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衍顿了一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所以你为什么要去帮他呢。”
莫非是看上人家长得俊?
也不是没可能,她一直在夸抱梦童子的脸。
手指无意识轻抚耳朵, 他这张脸看起来不比抱梦童子差。
王唯一两手一摊, 叹气道,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谁叫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团结互助呢。我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了, 谁承想本能还是占了上风。”
殷长衍笑了一下,“不怕了?”
王唯一摇了摇头,“你在身边, 我什么都不怕。”
她眼尾含笑上扬, 甚至有点儿骄傲。她十分确定有殷长衍在, 什么风雨都会拦在他身前, 波及不到她。
目光太过直白真挚, 搞得殷长衍有几分不自在。
耳朵好热。
怎么回事儿, 明明没有在做情人间亲密的事儿, 可心跳竟比那时还要再快三分。
“咳,抱梦童子没有完全化人,祂目前摆脱不了留梦净土的规则。所以祂一定会在寅时到你身边,请你上红色轿子。”
“你说得我直起鸡皮疙瘩。不进轿子就可以了,是吧。算了,我见着方框形状的都绕道走。”
“小心一点总没坏处。”
王唯一觉得费解,“我是不是命中带衰,怎么总碰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戚言枫是,留梦净土是,抱梦童子也是。”
一旁的传讯纸鹤:‘......’
几个大字浮现出来,‘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你当面讲我坏话。’
“难道你希望我背后嚼你舌根。”王唯一眯了眯眼睛,“是你寻我帮忙,才有今天的事情。你可不能不管我。”
‘够了,在往过赶了。’隔着干巴巴的文字都能看到传讯纸鹤的凉薄,‘你毁我留梦净土在先,私自触碰抱梦童子在后。我还你这一次,此后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字太多,打眼睛,我不看。”
传讯纸鹤:‘......’
传讯纸鹤飞走了,翅膀比平时扑腾得更欢实。
身边床铺一软,有轻微的下陷。殷长衍坐在她身边。
“我捡了很多小石子,拌点儿泥正好垒鸡窝。空闲的话,能不能搭把手?”
“你要养鸡?”王唯一随口问到,“你不吃肉,又碰不得鸡蛋,垒鸡窝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最近觉得偶尔吃一个鸡蛋还挺不错的。但这心思不能放在明面上。
“你喜欢吃烤鸡,自己养吃起来方便。”殷长衍找了一个借口。
“我不怎么擅长做手艺活儿,最多就是坐旁边给你当气氛组,不会碍事吗?”
“你管这叫‘碍事’?”殷长衍浅笑,摇了摇头,下巴微扬望着明窗,眸子轻阖,一派自在,“这种日子,我求之不得。”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挺想养鸡,“行,走吧。”
殷长衍手艺差到离谱。垒了半天,乱七八糟地勉强成型。顶部朝一边歪,围壁千疮百孔,看看摇摇欲坠。
稍微戳一指头估计就散了。
王唯一伸手试探地戳了一下。
哗啦一声,全倒了。
殷长衍脸上的笑“唰”地凝固,眼里的亮光也没了。手指动了动,试图拯救,停顿一下垂了下来。
难怪当年盖房子的好活儿总轮不上他。要真让他上,房得坍塌好几次,没准白事席面都得出好几场。
“好在鸡没住里头,否则得连吃好几天全鸡宴。”王唯一想到什么,“对了,魏璋明天在白茶村给铁匠办丧事,我们一道去一趟。”
“铁匠是戚言枫所扮,你又不认识铁匠。”
“你不懂,红白喜事的席面味道相当不错。咱们随份子,去蹭一桌席,你不用做饭,吃得还好。”
殷长衍正沮丧,没做饭的心情,“好。”
白茶村经了集体上吊的事儿,村民搬得搬走得走,没剩下几户。
铁匠丧事里里外外由魏璋一力操持。
魏璋面容俊美、气度不凡,即使仅着一身丧服站在那儿,也格外令人瞩目。
‘女要俏,一身孝’,这句话对男人同样适用。
他身边有一个年轻少女,长得我见犹怜,频频拿帕子按眼角。
“魏璋,你来一下。”王唯一叫魏璋。
魏璋不明所以。
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王唯一掐他,压低声音道,“你才成婚多久,就学人跑去纳小妾,你对得起湘儿!都成婚了还勾搭人家少女,你不是想骗财骗色吧。”
魏璋拧眉瞧着王唯一的手,不着痕迹避开,“她是铁匠女儿。”
“铁匠女儿不是死了吗?”
“师兄把她养的很好。之前一直缠绵病榻,如今能走了。”
王唯一顺着魏璋视线看去,铁匠女儿正侧头跟身边人讲话。那人一身大红衣服极为惹眼招摇。
戚言枫!!
她好像看穿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王唯一语带调侃, “不是说担心我的安危正在往回赶,原来在这里陪心上人。”
她怎么来了。戚言枫说,“你不就是心上人。”
“我是心上之人,而非心上人。”
“有什么区别。”
“哈哈,何必避重就轻呢。”王唯一朝铁匠女儿看去,铁匠女儿先是一愣,而后“唰”的羞红脸,“师弟都成家了,你也得抓紧时间尽快将终身大事定下来。驱寒公子攒钱,就是为了这一天,别叫他在地底下还为你操心。”
“你在教我做事?”戚言枫说。
怎么突然冷脸?“呃,不敢不敢。”
铁匠的丧礼在院子里进行。今夜守灵,凌晨出殡。
铁匠女儿说希望王唯一在身边陪她一宿。都是女孩子,各种事情能方便一点儿。
王唯一应了,叫殷长衍回去收拾换洗衣物。
“你叫我竹青就好。你是枫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竹青累了一天,揉了揉泛酸的肩膀,“先坐,要喝什么?女孩子大多嗜甜,要不就果茶,入口甜丝丝的。”
枫,叫得好亲密。两人果然关系不一般。王唯一眼疾手快,将有厚棉垫子的凳子换给她,“姑娘太客气了。”
竹青眸中浮现一丝柔软。打开随身的小罐子,取出一颗果干放进果茶中,“咸青梅,我亲手调制的,能使果茶韵味更浓厚。”
眉眼含笑,“继爹、枫之后,你是第一个品尝的人。”
王唯一受宠若惊,嘴甜道谢。端起茶碗喝一口,果然味道惊艳。
“这滋味真独特,能不能再放一颗?”王唯一伸手去够,被拍了一下。
竹青嗔笑道,“过犹不及,咸青梅偏多会破坏茶水间的平衡。但我能送你一罐子,叫你随时解馋。”
“哇,谢谢。竹青你人真好。”王唯一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戚言枫杀了铁匠,你真的能毫无怨怼地待在他身边?你一点儿都不介意?”
饶是竹青早有准备,听见这话时依旧有几分意外。她沉默了一会儿,半张脸在烛火的映衬下,一双眸子通透又坚如磐石。
“驱寒公子死后,爹就成了个行尸走肉,终日浑浑噩噩。若非爹一心求死,枫又岂能轻取爹的性命。我甚至觉得,是枫让爹得到大解脱。”竹青看向王唯一,“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孝?”
“没有,你清醒又坚定,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王唯一摇头,“有你在戚言枫身边,是他莫大的福气。”
竹青脸颊“咻”得飘上一抹红晕,手指在手帕上搅啊搅,无比娇羞。有过否认的念头,但最终决定坦荡地面对自己,“那便希望,这福气能再厚一些、连绵不绝。”
“一定会的。”王唯一起身朝竹青行了一个礼,“冒犯竹青姑娘,王唯一实在对不住。”
“说什么冒犯,是我该感谢你。”竹青连忙搀扶她,两人亲亲热热,“不瞒你说,我一直在亲与情中踌躇不定。是你直言不讳地发问,才让我确定自己的心。”
“唯一,你的传讯纸鹤将枫气得跳脚。我那时就想,对面是个什么样的人。”竹青说,“我在枫身边数年,他一直踽踽独行。能让他停下脚步、分出时间相交的人不多,一个手掌就能数过来,你是其中一人。”
王唯一拧起眉头。
一个手掌五个名额,驱寒公子已死,魏璋跟他断绝往来,他又舍不得让竹青伤神......所以就逮着她一个人尽情地祸害是吗?
命中带衰的原因居然是戚言枫交友面太窄?!这真是个令人伤心的事实。
“很快就不是了,他要跟我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王唯一一想到这里就开心。
竹青多久没看见枫这般少年意气的一面,不禁掩唇轻笑。
门口传开叩门声。
竹青欲起身,王唯一先一步跑过去,“长衍,这么快就拿来。把软底鞋给我,脚上这双沾点儿泥。”
殷长衍怎么不说话?
而且门那边似乎过于寂静。
王唯一脚步微顿,手移开门把,轻手轻脚后退,挡在竹青身前。
“长衍,是你吗?”
“怎么不说话?你是谁?”
门口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嘶哑声。像打开是尘封已久的枯井,井盖木质腐朽脱落,一股陈旧的寒意蹿了出来袭向你。
“......唯......一......”
“唯一......快......”
竹青愣了一下,“唯一。”
“去找戚言枫,说抱梦童子寻来了。”
“我立即去,你千万小心。”
大门“吱呀”一声向两边敞开,抱梦童子立在红色轿子前。青灰色手臂掀开轿帘,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王唯一后背直发寒。
她想跑,脚却像被钉子钉在原地,浑身动弹不得。
更令人惊恐的是,她的鞋子轻轻抬起,向着红色轿子的方向踏步。
第115章 第 115 章
◎竹截◎
殷长衍拎着换洗衣物赶到, 神色一变。
王唯一心中松了一口气,“长衍,我没法儿控制自己。”
祭拜铁匠的桌案上放了一盏香炉, 线香青烟袅袅上升。
殷长衍取下三根烧了半截的线香吹灭,折断尾端使之平齐。指尖施法,然后将线香按在地上王唯一的影子额头。
嘶,额头好烫。
王唯一痛呼出声, 下意识抬手捂额, 欣喜地发现能动了。
殷长衍递去换洗衣物, 背对着她, 戒备地望向抱梦童子。
抱梦童子身形涣散,如烟飘散, 没了踪影。
“长衍,幸好你及时赶到。”王唯一翻出软底鞋子, 换掉带泥的。
“没事吧。”
王唯一摇了摇头, “就是有点儿吓着了。”
戚言枫和魏璋赶到。上下打量王唯一, 见她安然无恙, 一颗心揣回肚子里。
戚言枫皱起眉头, “对不住,我会负起责任。我一定尽快将抱梦童子逮住,囚在留梦净土永世再不得出。”
殷长衍眸子微敛, “你最好祈祷先比我找到抱梦童子。下一次再见抱梦童子, 我一定会杀了祂。”
“有必要赶尽杀绝么。”戚言枫叹了一口气, 试着跟殷长衍谈。即便他很清楚这件事毫无回转余地。
“戚言枫,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我在通知你。”
“杀吧杀吧。”
竹青脸带歉意, “要不是我执意留唯一谈话, 也许今夜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抱梦童子本就是冲我来的。你不怪我连累你卷进这件事中,我都很感激了。”王唯一安慰她,竹青回了一个笑。
魏璋说,“眼下最要紧之事,就是尽快找到抱梦童子。每拖延一刻,就有人因失了精气而丧命。抱梦童子也会变得越来越难对付。”
看向戚言枫,“能感知到祂在哪儿吗?”
“祂切断了和留梦净土的联系,抹去自身痕迹。”
大堂里众人沉默,一筹莫展。
王唯一沉吟片刻,“我也许有法子能抓到抱梦童子。”
殷长衍:“!”
魏璋:“?!”
戚言枫:“?!!”
“抱梦童子是冲我来的,不如我当饵,坐在大堂里请君入瓮。等祂一到,就会落入我们提前布好的阵法中。到那时候,就能轻松处理掉抱梦童子。”
“那太危险了。”殷长衍并不赞同。
魏璋和戚言枫也是这个意思。
“你们三人没有保护我的自信吗?”王唯一说,“那不妨试一试相信我,我觉得你们不会让我死。”
戚言枫愣怔一瞬,点头首肯。
魏璋说,“你是湘儿的朋友,若你出事,我没法儿向她交代。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殷长衍摇了摇头,“肆意妄为。”
一般这个语气,就代表他同意了。
王唯一坐在大堂里从天黑等到天明。寅时都过去两轮了,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王唯一揉了揉酸困的眼睛,打了个哈切,“天都亮了,看来今天是不会来了。要不咱们收拾收拾,先进行铁匠葬礼?”
众人没话说,也只能这样了。
铁匠入殓放进棺材里。
按照规矩,大家轮番走到铁匠面前,瞻仰仪容,做最后的道别。然后就可以盖棺火葬。
竹青拿帕子按着眼角,一直在哭。戚言枫全程守在她身边。
魏璋将驱寒公子的雕刻刀封存在锦盒,放到铁匠手中,“铁匠,师父走得匆忙,把它落下了。你带着雕刻刀去见他,他一定会很开心。”
王唯一并不想看。她和铁匠又不认识,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轮到她这儿了,走掉又不太好,于是打算只看一眼就结束。
铁匠身形高大,棺材也是加宽加厚的。里面铺了红色缎面的里衬,乍一看还显得铁匠脸蛋挺红。
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不舒服。
这个棺材,似乎有点儿像是平放的轿子。红色缎面里衬,颜色也对得上。
等等,莫非!!
王唯一惊出一身冷汗,正要起身离开,一只青色的手从棺材中伸出,死死地扣住王唯一手腕。
“......唯一......快......”
是抱梦童子!!!
“谁要快来啊!松手!!”王唯一挣扎起来,可手腕仿佛被巨石箍着,挪不动半分。
身子重心一沉,整个人被拽进棺材......不......应该说是红色轿子。
“唯一!!”
殷长衍最先发现不对,伸手去抓,迟了一步,袖子从指缝间溜走。
魏璋面色冷凝,咬牙切齿,“可恨。”
戚言枫没说话,眼底一片深沉。是他优柔寡断,若是一早就弄死抱梦童子,哪里来后面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