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回来他就上来揭轿帘。如果不是一直在门口等着,是不会比抱梦童子还快。
“我今天干活儿快,中午吃什么?”王唯一快快乐乐下轿。
“饺子,玉米虾仁馅儿。”殷长衍扬手,玉米新鲜又饱满,“要帮我剥玉米吗?”
“不要,那个手疼,你自己来。”坐等吃食送进嘴里显得她太过霸道,王唯一推轮椅,“我能帮你擀皮儿。”
“哈哈哈哈好,那就交给你了。”殷长衍余光瞥了一眼抱梦童子。
王唯一陪殷长衍一起在厨房做饭。
包饺子得先从和面开始。
她守着大盆倒面粉,这些应该差不多够吃,“长衍,你会把面粉做成面团吗?我会倒是会,就是拿捏不好水量。要不偏硬,要不就软成一滩泥。”
“我来吧。”
殷长衍舀起一瓢清水洗手。
洗得很仔细,又久。
王唯一看到他指甲缝里有一些黑色粉末,“你是去挖煤了吗?”
“你说这个?”殷长衍抬起手掌,“这叫观音土,搀上香炉底部的旧香灰之后,最能迷人眼睛。”
“竟然跑去挖土,你多大人了,还玩儿泥巴。”王唯一愁眉苦脸,“怎么办,一想到你的手我就没了胃口。”
殷长衍笑道,“我多洗几遍,白白净净的,应该问题不大。”
王唯一全程在边边角角打下手,今天的饭基本出自殷长衍之手。
玉米虾仁馅儿饺子油润鲜香,带着虾肉特有的紧致弹牙,咬一口在嘴里直接爆汁。嚼到后面是玉米的清甜,回味无穷。
说什么倒胃口,她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就连殷长衍也只是在尝生熟的时候吃了一个。
王唯一挺着滚远的肚子在院子里遛弯儿。
撑得好难受,感觉肚皮要炸开。
早知道不吃这么多。
明天还要浇水,这个样子要怎么去干活儿。
希望抱梦童子晚一些来接她。
这基本就是妄想。抱梦童子的守时程度堪比‘阎王要你三更死,没人留你到五更’。
叫殷长衍多买一些山楂回来,能消一点儿食是一点儿。啊不,还是熬成水算了。她现在一点儿固形物都咽不下,山楂水勉强能溜一溜缝儿。
次日。
王唯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山楂水。
路的尽头处没有出现红色轿子。
抱梦童子迟到了。
门口,殷长衍坐在轮椅上,“唯一,你还在?要不要去寺庙,听说今天大师开光赠德,很热闹。”
王唯一下巴微扬看日头,“过了寅时,抱梦童子还没到。”
“也许半路出了岔子,迟一些到。抑或是被人杀了,永远也到不了也说不定。”
“你说这是什么话,就不能盼着点儿人家好。”
“祂们是非人之物,被路过的好心高阶修士除掉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王唯一拧起眉头,“长衍,抱梦童子哪里惹到你,你看祂不顺眼。”
“如果你认为我讨厌祂,那你也太过乐观了。”殷长衍笑得眉眼弯弯,眸子里透着光,活泼又欢快,“我盼着祂死呢。”
王唯一想说‘你别开说笑了’,却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说的是真心话。
这个认知令她后脑勺发凉。
“开玩笑的。”殷长衍抿了抿唇,“但是唯一,你当真了。也就是说,在你眼里我是完全能做出这种事儿的人。”
王唯一张口想要解释,又慢慢地合上嘴巴。她确实起了这个心思,没法儿否认。
“对不起,长衍。我跟你保证,没有下一次了。”王唯一补了一句,“长衍,你是见我最大度、最好的人。”
“笑容再讨好一些,你的夸赞就显得不那么违心。”殷长衍说,“事实上你也不必夸我,因为我确实给抱梦童子使了些绊子。”
王唯一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不是看见了么,我手上的观音土和香灰。”殷长衍说,“祂装扮成人,就得遵守人规则。人眼睛被遮掩,就会看不见。我用观音土和香灰迷了祂的眼睛。这个时候,祂应该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鬼打墙。”
“唯一,祂不会来了,你在这儿等着也是白白浪费时间,回家吧。”
王唯一指着殷长衍的手都在发抖,“殷长衍,你好损啊。”
“难道你要我对讨厌的东西嘘寒问暖?”殷长衍想一想就觉得厌烦,“唯一,你去哪儿?”
“找抱梦童子。”王唯一推殷长衍轮椅,“你也别闲着,跟我一起去。”
王唯一在留梦净土待过一段时间,与抱梦童子之间有特殊的联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抱梦童子的,反正就是寻到了。
街头巷子处。
抱梦童子眼睛被观音土和香灰眯了眼睛,扛着红色轿子慢悠悠地在原地打转,怪滑稽的。
瞪了殷长衍一眼,“看你做的好事儿。”
上前两步攥着袖子去擦祂的眼睛。
噫?!怎么擦不掉。
要不蘸点儿水试一试。
嘶!
水碰到观音土和香灰之后开始发烫,犹如热油溅脸。抱梦童子上半张脸被灼出圆形孔洞伤痕。
扭头看向殷长衍,“怎么回事儿!”
殷长衍只是笑,唇角朝耳朵边越扬越高。
“殷长衍!!”
豁,真惹恼她了。殷长衍看够了,笑完了,才不情不愿地说,“观音土和陈旧香灰是秽物,水乃至洁之物,不灼伤祂才鬼了。”
“那要怎么办?”
“用寺庙的香油擦就行。”殷长衍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问王唯一,“我一直问你要不要去寺庙添香油,是你拒绝我。”
王唯一:“......”
王唯一:“走吧。”
“唯一,你推我。”殷长衍低头看了一下轮椅轱辘,“前些天刚下过雨,道路比较泥泞。慢慢走,不着急。”
王唯一手在轮椅背上渐渐收紧,深吸一口气,“可是抱梦童子着急。”
“那是祂的事,与我何干。”
“......走吧。”
殷长衍问寺庙要了一个硕大的瓷瓶当祈福礼,还给里面灌了很多大师开过光的符咒水。
王唯一到寺庙取了香油,马不停蹄回到街头巷子。指腹点了香油涂在抱梦童子眼睛上,祂果然恢复正常。
抱梦童子撩开红色轿子轿帘,邀请王唯一进入。
殷长衍朝她招手,“早去早回,唯一。”
去留梦净土浇完水回到家,天色已经到了傍晚。
“唯一,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去的晚当然回来的晚。”王唯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捞过桌子上的茶碗倒水往嘴里送,没好气儿道,“都是你害的。”
“我迷了祂的眼睛,你不去都没什么。”殷长衍觉得有几分无辜。
“闭嘴吧你,害人家那么惨,好意思开口。”
“你对祂的维护,会让祂陷入一个被迷眼都算是幸福的处境。”
王唯一警惕心一下子拔得老高,眯了眯眼睛,“你又想做什么。抱梦童子明天寅时能准时到吧。”
“说不准哦,得看你的表现。”殷长衍说。
老天呀,她已经把留梦净土的树给搞坏,要是人再出个什么好歹,她哪里来的脸见戚言枫。
“你想我怎么表现?”王唯一调整眉眼,软了身子,朝殷长衍暗送秋波。
殷长衍笑意微敛,视线上移,停在王唯一脸上。呵,就为了一个抱梦童子,她可真够豁得出去的。
啧,眼皮闪得太勤,好酸,要流泪了。行行行,她完全不是勾引这块料。
放弃了,“你想要我怎么做,直说就是,我一定全力配合。”
做饭、洒扫之类的,她干的还不错。缝补会差很多。
殷长衍舌尖细细地舔过森白牙齿。配合,还全力。
她是怕抱梦童子日子过得太舒坦么。
“亲一下我。”殷长衍说,“参照我们在留梦净土那个程度的,我很喜欢。”
王唯一愣了一下,就这么简单?
拿起他一根手指头,嘟起嘴啄吻了一下。又觉得有点儿敷衍,为表诚意,伸出舌尖细细地舔吻了一遍。
他看起来有几分享受的样子,太好了,保住抱梦童子了。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很喜欢。就这么说好了,你别刁难抱梦童子。”
饿了饿了,厨房有清炖排骨的香味儿,去舀一大碗吃。
王唯一走远,殷长衍抬起手,光透过手指,上头有清晰的亮晶晶纹路。
下巴微扬,舌尖舔舐手指,与她留下的痕迹缓缓地重合。
呵,抱梦童子。
第二天。
时辰过了寅时,太阳渐渐地偏移。
红色轿子呢?抱梦童子呢?
“殷长衍,你明明答应过我不用观音土和香灰抹祂。”
“冤枉。”殷长衍说,“唯一舔过的手,我都舍不得洗,怎么会去碰它们。”
“可是抱梦童子还没到。”
“祂走得慢,我能有什么办法。”
王唯一眸子一眯,听出点儿不对,转身离开。沿着路去寻找。
“唯一,走那么急,等一等我。”殷长衍推着轮椅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找到抱梦童子的时候,是在巷子里。
抱梦童子浑身湿漉漉,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像动作慢放十倍,宛如蜗牛在爬。
不用问,除了殷长衍谁能干出这事儿。
“怎么回事儿?”
“你看到了,天地良心,我这次没用观音土和香灰涂祂们眼睛。”
王唯一气急败坏,“我是问你祂们为什么这么慢!”
“祂们踩水了。”殷长衍说,“抱梦童子双脚沾水,身子会比从前重千倍万倍,行动迟缓。看样子,他们踩的份量相当之多。”
“你倒的水?”
“是我。”殷长衍供认不讳。
“抱梦童子的行走路径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你怎么找得到?”
“祂们的路径古板且单一。昨天你找祂们时,我也有陪同前往。”
昨天晚上并没有下雨,地面怎么会有水,还恰好能为他所用。等等,他怀里抱着的大瓷瓶?!
“水是你倒的?你也太缺德了吧。”
“那不是普通的水,是大师开过光的净水。我自己都舍不得用。”
王唯一要气死了。
他嘴上话一套套的,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下起黑手来一点儿都不带含糊。
“长衍,要怎么样才能弄干?”
“晒一晒太阳,干透了自然会好。”殷长衍笑了一下,“留梦净土今天你是去不了,在家里待着,多休息一会儿。过几天镇子里放烟花,我们去逛一逛,很热闹。”
王唯一屈指敲了敲轮椅背,“它那么大,哪里都挤不进去。上一次能出门是因为剑堂师兄们为你铺了......”
话音一断,这是两个人共同的伤心事。
“......我们去买一副拐杖。”王唯一说,“轻便又灵巧,适合晚上出去看烟花。”
“不去留梦净土了?”殷长衍咧开嘴巴笑。
“引路人被你搞成这个模样,哪里还能去。”王唯一端详抱梦童子,解开兜帽是不是能晒干得快一些。
哇,布料都腐朽了,手一抓就是一把渣。
离近一看,祂们都挺高的。她脑袋只到祂们肩膀部分。
王唯一索性卸了两个抱梦童子的兜帽,叫祂们在太阳底下晒。
抱梦童子垂着头,所以没人知道祂们眨了一下眼睛。
王唯一回到无量涧,草草地扒了两口饭下肚。陪着殷长衍去大夫那里买拐杖。
大夫说,“这些东西都是咱们自己做的,专门给病人用,不卖。”
打量殷长衍几眼,“你家夫君用不了,他个头太高。拐杖太低走路时摔伤的可能性更大。”
“我知道了,谢谢大夫。”王唯一推着殷长衍离开药铺,跟他咬耳朵,“你看,天都不想叫我们去。”
“缺一个拐杖的事儿,天什么都没想。”
殷长衍打算找些木料自己做拐杖,但是他修为好,手稍微使点儿劲儿木料都碎裂成渣,根本没法儿弄。
殷长衍盯着自己的双腿,眉头拧起。难不成要唯一一直推着他?
这不行。
他可以对着一直漆黑一片的夜幕,但是唯一得看到漂亮的烟花。
寅时。
抱梦童子扛着红色轿子准时停在无量涧门口。
王唯一唠叨了殷长衍两句,他发誓不会再刁难抱梦童子。这两天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闭门不出,说是要做一副合身的拐杖。
几天后,王唯一最后一次给树浇水。
抱梦童子将她送回无量涧。
下红色轿子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衣袖被拽了一下。
怎么了?
低头一看。
水泥色的手抓着她。
握草。王唯一腿脚一软,她又触犯了‘别碰祂’这一条。
转念一想。算了,都触犯一条了,再多加一条又有什么关系。
祂有事儿?
抱梦童子另一只手抬起,指了指红色轿子箱体角落。
那里放了一副全新的拐杖,高度正适合殷长衍用。
王唯一愣住了。
对了,那天也是她抱怨没有桶,抱梦童子才去重新做了一个。
她说需要买拐杖时,抱梦童子就在身边。
所以抱梦童子看着面如土色,其实是一个心底良善的暖男。
无量涧。
院子里堆了一层废掉的木料,木屑在草地上盖了厚厚的一层。
殷长衍坐在轮椅上试新做的拐杖,毫不意外又断成两截。
真令人气馁。
身后传来脚步声,“唯一,回来了。先休息一会儿,我挑好木料就去做饭。”
“不用做拐杖了,抱梦童子为你做了一副。”王唯一把拐杖递给殷长衍,“树做的,材质相当结实。祂怕你划到手,还打磨掉多余的木刺儿。”
殷长衍愣怔一瞬。
接过拐杖,各部分与他都十分契合,完全是按照他的尺寸所做。
“第一次有你以外的人给我送东西,我会当面谢谢祂。”
王唯一坐在凳子上,“你与抱梦童子素未谋面,祂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痛快。”
殷长衍说,“抱梦童子与我素未谋面,祂做什么,与我何干。唯一,让我不痛快的是‘你对祂不一般’这件事本身。”
“不一般?有吗?”王唯一摇了摇头,否认道,“我对谁都这样。就算没有抱梦童子,还有抱梦女子,抱梦老大娘。长衍,为什么不承认,是你心理出了问题,你太过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