,想到一出是一出,极其没心没肺。
  “哼,你倒想得美,下次做事之前带上脑子,可别又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嗯呐,五哥最好啦~”许柔竺撒娇,她的这么多个哥哥里,也只有许夜祈能够无节操无底线地替她兜底。
  许柔竺还暗想那花二爷没度量,一个大老爷们,跟一个女子怄这么久的气。大不了,等过阵日子,她亲自去道歉?
  出都出来了,一不做二不休,许柔竺索性将花伶的事抛在脑后,拉着许夜祈就往人多的地方冲。
  两个国家完全不一样,许柔竺从没见过耿安的风貌,周遭的一切让她倍感新奇,愣是拉着许夜祈走了一上午。
  什么这珠宝那玛瑙玉石,装了两大布袋,其他的那些新奇玩意儿,更是一点都没落下。
  耿安国本来就盛产宝石矿物,可这些物件死沉,极易折损,运输成本又高,故而极少外销,存货都是在内部消化,然而物以稀为贵,故而价格低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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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又学了多少呀?”白无垢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上午,见他出了屋,沈佳期揉着他的脑袋,笑眯眯地问道。
  难得这小鬼这么安静,沈佳期当然高兴,霜满天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能让白无垢乖乖地听他话。
  见白无垢不语,沈佳期回到屋里,却只看见满纸的王八涂鸦,不见得半个大字,微叹了口气,是他想多了,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便是了。
  “无垢啊……”
  听着沈佳期一顿数落,白无垢垂首,本来不是学习的料,能一门心思静坐上几个小时就已经算难得了,坐在桌前,那些个字愣是一个都蹦不进脑子,这他能怎么办?
  沈佳期说得累了,见白无垢也不听,叹了口气,说着“朽木不可雕也”就走了。白无垢倒是无所谓,又缠着花伶说要一同出去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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