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棠一时又觉着喘不上气!
苏允棠只觉着刘景天“有孕”之后,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便想开口送客赶人。
可刘景天却已先她一步,一甩衣袖,气冲冲的转身出了花厅大门。
苏允棠一顿,匆匆系好裙带,转身追了几步:“陛下莫忘了下旨!”
她明日就要去大明宫的!
刘景天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反正步子是迈得越发大了,玄色衣袍都走得烈烈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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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允棠也懒得多理会刘景天的阴晴不定,想着午后若还不见圣旨,再派人过去催一次,如果刘景天的记性当真这么差,少不得,她就只能躲起来扎扎手指,踢踢脚指头提醒,也不算多大的事。
这么想罢,苏允棠便又回了寝殿,抱着贵妃坐在一旁,看着满宫侍女热热闹闹的收拾行囊。
好在刘景天的记性还算不错,没有叫苏允棠提醒,正用着午膳,李江海便亲自过来传了旨,给她寻了一个钦天监夜观天象,发现天降吉兆,要皇后去西北之处祈福,才能有利社稷、有利皇嗣的理由。
这西北之处,当然就只能是大明宫。
除了给永乐宫下旨,天子也给下旨令工部抓紧修缮大明宫几处宫殿,以便天子圣驾巡跸。
李总管满面恭敬感慨:“陛下这是不放心娘娘呢。”
苏允棠对此只是微微挑眉,接了圣旨之后,便叫去厄客客气气将人请了出去。
一夜无话,等到第二日,天还蒙蒙亮时,苏允棠便迫不及待的收拾梳妆,吩咐动身。
皇后的车架仪仗,是昨日连夜备好的。
跟随出宫的人,除了徐越按着将军府送来的名单,昨日才刚刚召集的一百禁卫,天子也另派了护卫一百,再加上沿途服侍的宫人侍女,侍童太医,近三百人,就这样踏着春日的晨曦,浩浩荡荡的行出了皇宫。
苏允棠身怀有孕,路上当然不能急行,刚出宫时还略好些,京城能够皇家通行的官道,自然平整,只是微微有些摇晃。
等到出了城后,即便是皇后的四驾马车,也难免颠簸了起来。
苏允棠出宫,当然不会撂下一直照料她的小林太医。
且紧跟着苏允棠身后的马车内,坐着的就是一身青衫磊落的林芝年。
小林太医格外的谨慎,路上刚刚颠簸起来,便立即上前,询问苏允棠身子可好?
苏允棠抚了抚小腹,好不好的,她也没有感觉,该问宫中的刘景天去。
不过刘景天巴不得叫她落胎,便是当真不好,估计也不会说出来,说不得还要云淡风轻,一脸无事。
稳妥起见,苏允棠还是请林芝年上车来摸了一回脉。
林芝年在行驶的马车上摸了脉象:“如今倒还算平稳,娘娘当心些,微臣就在后头,若有不适,立即叫臣来。”
苏允棠答应。
可林芝年说着,却还是不放心:“微臣还是骑马吧,就跟在娘娘凤驾旁,一声招呼就能听见。”
苏允棠闻言有些诧异:“小林太医也会骑马?”
倒不是苏允棠以貌取人,只是小林太医这样俊秀干净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温良恭俭的文弱士子,实在与骑马不太搭。
林芝年抿唇:“君子六艺,微臣不才,倒也是自幼修习。”
看出对方神色有些低落,苏允棠连忙解释:“小林太医年纪轻轻,医术这般高明已是不易,竟还能精通六艺,实在是叫人钦佩。”
得了这样的夸赞,林芝年反而有些腼腆似的:“不敢成精通,比起娘娘家学渊源,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说完,便也有些脸红似的,连忙下了车去。
大明宫与京城离得不算远,一早出门,若按着寻常走法,过午也能到了。
但因为小林太医的嘱咐,一路走的极其稳重不说,晌午时还停了下来,吩咐扎营开火,叫苏允棠配着热汤用了半个炊饼,又吃了一碗牛肉粥,之后还在在车内铺好寝具,歇息了半刻钟,由他又摸一次脉,确认无事之后,才继续上路。
就这样,等到一行人走近远远的瞧见大明宫的碧瓦朱甍时,太阳都已西移。
但苏允棠下车之后,一点不觉天晚,瞧着这山中的山花烂漫,草长莺飞,便只觉这飒飒林野比四方的皇宫开阔了无数倍,连迎面吹来的春风,都携着生机勃然。
下车进了行宫之后,苏允棠许是才在车上休息好了,精神不减,甚至有意去一趟大明寺看看。
苏允棠:“现在殿内也是忙乱的很,不如就叫宫人们先安置行李,也省的我戳在这儿,反而碍事。”
去厄在椒房殿内严防死守的了几个月,习惯了处处小心,立即劝道:“娘娘还是先歇歇吧,虽说瞧着没事,可到底在路上颠簸了一日呢,去寺庙还要爬山,好容易稳妥了,再出了差池可怎么好?”
苏允棠原本也是一时起意,见去厄这么说,一时便也笑了笑,打消了这念头:“你说的是,以防万一,也不急在这一时。”
一旁最后一次来瞧皇后脉象的林芝年收起脉枕,瞧见苏允棠面上的落寞:“其实不必去寺内,娘娘殿后不远,就有一颗子母柏,可以去瞧瞧。”
苏允棠:“子母柏?”
林芝年点头:“这子母柏,原本只有一株母树,只是生的高直些,虽然年份久些,也算不得十分出奇。直到百年前天降雷霆,忽的将这母树劈死了,第二日,母树旁便忽的生出了一颗子柏,这子柏环绕母柏盘旋而上,如今百年过去了,扶持这母柏,仍是不朽不倒,传为美谈,许多为子祈福,为母祈拜的,都要来拜一拜这柏树,都说十分灵验的。”
刚刚怀了身孕了人,听了这话的故事,自然会心生动容。
苏允棠的眼中重新恢复了光彩,去厄听着就在殿外,又有小林太医开口了,这才不再说什么,拍了拍手,打算跟上服侍。
苏允棠拦下她:“你正忙着,就在殿后,我带上安儿宁儿两个小的,也不干什么,去看一眼就回来。”
去厄应了:“好,等娘娘回来,这头热水床榻也正好备好,正好歇息。”
苏允棠兴致勃勃的出了门,按照小林太医的指引,往南边走了几步,穿过一道半月门,便是她寝宫的偏门外,回廊下头有一片空地,左右种了两颗菩提树,正中供奉了一尊释迦牟尼的石塑,时久天长,被风雨打磨的格外的圆润,都已不怎么能看得清五官。
释迦牟尼的石塑后,便赫然是一颗极高的柏树,生的挺拔修直,一眼瞧不见顶冠,枝叶又是郁郁葱葱,丁点看不出已是死树。
林芝年:“这就是子母柏了,娘娘细瞧,那些枝叶并不是母柏的,是子柏盘旋在母柏身上长出,这才让母子一般的生意葱茏。”
果真,苏允棠顺着林芝年的指点细瞧去,才能看见母柏后,紧紧挨着一颗子柏,因为枝干生的比寻常柏树都细些,乍一瞧去,还以为是缠在母柏身上的树藤。
苏允棠为了看清全貌,仰着头,一步步往后退。
到底是荒败了几十年的行宫,匆匆修缮准备,也有许多不周全处,苏允棠不觉,正巧踩到了脚下松动的砖石,便忽的一个踉跄,往后跌了下来。
“娘娘小心!”
此刻离苏允棠最近的就是一旁的林芝年。
在安儿宁儿几个宫人都跟着仰望子母柏时,也只有林芝年从头至尾都没有看树,一直看顾注视着身旁的苏允棠。
在苏允棠微微摇晃时,他便立时察觉到不对猛地上前,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仓促伸手,便正正将跌倒的苏允棠抱在了怀中。
苏允棠杏眸微睁,跌倒的瞬间下意识挣扎,也本能的抱住了小林太医的肩膀。
林芝年浑身紧绷,一动不敢动。
苏允棠仰头看去,山间的黄昏仿佛也格外温柔些,光芒温柔璀璨,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细细碎碎的撒下来,流金一般。衬着小林太医干净澄澈的双眸,只叫人忍不住的便也平静了下来,怔愣了一瞬。
禁宫养乾殿内,原本懒懒倚在榻首的刘景天神色一变,猛然坐直了身!
第45章 亵渎明月
◎阿棠,你在干什么?◎
“娘娘!”
“皇后娘娘……”
子母柏前, 安儿宁儿两个小宫女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失职,都是大惊失色,手忙脚乱跑上来, 争相扶起摔倒的苏允棠。
浑身僵硬的林芝年,不知不觉便被着急的安儿宁儿挤在了面前,神色仍是怔怔,直到苏允棠扭头朝他看来, 两手空空的他才如同被电光击中, 面颊涨得通红, 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无事, 小林太医扶住了,不必吵嚷。”
苏允棠闭了闭双眸, 再开口时,便也从方才那一瞬间的光芒与恍惚中回过了神。
她转身回眸, 原想道谢, 还未开口, 便先一步看到了小林太医通红的面色, 一时也不禁一顿。
也是, 小林太医只是素日里温文尔雅,于医术上又格外的沉稳可靠,才叫人觉着年有弱冠。
其实真算起来, 小林太医十六岁就进了太医署, 如今该是才刚十八?
林医正的家教, 只怕是自小沉迷医术, 与女郎私下相处的都没有过, 也难怪情急之下伸手相助, 都这样的羞窘小心。
一念至此, 苏允棠再看面前的小林太医,便更觉纯真澄澈的可爱,忍不住嫣然一笑:“小林太医这是怎么了?”
林芝年僵硬得像是石头,躬身请罪:“娘娘恕罪……”
苏允棠:“这话本宫就不明白了,小林太医罪在何处?”
林芝年一顿,久久不成言。
苏允棠明知故问:“可是错在男女授受不亲?”
林芝年面色一白。
苏允棠又道:“小林太医六艺精通,必然也知道,这男女授受不亲后面,是还有一句的。”
直到听到了这句话,林芝年才终于略微平静了些,抿唇道:“孟子有言,男女授受不亲,嫂溺援之以手。”
他显然听出了苏允棠的意思,是说方才的抱了皇后,便是援之以手的大义,显然要重过一个礼字的。
林芝年微微低头:“谢娘娘宽宥。”
苏允棠便也笑:“该言谢的是本宫才对,若不是小林太医援手,我这一体三人,只怕已经情形危急。”
林芝年摇头:“若不是微臣提起子母柏,娘娘本不必受惊。”
苏允棠面色越发温柔:“大丈夫行于世,无愧于心就是了,何必在意这些小节?”
可不知为何,听了这话之后,原本已经平静的林芝年,神色却忽的变了一变,接着垂眸俯首,不论苏允棠再如何劝解,都只是沉默。
苏允棠疑惑一瞬,便也只当小林太医是仍在为主动提起子母柏,险些叫她出事而低落。
有些人,就是如此,分明怪不得他,却会将错处拦到自己身上惭愧自责。
比起某一些恬不知耻,自己的错都要一概推给旁人的东西,简直是差到了天上地下。
而这“某一些”指的,当然就是刘景天。
发觉自己想到了刘景天,苏允棠颇觉扫兴,只在心里连连摇头,仿佛这样就能甩出些晦气。
不过饶是如此,闹出这一场虚惊,几人也没了赏景的兴致。
苏允棠叫惊魂未定的安儿宁儿一边一个夹着,小心翼翼的送回了寝殿。
林芝年跟随在后,这次没了理由再跟进去,只是留在阶下,看着苏允棠的背影绕过回廊,这才转了身,抬头看着高耸的母柏,莫名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又捻了捻自己的指尖。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却觉抱过娘娘的臂弯却仍旧存着方才的温热,擦过娘娘鬓发的指尖轻轻捻动时,也仍能察觉到方才的顺滑——
甚至鼻端,都仿佛还存着方才擦身而过的馨香。
只是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林芝年便也瞬间反应过来,屏了呼吸,嘴角紧绷。
娘娘光风霁月,皎如天边明月,自是无愧于心的,只是他……卑劣下流,生出这样不堪的心思来,哪里还配为医者?
一念至此,林芝年的眸色越发自责艰难,在原处立了片刻,忽的伸手,狠狠的落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他下手一点没有留情,一瞬之后,面颊就是一阵鲜红滚烫,仿若问责——
竟对天边明月生出亵渎之念,你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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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芝年心内的纠结难过,苏允棠无从得知。
到底也没出事,进寝殿前,她便也特意叮嘱了安儿宁儿不必提起这事,平白叫人担心。
因此去厄看见苏允棠后,一点没瞧出不对,只匆匆服侍她更衣安置后,便又去打点起了行李,简直忙得脚底板都打滑。
以往去厄虽也算是椒房殿内的掌事大宫女,但她到底年纪轻,资历浅,加上永乐宫里总也不缺积年的嬷嬷女官,甚至在这宫中待了几十年半辈子的,个个油的滑不粘手,有这些人在,其实并轮不到去厄操心太多。
直到苏允棠下定决心,将周围的侍卫宫人里里外外的换了一遭。
新来的初一十二这些侍女更像护卫,平日服侍上比去厄更生疏数倍,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拿来问她,一来二去,反而将去厄练了出来,行事间越来越有大管家的气派。
便如眼前,去厄忙碌间,时不时也与苏允棠说着明日的衣裳怎么理,屋里里零碎怎么摆,床前的帐子要用哪一副,家里又往行宫里送了十几个人来,十二后头要排到廿九了,这些人轮值要怎么安排……
被缠身在这样平凡又琐碎的小事中,不知不觉与去厄商定了半晌后,苏允棠莫说方才日暮的光线中,那一瞬间的恍惚了,连出宫的新奇欣喜都黯淡了一半!
瞧着天色一沉,她都忙不迭的要起了晚膳,只想着吃了东西赶快睡下寻个清静。
待到第二日起来,也是说不出的琐碎忙碌,带来的行李都拆了出来,大半都安置妥当了,只是还要清点入账,剩下的小半更不用提,能被剩下,便说明都是有各色各样麻烦毛病的。
午膳时,无灾姐姐又来了一遭,与苏允棠说了些白先生的安排,与朝中近日的情形,又订好了明日白先生也要过来,与她亲自见面商议。
就这般,等再听到林芝年求见的禀报时,便又是暮色将至 。
苏允棠恍然:“是了,今日还没请小林太医来把脉。”
去厄也点头:“可不是!怪不得我觉着今日像是少了件什么事呢!”
禀报求见也不过是林芝年恭谨,事实上,椒房殿上上下下,早已将小林太医视作了自己人,谁也不会拦着他径直进殿。
如今换了大明宫也是一般,不必苏允棠开口宣见,只略等片刻,林芝年便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今日的小林太医,便又恢复了平常的温润稳重,颀长的身形挺拔,一眼看去,如同看到了新出的青竹,只觉爽目清新。
所谓赏心悦目,瞧着顺眼了,心情自然也会跟着愉悦,苏允棠嘴角轻弯:“小林太医今日怎的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