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将目光移向远处，声音也平和了许多：“那场战争持续了上百年，妖皇陨落，幼子登基，按照你们人类的年纪来算，我们妖族从束发少年到不惑中年，全部都踏上了战场，那场战争打没了我妖族整整四代妖。”
江雪心中发寒，原来她以为是话本的故事竟然是曾经真实发生的。
渡河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我们妖族年幼的皇以还虚一重的实力带领所有的妖战至最后一人，神妖皆是元气大伤。众神尽数陨落，妖族的魂魄也被封印在这里，受雷霆之苦，不得往生，直到新的神开辟了一处空间，才让这些魂灵免受苦难。”
江雪看过这个故事，可是她不清楚当时征战的原因，似乎有些莫名奇妙，于是她忍不住问道：“前辈，当初这场战争的起因究竟是什么？”
渡河似乎是不想谈到这个话题，只说了简短的一句话：“立场之争，而非善恶之争。”
黎冉之却提了一个很新的问题：“前辈，还虚一重的幼皇可以与神相抗衡吗？”
他知道有些人通过招式和功法可以跨越修为之间的差距，但是如此大的修为差距是可以跨越的吗？
渡河道：“妖族千千万万的妖众都是吾皇不尽的灵力源泉，只要吾皇需要，我们的灵力都是他的。只要吾皇的灵核可以容纳，我们可以将他无限推向神的位置。”
黎冉之的身形停顿了片刻，如果这种方法被证明可以实施，那么对上白月，他们并非毫无胜算。
渡河看着黎冉之，一字一顿道：“杀死一个神的只能是另一个神，但是杀死半神的可以是千千万万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天空之上却骤然腾起滚滚黑雾，遮天蔽日，不留余地，庞大的灵力将整个丹井城完全覆盖。
这股气息江雪并不陌生：修罗白月。
第96章 丹井城（四）
◎“小殿下……”◎
江雪有些震惊, 她想过白月会过来，但是却从没想过，白月过来的速度如此快。
而且看外面的场景, 过来的人远远不止白月一人，无数已经破除封印的血魅和罗刹如今都已经重现人间，看来是和白月一起过来了。
渡河的神色已经从刚开始的震惊恢复到了如今的平和，他一撩衣袍, 同样将自己的灵力尽数释放, 用以对抗白月带来的灵力威压。
“来得可真急切。”
他又看向江雪和黎冉之：“你们现在不走, 一会儿可能就走不了了。”
江雪和黎冉之对视了一眼, 他们两个现在和白月对上，毫无胜算, 更何况现在的黎冉之根本没有灵力。
渡河又看向江雪手中握紧的碧海剑，温声道：“小姑娘, 你的碧海剑原本是代表着最强大的救赎之意, 可是如今, 怕是用不上了。”
黎冉之道：“前辈, 如果有潮生剑, 那么可以吗？”
一柄充满着血煞之气的长剑自黎冉之指尖延伸，血腥与杀戮的气息也瞬间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渡河明显惊了一下：“碧海和潮生？居然同时现世了吗？”
惊讶之余，渡河的脸上还有肉眼可见的欣喜, 但随后, 这份欣喜又被失望取代, 他看向黎冉之：“渡劫四境到渡劫五境之间的修罗是没有灵力的。”
当潮生剑出现的时候, 江雪的心里是有一些疑惑的, 按照常理来讲, 完全没有灵力的黎冉之无法用这种方式召出潮生剑, 可是他为什么做到了？
黎冉之又在瞬间收起了潮生剑，他左手的掌心处有一缕轻轻腾起的细小火苗，看上去是凤凰的形状。
这下渡河明显无法淡定了，“凤凰天火，你居然有凤凰天火！”
渡河的心中腾起莫大的喜悦，
黎冉之道：“前辈，我用毁灭之力斩尽魂魄所有的戾气，我师姐用碧海剑进行救赎，最后以凤凰天火度化亡灵，您看是否可行？”
“可以一试。”渡河的神色已经变得凝重起来了，在他等待上万年，终于看到希望的时候，却又是生死交接之时。
渡河望向黎冉之，这个眼神中带着坚毅的孩子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他问道：“白月已经到了，你还有机会吗？”
黎冉之道：“我未必会输。”
“为什么要冒险？你们现在离开还有很大的生机。”
黎冉之稚嫩的脸上此刻满是认真：“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白月如此匆忙，但是我能感觉到白月等不及了，这丹井下的内丹一定不可以被他拿到。”
白月距离封神只差一步之遥，这些妖丹也许正好弥补他的一步之遥。如果他真正成神，那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渡河用灵力撑出了一个结界，罩住了江雪和黎冉之。他看向黎冉之，说道：“小兄弟，我可以将你们送去丹井之中，但是你们进去之后的事情是我没法控制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承诺于我，先度他们的亡魂，再吸取他们的内丹。我知道你和白月是相同的目的，但我选择将这些内丹送给你。”
“前辈为何信我？”
渡河笑了一下：“当年带领妖族与神界战至最后一人的幼皇也不过是一个孩子，我觉得你和我们的皇有些相似。”
“有些相似？”黎冉之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渡河道：“并非长相上的相似，而是一种感觉。”
他说完，一挥衣袖，结界便带着黎冉之二人前往丹井之地。
在丹井的正上方，白月此刻正站在那里没有下去。
他看到黎冉之和江雪的时候，眼里也是掩饰不住的惊诧。尤其是黎冉之，即便成了孩子的模样，白月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但是随后他却换上了一抹笑意：“姐姐，你和那个讨人厌的臭小子还在一起呢？真是巧啊，我们居然又见面了。”
白月试图撕开结界，渡河瞬间拦在他们中间。
静静地看着江雪二人进入到丹井中，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渡河，你阻止本座入丹井，却放她二人进去是何意？”
渡河手中长剑紧握：“就是你所看到的意思！”
外面已经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灵力碰撞的声音让人心底发寒，但是从江雪和黎冉之进入井下的那一刹那开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江雪立刻反应过来了，这已经是另一个空间，是洛笙用神的灵力单独开辟的空间。
井底像是一条极长极长却又没有尽头的路。
妖怪的魂魄在四处游荡，整片空间之内风、火、冰、雷四种属性的灵力流转不息。
那些魂魄中有的充满戾气，有的却又十分平和，但是江雪看到确实如渡河所说，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半大的孩子，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的战争，让神妖两界几乎绝迹于世？
“师姐，动手吧。”
“好。”江雪拿出了碧海剑，她也不敢拖延下去，毕竟渡河可以在白月手中支撑多久，她也无法确定。
在黎冉之召出潮生剑的时候，江雪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弟，你已经有灵力了，是吗？”
黎冉之从召出潮生剑的那一刻开始，也就不打算隐瞒了，他沉默地点点头。
空间内的气氛凝滞了一会儿，江雪才笑着说道：“师弟，下次有事情别再瞒着我了，我可以和你一起解决。”
“好。”
黎冉之只回复了一个字，可是他知道，他骗了江雪，有些事情终究是他不能说出来的。
江雪和黎冉之沿着井下的路一步步往前走，丹井之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没有阳光，却始终有一轮圆月高悬于他们的头顶。
他们继续往前走，两边墙壁上原本静止的画开始动了起来。
黎冉之停下了脚步，看着墙上那些动起来的画。
画上面好像是关于当年神妖大战时的场景，他看到了妖皇和神的拼死一战，妖皇和诸神同时陨落，而后幼年妖皇继位。
那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加冕为皇，万妖在他脚下臣服。
他带领着无数的妖众与神界剩下之人殊死一战。
他在最前方，无数的妖族之人将体内的灵力全部给到他，他的修为也从还虚一重直逼半神之境。
下一刻，黎冉之却仿佛亲临神妖大战的现场。
而他，正是那个站在万妖面前的幼皇。
无数的妖众将体内的灵力全部输给他，助他封神。
他是还虚之境的灵核，承受不住这么多的灵力，他的灵核处甚至产生了一丝裂痕。但是他不能后退，半步都不能后退。
因为他的身后都是他的子民。
磅礴的灵力自他体内涌出，他以绝强的实力压制住神界现存所有的神。
神界奋力反扑，双方僵持不下，整片天地在这场大战之中分崩离析，人间早已是山崩地裂，尸骨成山。
神界以身化剑，欲屠尽整个妖族，年幼的妖皇化为原形，九天应龙腾空而起。
长剑落下，万千妖族全部被斩杀殆尽。
应龙呼啸，巨口一张，诸神陨落。
这一场战争终究没有胜者。
神界所化的长剑变为一座墓碑，压住了所有妖族的魂，而应龙也以一己之力困住了所有神族的魂。
黎冉之借着幼皇的身体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甚至能感受到此刻幼皇心里的悲凉和不甘。
这里终究成了神族和妖族的墓地。
从此这里便是一片黑暗，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所有的魂魄只能困在最黑暗的地方，不能动，不算生，也不算死。
不入轮回，亦不得往生。
双方好像都给了对方这个世界上残忍酷的结局。
再然后，便是很多很多年后，洛笙来到此处，他单独划出了一片空间，而这些魂魄也能够在这片空间游荡，甚至在夜晚，能借着人类的身体看看这个世界。
这些魂魄中有的已经释然了，可有的还是怨恨着。
黎冉之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年幼的龙望着妖族所在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再睁开眼，还是那条长长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黎冉之召出了潮生剑，他道：“师姐，跟我走吧。”
他已经能够感受到那个墓碑的气息，那也是关押着无数魂魄的地方。
江雪原本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墙壁上的那些画，听到黎冉之的话，也随之应声道：“好。”
继续往前走，原本的一条路分成了两条，几乎每一个岔路都会分出两到三条路，但是黎冉之完全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带着江雪十分从容地走向其中一条路。
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路的尽头豁然开朗，墙全部消失，灰蒙蒙的天地广阔无垠，整片天地所能见到的东西只有两个：一柄巨大的剑，一条横亘于天地之间的应龙。
他们各自镇压着无数亡魂。
潮生剑开始颤抖，碧海剑也开始颤抖。
还有凤凰天火，原本取自神界的凤凰天火开始呜咽和悲鸣，像是在悼念已逝的故人。
但是直到现在，黎冉之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洛笙要说必须是杀戮和救赎同时存在，才能度化这些妖族亡灵，这种办法明明会使妖族和神界的亡灵同时度化。
没有时间想这么多了，井外的局势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样子。
黎冉之右手高举潮生剑，漫天的杀意遍布于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随着长剑地举起，无数亡灵的哀嚎之声也开始出现。
漫长到没有尽头的黑暗，如今终于有了一丝光明。
在潮生剑的煞气遍布于每一个角落之时，嗜血珠也开始了变化，无数亡灵的怨气全部疯狂地涌向嗜血珠，涌向黎冉之。
黎冉之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在埋葬着无数怨灵的地方动用潮生剑，他体内的嗜血珠一定会躁动。
他现在完全可以不管这些亡魂，直接取了丹井之下的妖丹然后离开，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和渡河之间尚有约定。
他将体内全部的灵力用在压制嗜血珠上面，“给我回去！”
血红色的剑柱直插云霄，黑气瞬间缠绕住整个剑柱，将黎冉之所在的位置包裹得严严实实。
“师姐，就是现在。”
江雪听到黎冉之的声音，手中碧海剑亮起，如大海一般的包容气息顷刻之间布满整个角落。
而后，这股气息开始收缩，黎冉之所在的位置被完全包裹在这股气息之中，强大的怨气被一点点净化，江雪感觉自己的灵核在发烫。
潮生剑和碧海剑彼此纠缠，黎冉之释放出凤凰天火，火凤轻啸一声，万千火光将整片区域照亮。
但是还差了一些东西，仅有这些还不够。
江雪感觉体内有一道火焰在不受控制地涌动，好像有外力在呼唤它。
一缕碧绿色的火苗自江雪的眉心浮现，而后火焰的灵力迅速融入到碧海剑的剑意之中。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救赎：是可以包容万物的生灵之火。
但是火焰并没有被江雪炼化，火焰的出现为这些亡魂的往生提供了最后一丝助力，却也带走了江雪身上所有的灵力。
她甚至连站都站不稳，被身旁的黎冉之一把扶住。
嗜血珠的冲击也让黎冉之沉默地咽下了喉头涌上来的鲜血。
这时，万千亡魂同时开始消散，终得往生。
黎冉之看见龙睁开了眼睛，孩子的模样在龙头处浮现，年幼的皇最后的眼神是释然。
那一刻，黎冉之突然明白了洛笙的用意：他没有帮助妖族，也没有帮助神界，只是帮助这万千亡灵解脱困苦。
就像渡河说的那句话：这场战争的起因不是善恶，也不是对错，而是立场之争。
随着亡魂的消散，整个丹井也开始随之消散。
丹井之上，白月和渡河正在缠斗，渡河明显是不敌白月，已经浑身是伤。但是当他看到丹井之下，所有的亡灵如荧光片片消散之时，那双苍老的眼睛里甚至泛起了泪花。
“孩子们，你们终于解脱了……”
但是白月此刻却无法淡定了，丹井散去，所有的妖丹全部出现，如山一般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白月灵力大盛，一掌拍开渡河就要去夺取妖丹。
渡河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看着黎冉之所在的方向，出声道：“小兄弟，这里的内丹是我妖族送你的礼物，放心的吸收吧！”
白月眼神一冷：“做梦！”
渡河身上灵光一闪，幻化为一头体型数百丈的银色天狼仰头长啸，嘴中一吐便是一颗莹亮的光球。
黎冉之不敢多耽误，掌心灵力闪动，万千内丹同时朝着他所在的地方奔涌而去。
看到这一幕，白月眼中的神色瞬间变了，他手中黑气涌动，磅礴的灵力丝毫不加保留地朝着银色天狼呼啸而去：“找死！”
惊天的灵力碰撞，带给人的是直达灵魂深处的震撼。
银色天狼在这一击之下甚至是气息微弱，渡劫八境和半神之境之间仍有不小的差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