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不明白这种徒劳的守护有何意义，与其每一次都牺牲天剑宗的优秀弟子来阻止封印的破损，不如牺牲人间这千百万无用的普通人，用他们的生命成就自己，进而除去白月，缔造修真界真正的太平盛世。
他也终于如他所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那些树可以吸收人的生命力，进而去供养他，让他变得更强大。他的修为也一日千里，很快便要踏上那条所有人都渴望的封神路。
原本他只是想着成神除去白月就可以了，但是当这些借着恨意而生的树可以帮助很多无力复仇的人实现自己心愿时，他觉得，他能做得更多了。
他应当是这天下的主，是这世间善恶的审判者。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杀死所有可能成神的弟子。
越来越多的弟子被藤蔓夺走了生命力，同时，得到藤蔓补充的顾清一也越来越强大。
下方的黎冉之还在尽力砍杀周围的藤蔓，凤凰天火能够撑出的结界已经很小了，小到只能护住上百名弟子。
灵力也要耗尽了。
江雪朝云念棠问道：“云师兄，传送法阵还需要多久？”
云念棠勉强斩去身边的藤蔓，低声道：“一炷香。”
他似乎是有些犹豫，说道：“但是最大的难处不在这里，而是……”
他没有往后说，但是江雪已经知道了：传送法阵会产生很强大的空间波动，而这一点，根本瞒不住顾清一。
在阵法还未完成时，顾清一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他的声音冰冷：“云师弟，你觉得你来得及吗？”
无数弟子挣扎着往不归岛外逃跑，但是不归岛外是无妄海，根本不可能御剑而行。偶尔摆脱藤蔓逃出的弟子也迅速被扯入一片漆黑的海底。
现在整个不归岛下都是这些藤蔓，他们灵力完全耗尽之时就是顾清一开始屠杀之时。
只是顾清一似乎连这些耐心都没有了，在传送法阵初具雏形的时候，顾清一眨眼就来到阵法之前。
云念棠需要维持传送阵法，根本无力阻挡。
九天神雷滚滚而下，直直地劈向顾清一。观星重伤，但还是在拼着最后一丝灵力。
“观师兄，我助你。”元川将手搭在观星的肩膀上，输送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
奔雷阁的弟子全部赶来协助，为云念棠争取完成传送法阵的机会。
顾清一手中长剑一挥：“覆海诀！”
无数弟子胸前被剑意穿过，而后被藤蔓缠绕只剩下一张皮包裹着一具骸骨：一面倒的屠杀。
“凤凰天火，护！”黎冉之拼着最后的灵力，落下了一道强大的火焰结界，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他转头朝云念棠说道：“云师兄，传送结界完成后，立刻带所有人离开。”
末了，他补充道：“包括修罗一族的人，华川手下的修罗从未害过其他人，我恳请云师兄带他们一并离开。”
“你要做什么？”云念棠心里有一丝不安。
黎冉之原本以前往前走了几步，他却又折返回来，他道：“如果师兄能带大家平安离开，帮我告诉师姐……”
他的目光看向江雪所在的位置，嘴里的话却顿住了。
云念棠一边结印，一边制止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你想说的话，自己活着跟她说。”
黎冉之还来不及争辩，凤凰天火的结界轰然碎裂。
他望着碎裂的结界，整个人停顿了片刻：他的喜欢好像来不及说了，真是遗憾啊！
下一刹那，磅礴的妖气自他体内迸发，两道雷劫同时自上空劈下。
顾清一的重点瞬间从转移阵法挪到了黎冉之的身上，滚滚惊雷之下，黎冉之的身形迅速地缩小又变大。
他与顾清一同样静立空中。
他的灵力已经在最后的火焰结界中耗尽了，如今他只能利用体内存着的妖丹强行渡劫，而妖丹终归不是灵核，那是属于妖的力量。
也是无数的妖在亲人朋友死去，新皇陨落，宗族覆灭之际，带着满腔愤懑和不甘死去之时留下的内丹。
凤凰天火和红莲业火同时从黎冉之掌心收起，潮生剑却自他指尖延伸。
顾清一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没想到，在这种绝境之下，黎冉之还有反击之力。
滔天的黑气自黎冉之周身涌出，迅速弥漫于整个天剑宗，此时的他比起之前的白月，几乎不相上下。
血腥，杀戮，戾气，潮生剑在兴奋，地底万千鬼物同时爬出，他们感受到了属于皇的力量。
黎冉之的双眼也渐渐被血色覆盖。
他的右手握着潮生剑，而左手浮现的却是嗜血珠。
这种感觉江雪太熟悉了，这是黎冉之失控的前兆。
天空之下，众多弟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中原本有些人并没有觉得黎冉之与修罗有多大关系。
如今看来，黎冉之就是下一个白月。
可是，黎冉之却是在救他们。
天空之上，黎冉之勉励维持着最后的清明，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再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鬼东西。
嗜血珠的力量，他已经很久没有动用了。
他立在虚空，手指轻轻地点向顾清一，他周身黑雾弥漫，声音也是异乎寻常的冰冷：“吾以修罗之名，号天下万鬼，杀。”
第102章 种树人（二）
◎一个很温暖的怀抱。◎
那一刻, 宛若白月重新归来。
江雪看着天空中的画面，却觉得此刻有一丝悲凉。
无数的死灵，血魅, 罗刹，前赴后继地扑向顾清一，却又在他的剑诀下四分五裂。
那些杀不死的生物一次又一次地向前，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斩退。
顾清一怒道：“没用的, 再来多少都是完全一样的！”
黎冉之的身影眨眼便来到他的眼前, 潮生剑一剑斩下：“还有我。”
惊天的爆炸自空中散开, 每一次长剑的交锋都带来恐怖的破坏力, 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剑法，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为了杀人的顾清一剑诀正气凌然, 他的每一剑都有着天剑五诀最原始的霸道和决绝，为了救人的黎冉之却周身黑雾弥漫, 他的剑诀中蕴含着的只有数不尽的戾气和血腥。
黎冉之拦下了顾清一, 云念棠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完成传送阵法。
还差一点点, 只要黎冉之再拖住一会儿就足够了。
顾清一也意识到了云念棠这边的情况, 今天所有人都重伤, 是他赶尽杀绝的最好机会，他也绝对不能错过。
他的每一剑都带着最凛冽的杀意，但是黎冉之的每一剑却又将他的剑意原封不动地斩回。
黎冉之的眼中尽是血色, 人却分毫都不退让。
江雪已经无力再打下去了, 分魂的痛苦让她连手中的剑都要握不住了。
可是此刻的楚瑶瑶却在她的身旁奋力地斩杀藤蔓, 她正在很努力地试图去护住江雪。
顾清一与黎冉之二人的交手越来越激烈, 云念棠的阵法也即将成型, 众弟子终于看到了离开的希望。
黎冉之身上的黑气越来越重,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只知道朝着眼前的人不断斩杀。
对方斩过来一剑，他就回两剑。
顾清一慢慢发现了他的问题：现在的黎冉之很强，但是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那双逐渐血红的眼睛预示着他此时的神志可能并不清晰，不过是一台杀戮的机器。
意识到这一点后，下一刻，顾清一的身形立刻出现在了众弟子之中。
和顾清一料想中的一样，黎冉之的长剑不假思索地斩了下去：没有目标，他根本分不清是顾清一还是其他弟子，潮生剑毫不犹豫地挥出，根本不在乎对面是谁。
云念棠拦住了黎冉之的剑，却也因此吐出一口鲜血。
顾清一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连你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黎冉之，你怎么跟我斗？”
江雪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试着站起来，喉头却涌上一抹腥甜。
咽下那口血，江雪提着碧海剑往黎冉之所在的方向冲过去。
“云师兄，你尽快完成传送阵法送大家出去，这里我来。”
碧海剑与潮生剑猛地相撞，江雪瞬间便倒飞出去，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她口中涌出。
也是这一刹那，黎冉之的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师姐，我……”他望着手里的剑，心里的恐惧却越来越大。
刚刚朝向江雪的这一剑是他斩出来的。
“师弟，你的对手是顾清一！”江雪尽她所能的朝黎冉之喊道。
这一喊让她咳了好几声，又吐出一大口血。
下一刻，顾清一的剑却朝江雪斩了过来。
黎冉之的身影眨眼就来到江雪眼前，朝着顾清一斩下去的那一剑他用了十成力。
双方又是一次近战。
两人身上皆是对方的剑痕。
黎冉之的眼瞳再次被鲜血覆盖之时，顾清一引着他来到了传送阵法所在的位置。
云念棠意识到不妙，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无力反击。
双方又是一阵激烈的交锋，只差一寸，黎冉之的剑就要斩碎原本即将完成的传送阵法。
观星、元川，以及其他所有弟子凝聚起了最后一丝灵力，为云念棠争取时间。
黎冉之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很清楚，他最后的一丝清明也即将被黑暗吞噬。
下一刻，黎冉之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了。
一个很温暖的怀抱。
江雪从他的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碧海剑握在她的手中，可是她却连最后一点灵力也无法给到碧海剑。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她是碧海剑的主人，和剑心意相通，她想着，如果她抱着黎冉之，能像当年在后山时那样，也许还有机会唤起黎冉之最后的理智。
明明是她抱着黎冉之的，可是却更像是她借着黎冉之的力量勉强站立。
“师弟，是我。”江雪的声音很轻。
其实不用说，黎冉之也能知道。
江雪的气息她太熟悉了，那是他最珍惜的人，就算失去理智，他也一定能记得。
黎冉之手中的潮生剑没用动，他的世界好像也因此静止了。在江雪抱住他的那一刹那，即便是这种紧迫的环境中，他的心跳还是不可遏制地加快了。
他眼中的猩红色在退去，只是最终也无法完全退去。
江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到自己的灵核在发烫，已经耗尽了灵力，空空如也的灵核此时在发烫。
像是在呼唤着某样东西，又像是在试图镇压某样东西。
黎冉之壮着胆子轻轻地握了一下江雪的手，江雪并没有反抗，她还是抱着黎冉之没动。
黎冉之的视线看向前方，他的眸中此刻虽然还有猩红色，但是语气却如往常一般清明：“观师兄，剩下的交给我吧。”
观星已经浑身是血，完全凭着意志力在做最后的支撑，倒下的众弟子也都还在奋力站起。
听到黎冉之的话，所有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顾清一看着他眼前的黎冉之：少年一身雾青色的弟子服早就满是污脏，胸前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身上大大小小尽是伤痕，眸中泛着血红色。他手中握住的那把剑充满着杀意，但是他的眼神却又无比坚定。
他的身后一个同样身穿雾青色弟子服的少女紧紧地抱着他，与其说抱着他，不如说是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失去了他的支撑，少女可能随时随地都会倒下。
但两个人都很倔强地站着。
黎冉之抽中握住江雪的那只手，重新握剑。
漫天的黑气自他体内涌出，潮生剑轻啸，杀意在一瞬间铺天盖地。
江雪握住了黎冉之握剑的那只手，她已经没有灵力了，但是被黎冉之完全炼化的生灵之火此刻却在她的掌心浮现。
碧海剑的气息通过生灵之火融入到潮生剑中。
在那一刻，江雪是愣住的。
很多事情的发展并不受她的控制。
云念棠阵法已成，所有的弟子争先恐后的进入空间的裂缝。顾清一携剑而至，他不能错过杀死这些人最好的机会。
黎冉之的剑意顷刻间铺天盖地：“玄天剑阵，灭天阵。”
那一刹那，天地之间的每一处缝隙仿佛都被剑意铺盖，无数的藤蔓全部被斩于剑下。
顾清一斩出的每一道剑诀全部被黎冉之的剑意斩回。
云念棠送走了所有的弟子和修罗一族的人，他隔着裂缝朝黎冉之喊道：“你们快过来！”
在顾清一全力对付剑阵的时候，黎冉之趁此机会，直接背起江雪前往裂缝愈合处。
缝隙在他们背后合上。
在缝隙合上的那一刹那，顾清一拼着仅剩的灵力斩出了最后一剑。
黎冉之只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袭向他。
他心中一惊，立刻看向背着的江雪。
倒下的却是在江雪背后的人，最后堵住那丝缝隙的是楚瑶瑶。
“瑶瑶！”那是喻文书的声音，声嘶力竭。
楚瑶瑶的背后映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江雪此时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但她仍下意识地去摸楚瑶瑶的脸。
楚瑶瑶的嘴里也吐出大口的血，她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师姐，我已经完成了我所有的任务，我想我会回家的。”
除了江雪，在场恐怕没有任何人能明白这句话里面真正的意思。
泪水模糊了江雪的视线，她却只能点头：“可以的，瑶瑶一定可以回家的。”
楚瑶瑶从怀里拿出了一把黑色的匕首，匕首之上还萦绕着黑气，她将匕首递给了黎冉之，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黎师弟，这里面有师姐的残魂，我不知道怎么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但是我知道，它一定有用！”
她说出这番话已经是费了极大的气力，最后她才将目光转向喻文书，却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喻文书脸颊的那一瞬间，蓦地垂下。
喻文书伸手去握，那只手终究在他掌心滑落。
而后是空间转移阵法，江雪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失去了意识。
·
一月后，天山。
终年不化的积雪没有丝毫的变化，和他们上次来这里取九玄冰魄时没有任何的区别。
云念棠站在天山之顶，远远看着天山的脚下。
远处传来了布靴踩在积雪上面的声音，云念棠回头，看到的正是黎冉之。
“怎么样？能撕开吗？”
黎冉之摇了摇头。
他们离开天剑宗后，整个天剑宗又开始被一层一层带着灵力的藤蔓所覆盖。云念棠和养好伤后，曾经试图撕开这层结界，但是他发现最外层是覆着灵力的藤蔓，里面已经是逐渐凝成实体的空间结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