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莫九娘带她来这里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师姐听说过祭剑吗？”
“祭剑？”江雪重复了一遍，她在藏书阁看到过相关的书籍。传言当世的每一把神剑都是以活人为祭，只是传言真假就不得而知了，也很少有铸剑师会谈到这件事情。
“师弟，你怀疑我们两个会被用来……”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最后两个字：“祭剑。”
“有这个可能性。”黎冉之的神色比之前看上去要凝重许多。
“那我们还要继续取剑吗？”江雪开始犹豫了，昨天晚上的场景真的带给了她太大的震撼。
“取，潮生剑我一定会拿到。”黎冉之的语气很肯定。
“师姐，整个万剑谷里有的都只是神剑和铸剑师残留的记忆，不会有事的。”黎冉之试图去安慰她。
“但愿吧。”江雪依然心神不宁。
“师弟怎么看白月？”江雪看向黎冉之，她差点把白月的存在漏掉了。
黎冉之很平静地说出来两个字：“修罗。”
“你也看出来了？”江雪很震惊，她以为黎冉之什么都不知道。
“从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来了，修罗的特征太明显，藏都藏不住。”
他继续补充道：“但是他的修为境界没有高出我们太多，应当在造化之境，即便他是修罗，凭借他的实力，也没办法绕开天剑宗的长老进入到万剑谷，所以大概率也是铸剑师的记忆。”
江雪道：“如果只是记忆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吧？”
黎冉之看着远处一次次拍过来的海浪，低声道：“但是我更好奇，如果我们两个都能看出来白月有问题，那两位铸剑师就当真一无所知吗？”
江雪沉默了，莫九娘和公孙冶的修为境界她能感觉出来，都只是很普通的凝元之境，真论实力，兴许都不敌黎冉之，但是他们二人真的不知道白月的真实身份吗？
“小姑娘，你们两个人又在这里呀？”
远处传来了莫九娘的声音。
江雪循着声音望去，正好看见莫九娘带着那把名为碧海的剑走了过来，她的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我就觉得你们两个人都挺喜欢看海的，昨天在这里见到你们，今天也是在这里见到你们。”
“九娘你是过来铸剑的吗？“江雪记得昨天，这把剑就被插在远处的海里。
莫九娘答道：“是啊，剑其实已经快成型了，只要给每把剑赋予自己的特征就可以了，碧海剑代表着大海的救赎，所以在这把剑铸成的最后阶段，我才选择来这里定居。”
“九娘是为了这把剑才住在这里的吗？”江雪很震惊，她没想过铸造一把剑要花费这么大的精力。
莫九娘笑笑：“不同的剑对铸剑师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为了铸造这把剑而来这里，在我看来是值得的。”
她掌心碧绿色的流光一闪，在海的中央顿时惊起滔天巨浪，那道流光化作一把通体碧绿的剑，直直地插在海的中央，任凭浪潮一个接一个地打来。
“九娘知道白月的身份吗？”江雪突然没由来地问出了这句话。
一旁的黎冉之愣了一下，她没想过江雪会问得如此直白。
莫九娘先是一怔，而后才笑道：“知道，修罗。是整个修真界让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这下轮到江雪愣住了，原来莫九娘是知情的。
莫九娘道：“偏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偏见也是无道理的。因为修罗的修炼天赋高，而且做过对修真界不好的事情，所以这个族群一直为所有人诟病。但是我的命就是白月救的，而且他为了救我还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那公孙前辈呢？公孙前辈看起来似乎并不喜欢白月。”黎冉之开口说话了，他的话甚至比江雪更为犀利。
“他不喜欢白月是正常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死在修罗和血魅的手里，所以他对这个族群有天然的恨意。”
黎冉之微微抬眼，问道：“那他为什么还同意白月留在这里？”
江雪扯了扯黎冉之的衣袖，示意他稍微委婉一些，她觉得黎冉之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直接了。
没想到莫九娘对他直接的问法倒是不甚在意，她很平静地答道：“冤有头，债有主，他就算想要报仇，那也需要找真正的仇人啊！白月看起来可比我夫君都小多了，跟当年的事情也应该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莫九娘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扯着黎冉之衣袖的江雪明显感觉到，黎冉之整个人微微怔了一下。
江雪道：“但是报仇很难吧？修罗一直以来都是整个修真界最为强大的种群，他们到达同样境界的速度要比普通人快太多了，甚至于同样的境界，修罗的实力也往往要强过普通人。”
江雪记得她在藏书阁里的记载中看到过，修罗一族有过神，那个神曾经斩杀过修真界另外的两个神，其中一个被斩杀的神还是云念棠的先祖。
所以即使在成神的情况下，修罗的实力也的确更强，那么想要找修罗报仇，自然也是难上加难。
莫九娘道：“我夫君在修炼一途上天赋一般，所以一直将全部的心思放在铸剑之上。你们对铸剑可能不太了解，一把真正的绝世之剑可以发挥的力量也是难以想象的。”
她将目光投去海中央的位置，那是碧海剑所在的地方。
“潮生剑是我夫君铸造的最强的一把剑，唯一的缺陷就是杀意太重，所以我才铸造碧海剑，希望能够借此压制潮生剑的杀意。碧海和潮生若能合二为一，那一定会成为当世最强的一把剑。”
黎冉之道：“如果炼制潮生剑要以人命为代价呢？”
这次轮到江雪惊讶了，她觉得黎冉之仿佛直接就要把真相说出来了。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死一般寂静，海浪冲击着岩石，留下一串哗哗的水声。远处看到的海水还是碧蓝色的，但是拍打在海岸上的水却是透明的，只是带着很多的尘土和砂石。
一波海浪袭来，又退去。
莫九娘看着黎冉之，黎冉之也同样看向莫九娘。
最终是莫九娘先笑了出来，那笑声中有些许的无奈。她移开了视线，望向海平面的尽头。
“以人命为代价去炼剑是会遭报应的，也会被其他铸剑师所耻笑，即便这种做法更容易炼出强大的剑。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死后会下地狱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开玩笑，但是江雪看到她的嘴角明明是笑着的，眼神里却很悲伤。
不可遏制的悲伤。
莫九娘并没有去等待江雪和黎冉之的回复，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我，会陪着他一起下地狱。”
这句话不是玩笑话，莫九娘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是异乎寻常的冷静，江雪在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到平日的温柔。
但也只是一刹那，这份冷静就消失了。莫九娘又像往常一样，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好像她刚刚什么都没有说过。
一阵说不出的寒意突然袭向江雪，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小姑娘，是这里太冷了吗？”莫九娘问道。
“有一点儿。”江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修真之人在灵力没有耗尽的时候，其实并不畏冷，但是莫九娘既然这么说了，江雪也就接话，她想找个借口离开这个地方。
黎冉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前辈，我师姐一向畏冷，我先带她回去吧。”
他扶着江雪准备离开。
“等一下。”莫九娘叫住了他们两个。
江雪回头，看见莫九娘站在海边，海风吹起她乌黑的发丝，她问道：“碧海剑和潮生剑注定要合二为一的，你们可以先回小院里，我会找时间给你们铸造新的剑。”
顿了顿，莫九娘又补充道：“你们也可以离开这里，去找其他铸剑师，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神剑，也不缺铸剑师。”
“你们自己选。”
江雪觉得她的话里似乎还有其他意思，但是她也没有往更深处去想。
“如果我们选择回去呢？”黎冉之问道。
江雪看向黎冉之，他和莫九娘的眼神里都是江雪看不懂的意思。
“路是你们自己选的，我只能言尽于此了。”莫九娘说完这句话，也转过了头，不再去看江雪二人。
回去的路上，江雪问黎冉之：“师弟，你们最后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啊？”
她确实没有听明白，感觉两个人都在打哑谜。
黎冉之道：“赌一把，看是不是能拿到剑。”
“还是不明白。”江雪也问得很直白。
“很简单，回去有危险，但是只有回去才有拿到剑的可能。”
“什么危险？”江雪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活人祭剑。”
黎冉之话音落地，江雪心里瞬间激起千层浪，“用我们两个祭剑吗？”
“留在这里是有一定的风险，但是轻易就能拿到的剑未必是好剑。更何况，师姐，这么多年来，天剑宗的弟子去万剑谷取剑的就没有出不来的，整个万剑谷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只有剑，是真的。”
“但愿吧。”江雪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完全没底。她不清楚黎冉之的实力，虽然他每次似乎都能绝地求生，但是每一次似乎也都在生死边缘挣扎。
二人沿着原路返回，走进小院时，公孙冶像往常一样在捶打着手里的那把剑，他面上看不到多余的表情，扬起铁锤的时候，江雪看见他的眼白处多出了一抹猩红之色。
她迅速将目光移向公孙冶的手腕，今天公孙冶将衣袖扎得很紧，甚至还带上了护腕，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她没办法确认之前的那条黑线是否还在。
公孙冶抬头看向从外面回来的黎冉之和江雪，他的眼神是瞥过来的，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的友善。
“噔”的一声脆响，公孙冶将手中的锤子重重地砸向石台上的剑，江雪的心脏又是猛地一抽。
她定睛看去，还是那把剑：公孙冶是什么时候把剑拿回来的？
“你们居然回来了？”远处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
循着声音看去，是一袭白衣的白月。他嘴角含笑，一步一步朝着黎冉之和江雪走过来。
路过公孙冶所在的地方时，甚至还微微挑了挑眉。
黎冉之不着痕迹地往前踏了一步，将江雪挡在了身后。
“我和师姐听闻两位前辈铸剑技艺高超，所以还是想留下来，希望向前辈讨到两把神剑。”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白月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一直在沉默着铸剑的公孙冶，微微歪头道：“讨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个小娃娃，神剑无情，小心连命也搭上啊！”
他说得很随意，但是江雪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小娃娃这个称呼……
江雪重新看向白月，还是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但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却是岁月的沧桑。
白月看到了江雪的目光，他直接靠近黎冉之，然后隔着黎冉之望向他身后的江雪：“怎么，小姑娘觉得我很好看？”
“呵。”这声音来自公孙冶。
他的目光原本注视着手里的剑，在听到这话时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白月丝毫不在意他的存在，反而朝着黎冉之又走近了一步，黎冉之没往后退，迎着白月的目光站在那里没动。
反倒是江雪，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白月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使得他的声音中多了一丝魅惑的感觉：“我叫白月，洁白如雪，皎洁如月的白月。”
黎冉之往旁边侧身一步，正好挡住白月的视线。他声音冷冽，带着一丝不悦：“昨天莫九娘已经跟我们说了你的事，你没必要再说一次。”
听到莫九娘三个字时，公孙冶捶打剑的力道明显增大了一分。
“是吗？”白月还是那个轻柔的笑：“别人介绍和我自己介绍，那可不一样。”
第35章 碧海潮生（三）
◎谁来祭剑？◎
在和黎冉之商量之后, 江雪准备在这里好好待下去了。而且，按照现在的进度来看，无论是碧海剑还是潮生剑, 都已经快要铸好了，他们也不用等很久。无论成败，很快就会有结果。
只是，这个小院的气氛却越来越诡异。
“九娘, 你今天这么早去海边吗？”是白月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的温柔。
“嗯, 碧海剑快要铸好了。”
江雪顺着声音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正好看见白月将自己的外衣披在莫九娘的身上，他的语气里满是关怀：“海边冷, 下次去的时候，记得多带一件衣服。”
“谢谢。”莫九娘有些尴尬地答道, 但还是将衣服披上了。
白月本就生的好看, 当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 确实很难被拒绝。
又是一阵沉闷的响声, 铁锤以万钧之力砸向剑刃。
江雪看见公孙冶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她拉着黎冉之小声说道：“师弟, 我觉得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的。”
黎冉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公孙冶，不知道为什么，公孙冶的眼睛一天比一天红, 最开始, 只是眼白变红, 现在连黑色的眼珠都开始变红了, 一看就不正常。
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提出来这种不正常。
江雪继续说道：“师弟, 我觉得待在这个地方的不舒服感越来越强烈了, 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因为那把剑快要铸好了。”黎冉之看着石台上的那把剑, 语气说得很平静。
他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他也能感觉到，潮生剑的杀意越来越重，剑快要铸好了，那把剑自己的意识也越来越强：剑在渴望鲜血，渴望活生生的鲜血。
铸剑的声音猛地停了下来，公孙冶几个大的跨步走到莫九娘的身边，他一把扯下莫九娘身上披着的白月的衣服，扔在了地上。
他没说话，但是那双红色的眼睛已经生出了可怖的寒意。
莫九娘有些生气：“你这是做什么？”
公孙冶道：“我是你丈夫，我看不惯！”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莫九娘有些无奈：“你至于吗？”
公孙冶冷哼一声：“衣服？”
他指着白月厉声道：“他在这里多久了，为什么不让他滚！你执意要留着他在这里做什么？”
莫九娘没答话，隔了好久，她才呜咽着抬起头。
“阿冶，你变了。”
只是短短的五个字，莫九娘只说了短短的五个字，就咬住嘴唇不再开口。
她只是看着公孙冶，一言不发。
那么安静，又那么悲哀。
公孙冶扭过头，也不答话。他重新回到石台前，继续专心致志地铸造手里的剑。
莫九娘摇摇头，有泪水从她脸庞划过，“阿冶，从你铸造潮生剑开始，你的眼里就只有这把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