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唯一单手横握长剑,恢弘剑风风生水起打向大火。
大火不灭反燃,烧得越发旺盛。
果然,这不是普通的火,是明炎宗的断火。只要放火之人还活着,断火就不会灭。
竹青是普通人,她有危险!!
王唯一衣袖掩鼻冲向厨房,大火已经烧断了房梁,剩下半个架子。
隔着金橘色的火光,垂泪菩萨正弯着腰凝视坐在地上之人。
竹青!!
王唯一悬着的一颗心揣回肚子里。太好了,竹青还活着,可怎么又被这么个讨人厌的玩意儿给缠上了。
顶着火势冲了进去,以防备者的姿态挡在竹青身前,剑锋指向垂泪菩萨。
“竹青,还好吗?”
“唯一,你来啦。”竹青欣喜道。
“别听祂胡言乱语,戚言枫不会出事,铁匠早已死去,也不会再活过来。祂嘴里的话,你半个字都不要相信。”王唯一直视垂泪菩萨,“在我面前,你休想诱骗她。”
竹青愣了一下,不明所以道,“唯一,你在说什么。祂为什么要提枫和爹。”
“引诱人做交易,是祂惯用的伎俩。”王唯一握剑的手顿了一下,垂泪菩萨没跟竹青提要求?祂转性了?
竹青摇了摇头,“没,祂半个字都没跟我说。”
“那就好。这里不安全,我们离开。”王唯一收了剑,拉起地上的竹青。
走出两、三步,王唯一袖子被握住。
竹青不忍地望了一眼垂泪菩萨,祂颈项后面有一道很深的裂痕。她不再迟疑,恳求道,“唯一,能不能把垂泪菩萨一起带走?刚才要不是祂突然出现,烧坏的房梁砸到的就是我,那一道裂痕本来应该出现在我身上。”
她就说嘛,垂泪菩萨向来心高气傲,怎么会对人俯首称臣。祂保持弯着腰的姿势,原来是为了护住竹青。
真稀奇,非人之物竟也会有一天动恻隐之心。
有点儿羡慕竹青,天生邪性的非人之物眼中,她是独一无二的例外。
“行。”
王唯一收了剑,返回火海去扛垂泪菩萨。
垂泪菩萨半张脸笑,半张脸哭,看着怪渗人的。
脱掉外套盖在祂脸上遮一遮。
很好,不自在、不舒服的感觉没了。
妈耶好沉,压得她早上的饭都要从胃里呕出来。
怎么闻到臭臭的味道?
低头一看,她的头发被烧了。那没事儿了。
嘶,又看到祂的脸。扭头扭头,不看。
没忍住道,“工匠给你捏脸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做得真丑。做菩萨的,笑的喜庆一些才招人喜欢,信徒遍地。”
王唯一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连忙扶好垂泪菩萨。
垂泪菩萨改了一下姿势,脸对着王唯一后脑勺。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泥土眼珠子左右动了一下。
很多年前,玉少一撩起衣摆蹲在地上,衣袖挽到肘部,满手的香灰泥土往祂身体破损处涂。
已经记不清面容,只看到他嘴巴一开一合,说着类似的话,‘看看庙里的菩萨笑得多喜庆,相比之下,你这张脸也未免太瘆得慌。要多笑,才招人喜欢。’
泥土眼珠子上移,停在王唯一发间晃荡的铃兰发簪上。
也许是大火黑烟模糊了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祂在祂身上看到了玉少一的背影。
戚言枫提着酒壶回来,在遍地火海中注意到剑风的方向,果然寻到王唯一和竹青。
王唯一怎么还扛了个比两个她还厚实的泥人?
怎么是垂泪菩萨。
接过身子发软的竹青,“怎么回事儿?!”
“这不是很明显吗,失火了,看着像是从大堂方向来的。”
戚言枫面色一变,转身走向大堂。袖子被竹青抓住。
他毫不迟疑抽出袖子,大踏步离开。
竹青愣怔地望着抓空的手心,他的背影早已走远,“枫,看这个架势,整个碑林镇都烧起来了。你现在回去会很危险。”
王唯一很快意识到什么,驱寒公子牌位就在大堂。放下垂泪菩萨,抬腿跟了上去,“竹青就交给你了。”
大堂在一片火海中烧得只剩半副骨架,更别提木板做的牌位。
戚言枫双膝一软,落在地面上,喃喃道,“......师父。”
王唯一拍了拍戚言枫肩膀,安慰的话到喉头了,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事关驱寒公子,没人安慰得了戚言枫。
冲天火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慢吞吞地走出来。
是殷长衍。
他衣摆烧了小半,衣袖半拢在身前,怀里似乎护着什么东西。
“哦?是你唯一。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殷长衍嘴上说得亲密,眼里却一点儿紧张都没有。她头发怎么了?
王唯一咽下心头的细微酸涩,“长衍,你怎么从火里出来。”
“还不是拜戚言枫所赐。香灰土搀稻草导致腿脚挪太慢,走不快。”
“等会儿我拿小镊子给你挑出来吧。”
“不行的,香灰土中混着的稻草只有极为阴柔的修为才能取干净。阴冥宗的‘万丝缕’是顶级阴柔修为,可是阴冥宗在二十年前灭宗,修习者已经尽数陨落。”
见她神伤,殷长衍鬼使神差道,“找到喻白,换回心肠就好了,不用太多担心。”
王唯一点点头。
殷长衍把东西“哐当”扔给戚言枫,“这玩意儿究竟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沉得要死。”
驱寒公子的牌位!
戚言枫晦涩的眼睛突然起了一线亮光,膝盖往前挪了两步,快速抱起牌位,“师父!”
揪着衣袖仔细擦去牌位上的黑灰。
“连一声‘多谢’都没有吗,真是没礼貌。”殷长衍盯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
王唯一说:“多谢你,长衍,你特地去取驱寒公子牌位。”
“为什么是你说,不是他说?”
“你只是想听‘多谢’两个字,从谁的口里说出来不都一样。”
“那倒是。”没有特地,看见了就顺手拿了。
王唯一抬头望天,忧心忡忡道,“这么大的火要怎么办?”
“是明炎宗的火,留老惹来的祸。你没有必要担心,留老出去处理了。”殷长衍敛起眸子,抬手召来王唯一,“唯一,扶我回房。”
“哦好好,大白天你发困?”
“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要处理一下。”
“有哪里烧伤了吗?”王唯一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你先坐,我这就去取药膏。”
殷长衍回到房间,坐在镜子前。
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小剪刀在掌中把玩。
脱掉外套。觑了一眼衣服袖子,为了戚言枫烧成这个鬼样子,真是令人心情糟糕。
拿剪刀剪断。
王唯一端着药膏进门,“长衍,衣服好好的,你剪它做什么。”
“看着心烦。”
王唯一脑子转的很快,“为了戚言枫受伤就这么令你难以接受?”
“嗯,总有一种和脏东西不清不楚的感觉。”
“......”你心里可以这么想,但不能说出来。这有些侮辱人。
大门“哐当”一声推开。
戚言枫端了一壶凉茶站在门口,脸色很差。
拎起茶壶,将原本为殷长衍准备的凉茶咕嘟咕嘟全喝了。阴阳怪气儿道,“脏到你了真是抱歉哦。”
“无碍,已经切割干净了。”殷长衍把衣服给扔掉。
戚言枫冷哼一声,很大力地把茶壶叩在桌子上,“想得倒是美。”
上前几步,扯开殷长衍衣襟,大掌贴上他胸口位置。
殷长衍眨了两下眼睛,“你要取出香灰土心肠上的稻草?寻常修为根本做不到,只有极为阴柔的修为才有一试的可能。”
“‘万缕烟’算不算极为阴柔的修为?”
“当然算,‘万缕烟’是顶级的阴柔修为。”殷长衍愣了一下,“你会?”
“你该问的是,‘有什么你不会’。”
戚言枫掌心聚集起点点星光灵力,如丝如缕渗透殷长衍胸口。半个时辰后,掏出了一堆细碎的稻草。
王唯一很兴奋。
殷长衍尝试着运灵。太好了,如此一来寻喻白的事儿就好办太多。
戚言枫衣衫下起了一丝薄汗,“连一声‘多谢’都没有吗,真是没礼貌。”
讶?原来那个时候他有在听话。
“我有今天是什么人造成的?是你。你治好我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要什么‘多谢’。”
戚言枫梗了一下。
王唯一笑得眉眼弯弯,“多谢你,戚言枫。”
戚言枫心口有火,“呵,你代表得了殷长衍?”
“当然。他是我夫君,我是他娘子,夫妻本就是一体的。”
殷长衍快乐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快乐。但她说他们是一体时,他心情就很好,唇角也无意识地上扬。
“多谢你,戚言枫。”殷长衍说。
“谢个鬼。带着你的谢离我远点儿。”
殷长衍朝戚言枫招手,拍了一下身边的座位,“戚言枫,过来。”
“你想做什么?”
“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戚言枫倒不是怕殷长衍使诈,他在殷长衍面前有不吃亏的实力。只是两个大男人坐那么近,着实令人不痛快。
“啧。”戚言枫坐了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头发被剪了一半。
戚言枫对着地面落发目瞪口呆,“你有病吧。”
殷长衍手中剪刀发着明亮的寒光,“唯一为救竹青烧毁了头发,竹青是你戚言枫的人,你头发凭什么能好端端的立在脑袋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脑回路,真是病的不轻。
谢留拄着拐杖回来,面色并不怎么好。
“留老,明炎宗还在碑林镇外吗?”戚言枫说。断火灭了,应该问题不大。
“打发走了。”
“你大获全胜,应该开心才对,何必绷着一张脸。”
谢留与明炎宗弟子交手数次,那是一群出鞘必沾血的剑,今日怎么撤得这般轻易。只怕有诈。
“碑林镇近期怕是不会太平,我要离开一段时日。唯一,你跟着殷长衍走。戚言枫,你也别留。”谢留看向戚言枫,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唯一,外面最近时兴这种发型吗?”
王唯一头摇成拨浪鼓,“绝对不是。”
“那他怎么剪成这副狗啃的模样?”
她又不能出卖殷长衍,避重就轻含糊其辞道,“哈哈哈哈可能他比较中意这一款。”
“现在的年轻人呦,老人家我看不懂。”
王唯一跟着附和,点了点头,“别说老人家了,年轻人我也看不懂。”
王唯一说话的时候,烧焦了的发尾在殷长衍面前荡来荡去。
殷长衍拿帕子擦干净小剪刀,拖过凳子坐在她身边,一点一点地为她修剪掉烧了的部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128章 第 128 章
◎你的名字谁起的◎
谢留在碑林镇口送别殷长衍、王唯一、竹青、戚言枫。
王唯一接过谢留的小盒子。她原本不想要, 但他执意要送,她再拒绝就不太好。“留老,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就送到这里吧。”
“嗯,收好盒子。若是哪一天陷入绝境,就打开它,它能救你一命。”
“这也太贵重了。”
“无妨, 老人家我觉得跟你投缘, 就送你当见面礼。”
竹青衣袖掩唇笑道, “留老, 你之前还说跟我投缘,怎么不送我见面礼。”
“你不是已经从我这里拿走了我最为珍贵的徒儿。”谢留唇角朝两边扬起, 视线落到戚言枫身上,“竹青是个好女孩, 你别叫人家等太久。否则, 人家就跑了。”
戚言枫懵了一下, “我师父是驱寒公子, 什么时候成你徒儿了。”
“我不介意与驱寒公子分享一个徒弟。”
“可我介意侍奉两个师父。”
谢留笑了两下, 当没听见,“殷长衍,你很像我一位故人。唯一跟着你我是放不下心的。但转念一想。她这样的来历, 没你在身边还真的会很麻烦。”
“你说的故人, 是指玉少一吗?”如果单指丧妻丧子方面, 两个人确实很像。
谢留没说话, 算是默认。
某种程度上而言, 殷长衍和玉少一太像了。
谢留说不来这种感觉, 就像是用心煮一桌饭, 宾客到场快开饭了,突然发现所有的菜都把糖当盐放。
这一桌没法入口,再怎么可惜也只能丢掉。
然后从买菜开始重来一遍,按部就班地洗菜、切菜、炒菜......
如果能得到一桌预想中的菜当然很好,可是做菜途中通常会有很多突发状况,比如火大了、盘子破了......
王唯一听了一耳朵。来历?她什么来历?
她问了出来。
谢留说:“我才知道,你是明炎宗剑堂堂主李卿之的徒儿,来历不凡呐。”
王唯一骄傲地挺起胸脯:“低调,都低调。师尊太出色,我也没办法。”
谢留意有所指道,“父母师尊长辈起名字,大多包含美好的祝愿。王唯一听起来就比较普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叫王唯一?”
“师尊过去有一名挚友,叫王唯一。即便他修为不凡、剑术举世无双,也没能护住她,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死去。大概是为了弥补这种遗憾,他将捡到的女孩子取名王唯一。”
“李卿之要是有一个挚友叫王唯一,他就不会给一个婴孩起同样的名字。”谢留摇了摇头,“你知道为什么吗?越是重要的人,在心里的位置就越为独特。若是好的独特,便会时常念起,抑或挂在心头、抑或宣之于口。一般人把这种表现叫喜不自胜。”
王唯一的死显然是不好的独特。“照留老所言,那要是不好的独特呢?”
“束之高阁,永久的封存在心里,轻易不再碰触。”谢留说,“若你所说为真,那王唯一这个名字应该成为李卿之的痛,轻易不被允许提及。李卿之行为反常,应该隐瞒了一些事情。”
王唯一有点儿敬佩谢留的脑子,能从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挖出这么多东西,“我得空回去问一问。”
无论什么理由,师尊都不会害她。她有这个自信。
殷长衍打断谢留,“留老,天色不早了,殷长衍就此拜别。”
玉少一也好,李卿之也罢,都跟唯一无关。他是夫君,有保护的职责。
谢留哈哈大笑,浑浊的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他喜欢殷长衍这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