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中邪了......”老板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层晦涩的阴影里,“......抑或是,被人取走了睡觉做梦的能力。”
老板轻扯了一下嘴皮子,声若游丝道,“哈,我发一发牢骚而已,客人别见怪。客人是要布料还是成衣?”
这老板看起来整个人下一秒就要垮掉,真的没问题么,“布料,要时兴一点儿的。”
老板唇角朝两边牵引,努力做出一个笑意动作,但脸苦哈哈的,看起来不别扭极了。
他也意识到自己脸上表情一定很难看,于是侧了一下肩膀给王唯一展示衣服,“我身上这款花型怎么样?是最时兴的铃兰图案。”
“还、还行吧。”王唯一违心道。
殷长衍眸子一眯,出声道,“我不喜欢铃兰图案。”
“老板,你听见了,我家夫君不爱这一款。还有没有别的?”
“随我来吧,里面有其它图案。”
老板在前头引路。
王唯一借着搀扶殷长衍的动作跟他咬耳朵,“我总觉得怪怪的,你看一看老板是不是中了什么害人的术。”
殷长衍路过柜台,扯下一张账簿白纸,用特殊的手法撕了两下,展开成人型。
小指蘸了一点墨,从人头划到人脚。伸手揪下老板一根长发,绑在人形纸上。
“老板,天色渐晚,能不能把烛台搬过来的。我有点儿看不清。”
老板身形一顿,慢悠悠地转过身,身后是一排高高挂起的各色布料,“烛火要加收费用。”
“点吧。”
王唯一接过烛台,殷长衍用烛火烤纸人,看向老板的影子,“唯一你看,影子没变化,不是中术。应该就是简单的失眠疲劳。”
“那就是我多心了。”王唯一举着烛台照布,来了兴致挑布料,“长衍,喜欢哪一匹?”
“你看着好就行。”
“是你穿又不是我穿,我看着好有什么用。”王唯一说,“挑一下。”
殷长衍抬手指了一个。
“藕粉色?”王唯一回头,摇了摇头,“这个颜色偏女气,很少有男人选择这一款。要不要换一个。”
殷长衍坚持要这个颜色。无他,看起来跟她是一对儿。
王唯一掏钱买布。
在街边散步。路边有个穿沙黄色短打的人在卖野山楂,形状虽小,但是肉很厚。
“小哥,你从头到脚都是沙黄色,特别凸出,我老远就看到你了。”王唯一蹲下来,“山楂可以尝一颗吗?”
“前端时间降价,我一口气儿买了六匹。”小哥说,“跟我套近乎就是为了尝果子,客人你真是会讲话,给你两颗尝一尝鲜。 ”
王唯一挑了两个扔进嘴里,酸得牙根都发软。
“小哥,来两斤野山楂。”
“好的。”这声音气若游丝的,跟成衣铺子老板不相上下。
王唯一抬头一瞧,吓了一跳。小哥也是整个人恹恹的,眼皮耷拢下来,眼底发青,唇色偏紫。
他正拿秤杆称野山楂,眼睛有点儿看不清秤杆上的读数。使劲儿眨了两下眼睛......还是看不清,算了,放弃了。
抓两把丢进纸袋子里,“客人,保证只多不少,给十文钱就行。”
王唯一接过纸
袋子,这份量起码三斤,“小哥昨晚没睡好?”
小哥苦笑一声,“从七日前起我就没睡过。明明很困,就是睡不着。”
七日。
跟成衣铺子老板是同样的时间。
“能不能帮我分开装?”
“可以。”
两人走出老远。
王唯一问:“长衍,怎么样?”
殷长衍掌心中站了一个正在燃烧的小纸人,摇了摇头,“没有中术。”
“那就怪了。”
两人重新回到客栈,戚言枫依旧坐在那里。他一身红衣,惹眼至极。相貌又生得极好,对他抛媚眼的女子一抓一大把。
受他吸引的男人也很多。一个小厮只顾着看他,没注意路,不小心摔倒砸了两壶酒。
王唯一上前两步,“呦,还在呢。”
戚言枫移开视线,“呵,没回呢。”
“给你。”王唯一将一个纸袋递过去。
“什么东西。”是山楂。
“没事儿吃几颗,肚子会舒服很多。”
“里面混了几个坏果。”戚言枫轻微抖动纸袋,唇角微扬。
“嫌弃就还给我。”王唯一伸手去拿,抓了个空。
戚言枫提高纸袋子,“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不还。”
殷长衍特别失望。这么久了,戚言枫应该已经走了才对,怎么还留在酒楼。
王唯一调侃戚言枫,“待在酒楼一直不走,是不是看上哪个小姑娘了。年轻人,就要勇于求爱。我给你说,就凭你这张脸,不管哪一个女子都不在话下。”
戚言枫虽然东张西望,但视线一直集中在一个女人身上。
“戚言枫,人家年纪可以做你娘了。”王唯一觉得戚言枫的口味一言难尽。
“她长时间没有合过眼,在这么下去,最迟今晚就会死。”戚言枫挑了一颗山楂扔进嘴里,“我问过周围人,镇子上已经死了七个。”
“长时间......是指七日吗?”王唯一说。
戚言枫转过头,三人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讯息。
戚言枫说:“七日前,抱梦童子身上开始有人气儿,行为举止越发地像一个活人。我怀疑,是抱梦童子在抢夺普通人的精气。”
“抱梦童子是类人之物,祂们遵守人的行事规则。祂们除了接送唯一,一直在留梦净土。如果是祂们所做,要怎么完成。”
戚言枫摇了摇头,“想不通,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王唯一坐在角落里,脑子突然闪过什么东西。
等等,她好像知道抱梦童子是怎么做的了。
“唯一,你脸色不对,是身体不舒服吗?”殷长衍问道。
“我似乎知道抱梦童子是怎么完成的。”
王唯一声音不大。此话一出,两个男人面上皆闪过惊讶,望向她。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习俗。人做了噩梦,可以把做梦那天的枕头布裁下来做成锦囊,挂在香火旺盛寺庙前的树上,就可以摆脱噩梦。”
“那又怎么样。”
“留梦净土有很多树,树枝如人的头发,树上就挂着锦囊。世间传说皆有来源,不会空穴来风。人说三千烦恼丝,指的就是头发。”王唯一说,“我认为留梦净土的巨树才是习俗中真正所指的树。”
“代表梦的锦囊一旦消失或者损毁,那就意味着做梦能力的也会失去。”王唯一说,“不睡觉就做不了梦,所以人会无法入睡。”
“我记得第一颗树折断的那天,一小部分锦囊触地,变成沙子。时间恰好就是七日前。对了,其中一个锦囊就是印有铃兰图案的布。”
“那能说明什么?”戚言枫问到。
王唯一说,“成衣铺子老板身上穿的就是印有铃兰图案的布。老板看守店犯困,常常枕着手臂入眠,所以衣服也算得上是枕头布。”
殷长衍脑子转得很快,“卖野山楂那个小哥没有钱,从头上帽子到脚下鞋子都是降价出售的沙黄色布料,相信家里的枕头、被子都是同样的东西。”
“抱梦童子通过砍树,叫锦囊落地,然后夺取锦囊主人的精气。”
王唯一很快意识到这件事儿是她惹出来的。
她与抱梦童子对视,才让抱梦童子渐生人性。然后恶念丛生顺应本能夺取人的精气。
“都是我的错,对不住。”王唯一语带歉意,膝盖上的双手紧了又松,摩挲着布料。
“这不怪你,唯一。没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殷长衍伸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插进她掌缝中,与她十指紧握。
戚言枫起身,搂着野山楂袋子离开,红色眼尾含着一丝煞气,“若果真如此,我会出面清理门户。还有事情要忙,先不奉陪了,告辞。”
王唯一坐了一会儿,等心情平复下来,拉着殷长衍起身,“我们回家吧。”
“嗯。”
一路上,王唯一闷闷不乐,提不起劲儿。
她第四次回头看。
“唯一,怎么了?”殷长衍说。
“没事。”王唯一张望了一会儿,“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在后面跟着我。”
殷长衍环视四周。
沉吟片刻,二指并拢为刃割下一截长发。拿出一个印法,指间翻转,将长发并印法编织成一根细细的手链。
为她系上,“不要解开。关键时候,它会护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你身边。”
两人一起回家。
晚上。
殷长衍烧了一锅热水,“唯一,沐浴。我们出去逛了一天,泡一泡热水,你会舒服很多。”
“好,这就来。”王唯一泡了一会儿,身上果然轻松很多。
殷长衍添热水,送换洗衣物忙进忙出,几乎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坐在院子里洗衣服。
“长衍,你来一下。”
殷长衍起身,在衣摆上擦干手上水渍。隔着一张纱帘看着室内她朦胧且绰约的身形,“要添热水吗?”
“你进来,陪我一起泡。”
殷长衍愣怔一瞬,有点儿结巴,“啊?这、这不好吧。”
“你不愿意?”王唯一说,“快点儿做决定,我没那么多耐性。”
“自然是愿意的。”他两颊倏地飘上一抹红云。
殷长衍脱掉衣服,与她一同入浴。
以往添热水的时候,都是他将桶放在帘子外。等他走后,她才起身去取。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唯一,你有点儿反常。”殷长衍紧闭双眸,有些不敢看她。就连耳朵轮廓都透着一股潮红。
“想通了一些事。”王唯一细嫩手指勾起他的长发,绕啊绕,“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藏在心里的话也好,敛在眼底的事也罢,不说出来的话跟没有是一样的。”
殷长衍听明白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我想睡你。今天早上你扶树苗的时候我就动欲了,伸手也是不由自主地想碰你。”他要是睁开眼睛,就会看见她灵动狡黠的眸子里盛满情思。
靠近他,心口砰砰直跳,“长衍,你的回答呢。”
殷长衍脖子往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在她的再三催促中,声如蚊蚋,“想、想的。”
王唯一“噗嗤”一乐,隔着热水拥抱他。一双洁白藕臂环上他的颈项,嘟起红唇亲他的脸。
“唯一,上次之后,我以为你不愿与我行房。”
那误会可大了,她特别愿意,“怎么会这么想?”
她不愿意他的东西留在体内。
他没说话,王唯一知道他的意思。“那件事是你不对,生孩子不能强求。好嘛,最多我答应你多留它一会儿。”
“但你也得答应我,不要再弄什么嫩竹管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准用棉花,堵得很难受。”
嫩竹管这个东西吧,抵住了还能再往里碾压一小下下。就那么一小下下,前面绷得极紧、抵抗的身子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溃不成军、四散分离。
而且,由于不涉及他身体,这个时候他总是极为理智。
只有她一人被旋涡拖着越陷越深,仰头会看到他清醒的脸越来越远。
他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操纵她整个人。这个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
殷长衍几乎没有考虑就点了点头。没有嫩竹管也有别的管状物替代,棉花棉布,看起来效果差不多。
王唯一十分欣喜,在他左半张脸上又亲了一下。
水面荡起春波,一圈推着一圈荡出浴桶边缘,洒了满地水渍。
过了很久。
王唯一手死死地抠着木桶边缘,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殷长衍,你这个骗子!!说话不算话!!!”
殷长衍大掌覆盖上她的五指,与她十指紧握,“发什么火,你不是挺喜欢的么。”
“我没有。”
“唯一,低头。”殷长衍慢条斯理地说,“睁开眼睛看一看你现在的模样,你会比谁清楚自己的想法。”
王唯一全程没睁眼。
她不敢。
眼底都是真实,她不愿意、没有勇气、也不敢面对真实。
仔细想一想,其实很矛盾。
十八年前的殷长衍对她百依百顺,尤其是在房事方面,她说什么是什么,他全程被她带着走。她享受这种状态。
十八年后的殷长衍依旧百依百顺,却不再跟着她的指引。他总能在自己想的任何翻身成为真正的主导者,他能将自己完全剥离出来、以一种极为清醒的状态看她沉溺其中溃不成军。
最开始只是在房事上这样,现在,其它事情上,也慢慢有这样的趋势。
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这一段关系中王唯一处于下风。
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时从这一段关系中抽身而退。疗个几年情伤,她又是快快乐乐的小仙人。时机成熟、因果合适的话,她也可以投入下一段感情。
而殷长衍,没了王唯一会疯、会崩溃、会死。
第二天,王唯一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了。
阳光透过偌大的明窗洒进来,整个房间都是暖洋洋的。
他替她清理过了,全身上下都很清清爽爽。
王唯一赖了一会儿床,爬起来,穿好衣服。
院子里上方有一只传讯纸鹤,翅膀煽得巨快,嘴巴被人给折了一下,说不出话。
那不是戚言枫的东西么。
“唯一,你醒了。”殷长衍说,“怕它打扰你休息,我封了它的嘴。现在要看吗?”
王唯一点了点头。
传讯纸鹤憋得要死,好不容易解封,一堆文字噼里啪啦全倒出来。
‘是抱梦童子所做,我会清理门户。’
‘抱梦童子跑了。’
‘祂也许会去寻你,请小心提防。’
等等。
她感觉被人盯着,那不是错觉。
第114章 第 114 章
◎抱梦童子◎
“祂寻我做什么?我跟祂一无怨二无仇的。”王唯一有点儿怕鬼, 声音放大,但愿祂听见后能离开。
“你对祂有恩。”殷长衍说,“你不是说祂衣摆挂到细石头上, 是你取下来。”
“哈啊,你是说我热心助人也有错。”
“抱梦童子是非人之物,于是比常人更会遵守人的规则。世间规则众多,最简单直白的就是‘有恩报恩, 有仇报仇’。”殷长衍说, “祂是在向你‘报恩’, 但这份‘恩’天生不对等, 祂的‘报恩’会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