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让慕卿一个人了,如果他遇到了什么需要寻求帮助的事,身边却空无一人,那该有多绝望啊。
“师父!我不打算走了,我要跟着你,你说得对,我一无是处,我离了你,就像鱼儿离了水,会死的。”花雕不能走,索性就脸皮厚一点,赖着慕卿,反正慕卿又不能拿她怎么样。
慕卿把玩着指尖青葱的翠玉琉璃酒盏,目光也停留在那方寸间,并不扭头看她,淡淡地说道:“回去成亲吧。”
慕卿怕他再多看几眼,就会越来越舍不得让她走,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丫头啊,多少还是不舍的,哪怕话说得再难听,脸色摆得再难看,也是为了花雕着想——他又不是草木,怎会无情?
眼下,于花雕而言,赵泽毅才是好的栖息避风之地,而不是他慕卿,一个连自己都顾及不好的将死之人。
“师父,我不回去。”慕卿淡定,她也淡定,两个人,都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声嘶力竭的心底话。
慕卿有理,当然也不会在气势上败给她,追言:“你也别不讲道理,做你该做的事,你知,我是不喜欢同他人讲道理的。”
一听他又要把大道理摆出来,花雕满脸不开心,大喊道:“我不管!我的娇蛮任性,都是你惯的!谁让你管不好我,这样你还把我丢给别人,我不同意!”
慕卿急了,不走干嘛,留在这里拖我的后腿啊!
“你答应过我的,九月初……”
花雕从来都循规蹈矩,信守承诺,甚至小时候还“教”过慕卿一节关于诚信的课,所以慕卿心中笃定,花雕不会食言。
某人依旧黏得跟块化了的糖似的,不依不饶道:“我不管,只要你的事一天不解决,我就一天不回去。”
解决?如此,只有速战速决了。
下一秒,慕卿突然朝空气中喊了句:“都出来吧!”
真的,就从草丛里出来了几个村民打扮的人,花雕才明白,原来之前被人盯着的想法,不是一时错觉。
话不多说,几个人比了架势就开始动手,提着手中的长剑就向慕卿刺来,慕卿也不懈怠,蹙着眉,倏地拔起腰间的佩剑进行回防,抵挡住来人的凌厉剑势。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花雕耳边盘旋,她看不懂招式,只是觉得几个人打一个人,慕卿是不占优势的那个,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手中捏着冷汗,心中隐隐不安,可惜,她武功极差,不能前去帮忙。
只见慕卿舞着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看得她有些眼花缭乱,虽然这段慕卿曾示范给她看,她愣没学会一星半点。
那几人形成完美的配合,每招每势都想致慕卿于死地,却被他完美地避开。眼见着一道银光划过慕卿的脖颈,他轻巧地避过,却不经意将缠绕在上的一节轻纱割断,轻纱坠落在地,露出突兀的喉结。
不好,察觉到对方错愕的眼神,慕卿心知暴露了,手中的剑也有了半分的恍惚,微微一怔,生生错了下步招式。
为首的歹徒见不敌眼前人,趁机一把刺在他的手臂上,慕卿吃痛,皱了皱眉,捂住手臂。歹徒首领见状,随即吹了个口哨,转瞬一伙人都离开了。
慕卿正欲去追,却被花雕拉住:“你有没有事?”
她刚看见了慕卿的手被刺伤了,不知道有多么担心,才上前查看。可一碰到他,花雕马上收回了手,他有血蛊替他疗伤,能有什么事,是自己担多余的心了。
二人沉默良久,慕卿终于开口:“他们走了,我的事算不算解决了?你可以回去了吧。”
花雕心中不屑,这算哪门子解决,连来的那群人他们是谁、要干嘛都不知道!
不由分说地,非要死缠着慕卿,他去哪里,她就跟在后边,寸步不离。
哪怕是慕卿出恭,花雕也像个石头一样蹲在门外,还振振有词道:“我记得上一次你就这样赶我走,这次你又想故技重施,师父,你的小把戏被我识透了。”
闻言,慕卿并不做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傻子,能跑还不赶紧跑,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掉了。
该来的都会来的,现下已经暴露,望南山自然是不能多呆的,慕卿捞了花雕,逃难似的骑着追风走了。
柳源戏班,花伶本来在庭院里练戏,却见几个人慌慌张张朝这边跑来,便迅速收拾了东西,一本正经地邀来人进屋。
他们几个人是花伶特地找来看住花雕的,花雕的一举一动都在花伶的监控中。
几人将花雕抛在一边,把与慕卿对峙的经历详细陈来。
“男的?有意思了。”花伶记得慕卿身上的香,那味道很浓,却又莫名好闻,之前花伶以为他是女子,还以为这是异域的哪种香,却不曾知全想错了方向,香味缭绕的女子她见过不少,这么香的男人还是头回见。
“去查,看看此人什么身份。”
霜满天醉生梦死,对她又是百般迁就,只要是耿安国内,她有什么查不到的?
之前她就是看不得花雕过得比她好!可现在她的妹妹身边出来了个这么稀奇的人儿,她能不好奇吗?
没两天就查出来了,听闻空山谷有种秘术,用药蛊养人,可以将人制为药人。空山谷啊,这可是多少人心驰神往梦寐以求的地方啊,半把草药都价值不菲,这个慕卿,作为空山谷的药人,那花的钱还不得拿箩筐量。
花伶也不管她的那个废柴妹妹了,一心想把这个慕卿搞到手,这可是个宝贝啊!
据说药人可以让人容颜永驻,还能活死人、医白骨。
功效虽短,可字字珠玑,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试问哪个女子不想容颜永驻,青春不老?谁又不想让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不再饱受病痛的折磨?
花伶承认,她听着心动了。
可她也是异常冷静,传闻说不定是捕风捉影,但也恰恰说明,慕卿身上的确有些过人之处,要不怎么会受空山谷如此青睐。
九月初六,赵泽毅站在家门口,等。他记得曾经有个小女孩,也是这样在这里等着,抱着只雪白的兔儿,整个人也像只安静乖巧的兔子,嘴里念念有词:“兔兔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呀?小花在想他。”
那时赵泽毅还笑她说这样等人多傻,而今,自己也如年幼的她一般,站成了门口的一尊雕像。
只是她等的人,回来了,而他等的她,会回来吗?
身后,绫罗绸缎挂成了火红的一片,似霞光万顷,亮堂得有些灼眼,神采奕奕的赵轲老将军拄着拐杖,尾音拉得老长:“儿啊,别等了,她心不属你”。
第46章 双生7
赵泽毅扒下父亲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并不肯妥协,目光依旧凝望着远方:“再等等吧,说不定她明天就回来啦。”
赵轲见他如此倔强,没再说什么,摇摇头,进屋了。请帖都发了,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花雕不回来,他有个老友的闺女也到了待嫁的年纪,那丫头的青梅竹马去年因病去世,都是伤心人,到时候就把两人凑一块吧。
九月初七,就在赵泽毅蹲成石像的不知道多少天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他的视野,驾车的正是手拿马鞭,男扮女装的慕卿。
赵泽毅看着心里惊喜,是花雕!她终于回来了!连忙起身,挥手喊道:“花儿妹妹!慕……”
随即又尬住,过去他喊慕卿姐姐,可现在知道了他是男儿身,虽是女装扮相,这声姐姐愣是下不去口。
勒了马车,慕卿看出了他的窘迫,安慰他:“无碍。”反正没两天就要走,称呼什么的也不必太在意,这次他就是想把花雕送回来,自行前去处理那篓子烂事。
花雕依旧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抱抱:“泽毅哥哥我们回来了,但我们好像被人追杀了。”
追杀?赵泽毅面露疑色,是因为药蛊吗?随即看向慕卿,只见慕卿抿着薄唇,轻微地点了个头,算是对他心中疑虑的回应。
父亲虽已经归田卸甲,但还有些好友在朝中为政,赵泽毅想着要不要用父亲的关系给慕卿搭把手,慕卿却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样,抢先答道:“我自己的事,自己来处理就好了。”
刚迈进门,慕卿就被眼前的装潢闪亮了眼,这满屋子的红,也太隆重了吧,看来赵家很在意这件事啊,还好自己备的银两也不少,作为娘家人他的嫁妆不算寒碜。
布置屋子的主意都是赵泽毅拿定的,怕别人会以次充好,所有物件也是他严格挑选的,父亲赵轲只是偶尔在旁边提提建议,父子二人这样配合了三个月,才把这家布置好。
听到花雕“哇”地惊呼了一声,赵泽毅心里像吃了蜜,他要的就是这种震惊的效果,花雕的反应就说明效果达到了,但还是画蛇添足地问了句:“怎么样,特地为你布置的,喜欢吗?”
“嗯。”花雕重重地点头,她不明白成亲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但想着如此大费周章,赵泽毅肯定是花了番心思的,心中顿生感激,一把朝他身上扑去:“谢谢泽毅哥哥。”
慕卿曾教她,受了别人的恩惠就要说谢谢,可这声“谢谢”在赵泽毅听来,难免有些生疏扎耳,他一时黑了脸。
慕卿察觉到了赵泽毅的小情绪,揉了揉花雕的头,嘱咐道:“好了,安心成亲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不会走的。”
花雕之前在路上追着他问了好久,诸如“那群人会不会追过去赵府”、“要是不小心被抓住了怎么办”之类的句子,慕卿压根没放在心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在九月初九之前送她回到赵泽毅身边。等把花雕安顿好了,那群人要是还追来了,他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赵家家底深厚,又有朝中背景,定能保花雕无虞。
等花雕过了门,就是赵家的人,慕卿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不幸死在他们手中,或者能侥幸回到黄山岛,都是不错的选择。
慕卿敷衍了她一路,好说歹说把她带来了赵府,就等两天后拜堂成亲完万事大吉,想看她穿嫁衣时的妆容,想看她接受人们祝福成为新娘子的样子……慕卿翻来覆去一晚上,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太贪心了,想见证她的很多时刻,成亲时,初为人母时,儿女成群时……事实却是,自己根本没有时间了啊。
走吧走吧,别看了,看多了更舍不得,慕卿索性天一亮,就跟赵家父子说明事情原委,作揖告辞了。
“师父,你看我,穿这身嫁衣可好看?”一大早,花雕就被丫鬟们拉去试嫁衣,刚换好,花雕就想给慕卿看看,拍着他房间的门,直接说明来意,门内却无人应她。
慕卿又发病了吗?不是十五啊。花雕索性不等他应答,直接推门进屋,门内却空无一人,被褥整齐地叠放着,杯具里的茶早就凉透了。
这个人!又跑了!说好的要看她成亲,说好的以后留在赵府,留在她身边,又失信了,花雕心里埋怨,这个人,真的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见她慌乱从屋子里跑出来,赵泽毅叫住她:“花儿!”花雕闻言扭头,明月珰打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却只看见了赵泽毅,心中难免一阵失落,不是慕卿啊,随即抓住赵泽毅的手,追问道:“慕卿他人呢?”
“他走了,有件事他一直没告诉你,他说,药人活不过半个甲子,他今年二十八了,只剩两年可以活。”赵泽毅见她如此关心慕卿,慕卿又不见了踪影,索性全盘托出。
花雕听了心里万分气愤,什么赵泽毅,都是幌子,他是怕自己死后她孤苦无所依靠,所以才用成亲的理由绑住她,让她离不开赵府,好彻底摆脱慕卿。要不是慕卿跑得比兔子还快,赵泽毅告诉了她一切,估计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花雕望着赵泽毅,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毫不犹豫地出口道:“我想出门找他,等找到了再回来给你一个交代。”
既然花雕都这么说了,赵泽毅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嗯,好,我等你,他往东北方向走了。”
东北方吗?是西梁还是临初?花雕跟赵泽毅道过别,去马厩牵了马,就算慕卿跑到天涯海角,她也要找到他!
赵泽毅看着瘦弱的花雕拉着高大的马匹远去,心想明天就是婚期,真的留不住吗?随即又转念安慰自己,留不住就留不住呗,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
请帖早就发放出去了,一时半会无法全部撤回。至于明日的宾客,赵泽毅也想好了,全当是父亲和老友们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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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源戏班这边,酝酿已久的花伶开始打起了许柔竺的主意。
白无垢死后,芈氏一族狼子野心暴露,芈桑影还算义气,没有把日辄国供出来,故而许柔竺一直呆在柳源戏班里,没什么威胁,各方面又有花伶照应着,日子过得还比较快活。
许柔竺也算是没心没肺,她大哥病得要死了,其他几个哥哥抢皇位斗得正凶,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来了耿安赖着不想走,也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就呆在柳源戏班里,每天看看花伶就觉得很满足。
要是霜满天知道了自己杀弟仇人的女儿还在自己国土上蹦跶得欢,还不得提着刀过来把她砍成两半!
这天,两人吃过了饭,花伶假意关怀,问许柔竺:“你大哥怎么样了?病好些了吗?”
花伶其实早就知道了,许柔竺的大哥得的是不治之症,这次套许柔竺的话,就是想借着许未缪这个病,看看有关慕卿的传言是否真的属实。
许柔竺摇头,两天前才收到家里的来信,信里说大哥依旧是那个鬼样子,要死不活的,她也没办法啊,本来就是个不擅长操心着急的人。
“我有一种方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试?”花伶凑近了些,眨着眼睛,神秘地朝她说道。
许柔竺听后眼睛一亮:“什么办法?”作为小妹,能为救治大哥出一份力,只要不是太难,她当然也是愿意去做的。
只见花伶凑得更近了,在她耳边絮絮说了一堆话。
许柔竺听后,面露难色:“可是血……”
她觉得花伶说的这个方法很奇怪,要用活生生的人血做药引,服用下去。恶不恶心先暂且不说,从活人身上取血,人家乐意吗?
“没关系啦,就一点点。”花伶补充,用一副不痛不痒的姿态说道。反正流的也不是她的血,她当然不心疼,这许柔竺要是利用好,不仅可以拉拢日辄国,还可以打击报复花雕,一石二鸟,多好。
只是这个慕卿,到时候成为众矢之的,怕是会没命的吧,花伶眯着眼睛,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样打量着许柔竺。她早就摸透了,面前这人,是朵纯洁的小白花,又有点圣母病,见不得别人苦。
只是许柔竺一直没有搞明白,柳源戏班的花二爷其实是个女人,还仰慕着人家,巴不得有一天能跟花伶结成连理,双宿双飞。
只因花伶是女子这件事,柳源戏班的大家都知道,见许柔竺每天跟花伶走得那么近,所有人便默认许柔竺也知道此事,故根本没有人跟她说过这茬。
“好吧,那我派人去把他请来,问问他的想法。”许柔竺想的是,既然是有求于人家,那还不得客客气气的,跟对方说两句好话,人家帮不帮是另外一回事,主要是自己作为被动方,态度要好哇。
请?花伶心里冷哼一声,她可不要用请这么温柔的手段,她要借日辄国这把火,把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什么耿安、日辄、玉霄都掺和进来才好,反正她也是个不嫌事多的看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