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处理好最后这个宅子,慕卿只剩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去临初找花雕的姐姐。
上次他们去临初,慕卿听见了周围人议论柳源戏班,本想着一探究竟,却被百香翎的事绊住脚步,如今得了闲,可不得再去看看。
听说慕卿要离开很久,花雕更有跟着他一起去的兴致了,慕卿也不好扫她的兴,看她又准备去拉小毛驴,向她建议道:“坐马车吧。”
这小破毛驴还不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正是七月初,温度已经彻底升上来,花雕依旧是很多年前那副乖巧的模样,尽管车厢里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却不吵也不闹。
临初变化之快,让慕卿大吃一惊——上次来临初不过是五月中旬,走后才几天临初就开始变了样。
那之后耿安国国都临初发生了一起和平的政变。
五月底,新帝白无垢惨遭芈氏毒害,命丧长渝。赵亮联合仲家军,收回芈氏军权。
六月初,镇国大将军霜满天手刃芈氏,同为三姓之一的他在另两家离世后直接继位。
虽然下毒是很久之前的事,霜满天起初还不确定是不是芈氏所为。但这次的事件以后,霜满天直接提刀去了映雪殿,芈桑影本以为霜满天已死,可以高枕无忧,可看到他全须全尾地来到自己面前,就知道算盘彻底打错了,将所作所为如实招来,荼毒无垢,用日辄毒药,各种罪责得以坐实。
芈桑影还算仗义,从头到尾,也没把日辄国招出来。
霜满天算是明白了,芈桑影和他拉锯了这么多天不动手,就是为了先杀自己,后假手朝政,架空白无垢,堂而皇之地取代无垢。可惜,霜满天察觉到芈桑影的技俩,上演了出金蝉脱壳。
称之为和平政变,是因为除了芈氏一行人和白无垢,没有其他人员伤亡,没有弄得生灵涂炭,百姓依旧安居乐业——这本来就是皇室的战争,和寻常人没太大的干系。
白无垢走后,霜满天不敢再去寅凡殿,那里有着太多他和无垢的回忆,一桌一椅都能触景生情,他怕会忍不住想起无垢,所以定居在泰和殿。至于映雪殿,芈氏被抓起来的那天,霜满天就把它一把火烧了。
七月初九,正是花伶生辰,柳源戏班热闹得不行。
只因花伶休息半月余便又上台了,柳源戏班依旧是大好如白无垢在时的状况。
一大清早,特地有宫里的画师前来拜见花伶:“皇上说,二爷名满临初,理应和耿安国那些风流人物一般,载入史册。”
霜满天之前暗许过柳源戏班,替他照顾好无垢,将来定会助柳源戏班一臂之力。没想到白无垢更上心,直接把戏班带火了,现在无垢不在了,霜满天理应接着替他们打点好各项事宜。
造势弄势,总之名声不能减就是啦。
花伶还穿着刚刚练戏时的戏服,根本无心听来人的一番说道,蹙着眉,也没有出声,画师以为她是答应了,便顾自开始描摹。
花伶像是朵枯萎的花朵,蔫蔫地呆在墙角。她记得,曾经有个人说在她十六岁生辰那天娶她,往日种种誓言历历在目,记忆深刻,她现在长大了,可那个娶她的人早已入了土,真是可笑。
画师走后好久,花伶才晃过神来,她也就想想,却再也不会为白无垢哭了。她早想通了,死去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与其天天把精神放在一个死人身上,不如留着精力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指不定哪天愿望还没达成就死了,命这种事,谁说得定呢。
随着人群,慕卿也给花伶送来了“生辰礼”——他藏了二十年的两坛好酒。
早些时间,慕卿把花雕安置在客栈,说是要给她个惊喜,尔后顾自去打听了。
慕卿找到了沈佳期,向其说明来意,沈佳期惊喜,当初的一双姐妹,居然有缘得以重见,可不得让人欢喜嘛,遂径直将慕卿带到花伶跟前。
感念沈班主成全,慕卿望着眼前浓妆艳抹的“花二爷”,感慨十余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如今多亏柳源戏班盛名在外,这才这么容易见到花雕的姐姐,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随后,慕卿又想,既然花伶的生辰是七月初八,同为胞妹,那么花雕的也应该是吧,这么久了,他终于知道了花雕的生辰。
向花伶表明了来意,哪知对方阴阳怪气道:“妹妹?我可不记得我有过这么一个妹妹?姑娘怕是记错了吧。”
见慕卿继续纠缠,花伶索性拿了帕子,一脸倦意道:“瑾旭,送客吧。”
接着就有个丁点大的娃娃领着他出宅子。吃了闭门羹,慕卿庆幸,还好没带花雕来,她要知道姐姐不认她,指不定得多伤心呢。
瑾旭送走慕卿后,花伶扶着廊上的红柱,恶心得厉害,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叶童舟见状,赶忙上去问她:“师弟,怎么了?”
花伶抬头,一双氲着泪的眸子望向他,摇摇头道:“没事。”
慕卿回到客栈后,花雕缠着他问自己的“惊喜”呢,慕卿不敢告诉她实情,怕一不小心就成了惊吓,又忆起今日是她生辰,便戳了戳她的额头:“丫头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只在今天有效哟。”
花雕一时也想不到,便告诉他:“emmmm,天黑之前告诉你。”
转而,给刚进屋不久的慕卿端了板凳,又替他斟茶:“师父,听说那花二爷和白无垢是挚友,白无垢死了,花二爷得多伤心呐。”
死丫头怎么会关心这?慕卿挑眉:“在哪听说的?”
“说书先生那里。”慕卿出门后,花雕闲来无事,便去楼下坐坐。楼下有个说书先生,新讲的段子是梨园一枝花“花二爷”和耿安流落在外的君主白无垢在柳源戏班结出深厚友谊的故事,花雕今日听的便是这出。
慕卿啜了口茶,不以为意说道:“他们净瞎说。”
说起白无垢,慕卿开始明白,为什么花伶不会认花雕了。花伶失去了最爱的人,于她而言,血缘至亲根本敌不上朝夕相伴,一个失散多年素未谋面的妹妹,根本填不上白无垢的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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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和殿内,霜满天怀抱着几个美人,和她们喝酒猜拳,大有一副沉迷于酒色不理朝政的昏庸君王模样。
见花伶来了,下人本打算去禀报,却被花伶止住。
花伶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跟前,驻足良久,有些嫌弃,冷眼道:“你这样,对得起你死去的弟弟吗?”
霜满天定神,努力地看清面前人模样:“是二爷啊,今日请去你们戏班的画师可还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花伶有无垢的小崽崽了(作者内心os:无垢为了剧情不能活着,留个崽崽总该可以吧!!!)。两姐妹就这么相遇了,故事开始了。
第43章 双生4
“满意?”花伶哪里还记得,柳源戏班何曾来过什么画师,彼时脑里心里都是白无垢。
“不满意罢了,改日我重新给你找一个,这宫里啥都不缺,就是吃闲饭的比较多……”话还未说完,霜满天打了个浓重的酒嗝,酒味熏得花伶有些难受,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花伶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霜满天是在柳源戏班,那时霜满天骑着匹快马,奔来给白无垢送药。那天他身穿棕褐色的短褐,围了一圈头巾,虽是土匪打扮,却是眉目爽朗,隐隐约约带着些许痞气的帅,可现在面前的人呢?
虽身着龙袍,却衣冠不整且头发邋遢,胡子也是很久没刮,衣上还残留着酒渍,怀中还隽着美人香。
看他这样,花伶也未过多地停留,便从泰和殿离去。
霜满天身边的美人见此情景,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这花二爷找皇上有什么事,嗐,就这么走了。”
“没事,我们继续划拳。”霜满天一把搂过怀中的人,又顾自闷了杯酒。
“哎呀,讨厌啦,皇上光顾着自己喝,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奴婢来陪您喝。”怀中人颇为娇俏,又替他斟了杯酒,正准备举杯相迎。
霜满天蓦地想起来那个和他把酒言欢的无垢,这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朝中人心照不宣,不能提及这个名字,可谁又曾想到,睹物思人何尝不是种回忆?
“滚!都给老子滚!”突然,霜满天黑了脸,暴怒道,毫无征兆地推开怀中人,并摔烂了手中的酒杯。
吓得满屋的美人花容失色,收拾片刻就提着裙摆下去了,只留下霜满天独自在空荡荡的泰和殿,伴着声被拉得老长的“无垢”。
花伶本来要跟霜满天说,她有了无垢的孩子,想请他帮忙拿拿主意,该怎么办,是生下来还是打掉?还有,孩子长大以后,她还要不要继续唱戏?
可一见霜满天那副模样,花伶所有的想法都止在了嘴边。
她不怪霜满天,她能理解,都是沉醉在过去的人儿,只不过她醒了,霜满天还醉着罢了。
头一次,花伶遇见了一个需要瞒过柳源戏班的事,除了霜满天,她根本不知道要找谁吐露心思,心中忐忑得如打鼓,却又不知该如何,无奈,只能在河边散散心。
中元将至,河边有不少男女老少正在放河灯,传闻流水可将逝者鬼魂从此岸带到彼岸,为了避免迷路,便为其点一盏莲灯,以此照亮他们归去的路。
如此,每盏莲灯下,都寄存着一个令人牵肠挂肚的不归人。
卖莲灯的店家看她望着流水出了神,问道:“姑娘,要来盏灯吗?”
花伶摇摇头,不要!这莲灯是送已故之人灵魂到彼岸往生的,她怎么会舍得让无垢走,还巴不得白无垢能飘回来,常陪她说说话呢。
灯,又同等。花伶每每到夜里看到万家灯火白如昼,就知道在等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只是那些人是否都同她一样?再也等不到归人。
想着想着,面前的景色又斑驳了几分……
客栈里,花雕像只扑腾的鸟儿一样奔向慕卿:“师父师父,我想好了。”
慕卿今天允诺她,可以答应她一个愿望,她只当慕卿是心情好,想着这么个好机会,不要白不要。
“哦?”慕卿停下剪烛的手,有些期待地望向她,这小鬼,会提什么要求呢?
花雕神秘一笑,随即伸出手指来,指着窗外的天空道:“今夜星星不错,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吧!”
其实她想了很久,但她根本找不到什么很大的愿望,她要的东西慕卿都给她了。但想到慕卿向来都是老年人作息,睡得早起得早,就想他破例为她熬次夜,一起去数星星吧。
“就这?”慕卿心想,这个愿望也太小了吧,就算花雕不特说,他也做得到哇。
“嗯嗯嗯!”花雕点头如剁馅,长这么大,她还没有和师父一起看过星空呢,仔细想来还是有些开心的。
稀稀落落的莲灯随着水流而去,河面上泛起了衔着冷光的萤火,有星星的夜晚月亮很暗,暗得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的眸。
慕卿依旧是女装,从不远处看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并排立在桥上,时不时对周围的环境指点着,聊得投机时巧笑嫣然,煞是养眼。
这一幕被某个失意的女子尽数捕捉到眸中,花伶突然想到白天来访的慕卿,那个跟“她”在一起的女子,就是“她”口中的那个妹妹吧……
花雕笑得那么开心,那笑容像一根针,把花伶原本破碎的心再次扎得鲜血淋漓。
更重要的是妹妹旁边的“女子”,时不时地看向她,那笑容,像是要把她含着捧着,生怕化了一样。
花伶嫉妒!
曾几何时,她也有把她捧在手心尖尖上的人,可是那人并未过多停留,花伶才明白他的心意不久,那人就如秋日的鸿雁,留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走了。
花伶所有的不满,都化作了羡慕嫉妒恨,发泄在这个眉目跟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妹妹身上。
凭什么!
自己身处水深火热,凭什么她可以笑得肆无忌惮,凭什么她身边有那么一个宠她爱她的人儿,而上天却带走了她花伶的那个人?
苍天不公!
既然如此,不如把花雕的那个人也毁掉好了,她花伶得不到的幸福,别人也休想得到!本就是双生花,同生同死,有难同当,哪有她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受苦的道理?
花雕和慕卿两人有说有笑,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被一双嫉妒得怒火中烧的眸盯上了。
看过了星星,听过了说书,花雕也不急着回全县赵府,依旧带着慕卿,此处走走,那处瞧瞧,一路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慕卿只当她是出阁前的放纵,也未纠结太多,跟着她一路乱跑,却再也没想过替她回去寻姐姐。只因他知道,那花二爷,根本不是善茬,他家花雕一只纯良无辜的小兔子,惹不起。
转眼又是发作之期,慕卿跟花雕玩疯了,一路上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眼看着八月十五将近,慕卿看着天上那轮明晃晃的月亮,暗念了一句“不好”。
花雕当然也知道慕卿每三个月会发作一次的蛊毒之症,不过她并不担心,毕竟上次慕卿遇到了百香翎,她想百香翎是空山谷人,慕卿一定是从她身上得到了什么解决之法,才会如此豁达淡定地放百香翎走。
可事实并不是如此,腿长在百香翎的脚上,她想走,慕卿也没拦她,就放她离去了。
花雕也颇想查验自己的想法对不对,就像盯着豢养的小兽一样,把慕卿看得寸步不离。
察觉到花雕打量的目光,慕卿琢磨着到时候要不要一掌劈晕她,随即转念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本来就不聪明,被打得更傻了怎么办?
头一次,夜那么长,花雕和慕卿对立而坐,看月亮一点一点地爬上来。
本以为奇迹会发生,可是并没有,花雕看着慕卿的额头开始沁出汗珠来,而此时慕卿开始找理由离开:“为师困了,要先睡了,晚安小花雕。”
花雕没有回答他,而是紧紧跟在他身后,她守了他一天!可不能前功尽弃。
她又看到了三个月前的景象,血痕、流淌的汗……慕卿犹如一只困兽,不断地撕扯着自己。
花雕看得睁圆了眼,原来百香翎只是来过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做啊,师父那么心善,她一定是师父主动放走的……
看着慕卿难受,花雕也心如刀割,难受至极。
“百香翎呢,百香翎她在哪里?师父你知不知道,你快点告诉我啊。”慢慢地,语气从哀伤变成了请求,花雕抓着慕卿的手,急切地问道。
又复发了,这个时候,她守在慕卿身边又能做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罢了。百香翎不一样,她是空山谷的人,她一定知道解救慕卿的方法,只要找到百香翎,一切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
花雕又想起来了百香翎,与其干着急,不如寻找解决办法,蛊毒之症会持续一个夜,只要在这个夜晚把香翎带回来,慕卿就可以不用那么痛苦了。
“望……望南山……”此时,慕卿仿佛心口上堵着一团棉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三个字说出了临终遗言的悲壮,大有一副灯枯油尽即将驾鹤西去的阵势。
“明天,一起去吧,现在,你先出去,好吗?”慕卿看她迈开步子准备出门,一把拉住她,天这么黑,她要是在路上遇到坏人,没他保护她,那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