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惠想到这里,终于想到自己能赢过柔嘉的一点了。她假装无辜,恶意笑道,“说起来,之前一直没有机会问,皇姐为何选了一个卑贱私生子做夫婿呢?”
话语太过无礼,一时众人尽皆沉默,场面为之一凝。
柔嘉脸上却并没有永惠想象中的羞耻不安,她只是淡漠地看永惠一眼,道,“自然是因为,他比一些徒有其表的嫡子更有才华,更能力出众。”
“徒有其表的嫡子”仿佛就是在暗指陆行舟,让永惠气得面色发白。再一想那一日摔跤狼狈却被柔嘉看个正着,她更气了,脸色忽红忽白,片刻后忍不住嗤道,“受封驸马都尉之前,他可是只有一身笑柄和骂名,如何见得有才华有能力?”可不是吹的吧?
柔嘉终于被她弄出了火气,受不住有人如此贬低殷绪。但她并没有立时发怒,而是冷笑着直直盯视永惠。她的目光含着说不出的威仪,看着看着,竟让永惠生生觉得自己矮人一截。
永惠目光露怯,柔嘉这才冷笑道,“笑柄?骂名?你堂堂公主,背后便是这样飞短流长的?”还有这京城中的许多人,是不是仍这样看待殷绪?
“你!”便是自己的母妃,也没有这样训斥过自己,永惠顿时气得咬牙,正欲开口,柔嘉却不容置喙道,“驸马是不是有才华能力,我不欲与你争辩,等平叛回来,一切自见分晓。”
永惠不甘道,“什么不欲争辩,你是心虚!”
柔嘉轻轻一哂,不再多说。永惠却觉得自己被她那一声笑,衬得像胡搅蛮缠,再看魏蓉几个,目光异样,仿佛正是如此看她。永惠气得够呛,偏偏继续追问只会更糟,只能闭嘴,郁闷得快要冒烟。
她欲冒烟,柔嘉却已经淡定地举筷,道,“菜快凉了,大家吃吧。”
沉默已久的众女连忙举筷,见大家这么听柔嘉的话,永惠只觉得气得胃都疼了。她想走,却又觉得这么走好像落荒而逃,她不能逃,于是强行留下,在柔嘉越来越从容的姿态下,活生生把自己折腾得一团糟。
在微妙的气氛中,一顿午膳终于用完,魏蓉有些懊丧,仍旧鼓起勇气,按照原本的计划,留众人喝茶。
茶水端上来,还得一会儿。柔嘉四处看了看,见庭院中有一方小池,池水清澈,里面各色锦鲤游来游去,颇有趣味,便走过去观看。
魏蓉安排好了下人,想到今日请柔嘉过来,却害她被永惠无礼对待,心中愧疚,便走过去与她道歉。
“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柔嘉莞尔,与她说起了池中的鲤鱼。
那边永惠无聊地看了会儿花,转头发现,魏蓉已在柔嘉身边站了许久,两人有说有笑。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魏蓉以后会是皇后,称她一声皇姐。怎么这人眼中只有柔嘉那个假公主,没有她这个真皇姐呢?
不甘落后,永惠朝两人走了过去。因为心中带了怒气,便走得气势汹汹,脚步颇快。这一快,便发生了意外。
永惠只觉得自己的脚似乎是绊到了花盆,一个跄踉,整个人往前扑去。她的前面是柔嘉,柔嘉的前面,是池塘!
永惠被补得身材丰满,柔嘉的纤柔身板根本挡不住她,被她扑得往前栽倒。魏蓉受惊,连忙去拉她们,却拉不住,一时间,三人尽皆落入水中。
*
柔嘉这边水意寒凉,殷绪那边却是烈火熊熊。
大军进入青州境内,与当地残余驻军会和,殷绪没有多加休息,带了八千轻骑兵,直奔叛军最大的阵地青岩。
青岩守将脾气暴躁,殷绪只用了三次佯攻,便惹得他失去理智,率了城中兵马,毫无章法地奔出城,欲要追杀殷绪兵马泄愤,结果被引入山中陷阱,被杀得人仰马翻。守将仓皇带领残军逃跑,殷绪没有再追。
他以八千对两万,能取胜已是大好,不可能一次吃下这么多叛军。首战告捷,他要的是鼓舞士气,和给自己立威。这两点目的已经达到,甚至都没有用到沈如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部将。
殷绪骑在马上,立于高高的山顶,看敌军仓皇逃窜。身边周凌风真心夸赞道,“将军智勇双全,令人佩服。”
殷绪没有说话,冷肃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温柔,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柔嘉送给他的玉佩,被他改了系绳,挂在了脖子上,贴身戴着。他想,如果能赶在过年前见到她,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太短啦,二更
第66章 第 66 章
◎宠爱的人◎
一见柔嘉落水, 侯在檐下的见春与知夏立即冲了过去。几个健康的仆妇跳入水中,将落水的三人扶起,见春与知夏同她们配合, 拉柔嘉上岸。
十月末的水多么寒冷。见春看柔嘉浑身湿透,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红了眼睛, 转头冲同样被婢女拉上岸的永惠怒道, “公主殿下你怎么可以如此!”
之前她还刁蛮过分地与柔嘉吵架、奚落驸马, 见春甚至怀疑她是故意的。
永惠的情况不比柔嘉好, 发上脸上滴着水,打着寒颤, 听见春质问,反驳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都已经这样了, 故意了还得了!连路都走不好, 不要出来丢人!见春心中满是埋怨, 知夏担心她口无遮拦, 拉了拉她,“先安顿公主。”
魏府的仆妇建议道,“水太冷了, 贵客们还是请入房内擦身更衣。”
魏蓉也吓得不轻, 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 被仆妇们提醒了, 颤抖道, “还请……还请公主们入房内更衣。”
魏蓉回转自己的闺房, 柔嘉和永惠也被指引着扶入了客房, 很快魏府下人送来了更换的衣服。
柔嘉得的是魏蓉最好的一套衣衫,见春与知夏服侍着她换上。身体变得干燥温暖,柔嘉的精神总算安定下来。
知夏抱怨道,“永惠公主太过分了,公主总归是因她落水,她却连句抱歉都没有。”
柔嘉配合着见春擦发,沉静道,“今日的事必然会传开,太后娘娘会教训她。”而永惠得罪魏蓉几次,以后魏蓉当了皇后要树立威信,只怕会先拿她开刀;魏府的人也不会再给她好脸色。
听永惠要挨训,两位婢女总算气顺了许多。
那边永惠穿不下小姐们的衣衫,魏府下人便给她拿了一套大夫人的。永惠直呼老气,不肯穿,换了下人们的,又嫌低贱。婢女们只好回府为她拿衣。
魏府请的大夫来了,魏大夫人亲自作陪,令他给柔嘉细看。大夫开了一副驱寒的方子,嘱柔嘉不要见风,见春与知夏记好。
大夫走后,大夫人连连给柔嘉道歉。她虽嘴上没有说什么,面上却有对永惠的谴责之意。
永惠是活该。柔嘉没有多说,只安慰大夫人一番,嘱她好生照顾魏蓉,而后回转瑾园。
见柔嘉换了一身衣衫,顾嬷嬷几个自然要询问。得知柔嘉被永惠推入水中,顾嬷嬷埋怨几句,而后将柔嘉推到了床上,嘱咐婢女们关门关窗关帐幔。
她严肃叮嘱道,“大夫说了不能见风,公主至少三日不要下床。”
柔嘉觉得自己一切都好,顾嬷嬷如此大的阵仗,她无奈得都要笑了,却到底乖乖听话。
两天后,魏府之事果然如柔嘉所料般传开,落入了太后耳中。太后当即遣了碧彤前往瑾园探望,又招了永惠入宫询问。
永惠坐在下首,不敢直视太后威严的脸色,只不服气地辩驳,“我……我只是不小心的,是地上花盆绊我。”
“不小心?”太后严厉道,“宫中三位公主,就属你最冒失,如今都出嫁许久了,怎么还是记不住教训?落水如此危险,若是出事了如何是好?”
永惠小声嘀嘀咕咕,“又没出事……”
“你还不知错”太后厉声训斥,“我看只有罚罚你,你才能长记性!”
永惠这边狂风暴雨,柔嘉那边却是和风细雨。碧彤喂柔嘉喝过药,又说了会儿贴心话,最后留下许多慰问之物,这才离去。
送走太后女使,瑾园恢复安静,不料黄昏时,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刘喜拍响瑾园的厚重大门,门房将门打开,任身穿龙袍的人走进老远,半晌没有回神。
不只他,别的下人也未见过——至少没有如此近距离见过皇帝,一个个愣着,好半天才快步跑到陈昱身边磕头。
柔嘉在后宅调养,嬷嬷婢女们便也都停留在后宅,前院没有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陈昱无视跪了一地的下人。猜测此刻柔嘉应当在后宅,他径自往后头走。一个管事连忙派了小厮去通知后院,又下意识弯着腰跟上陈昱,“皇上……”
陈昱脚步不停,轻慢道,“朕来看看皇姐,她如何了?”
“公主没什么事,一直在后院调养。”管事答道,眼看已到了内门,前头就是棣华堂,除了薛非和平安,很少有男丁进去,天又快黑了。管事讪讪然地止住了脚步。
陈昱却仍未停,又往里走,过了棣华堂,快到葳蕤轩,才遇到听闻消息出来迎接的顾嬷嬷和采秋。
顾嬷嬷还以为陈昱会在前宅等候,未料到他竟然直冲后院而来,立即坚定地拦在门前,面上恭敬地行礼,道,“奴婢恭迎皇上,皇上万岁。”
陈昱见是她们,神情温和了些,“听说皇姐落水,朕来看看。”
他举步欲要向前,前面的人却没有让开。顾嬷嬷不欲让他进入葳蕤轩,坏了公主名声,屈膝道,“公主很好,只是卧养在床,不能出来接驾,还请皇上恕罪。”
陈昱还算耐心,道,“无妨,我们姐弟之间,无需见外。”
他迈步欲走,仍是被顾嬷嬷挡在身前。
顾嬷嬷心惊,都说了卧养在床了,还往里走,总不会是要进卧房吧?便是亲姐弟也没有这样的,何况这也不是;驸马不在,府里没个男主人,皇帝又是与公主曾有婚约的尴尬身份,若是真守礼,来都不该来,更不该在这天擦黑时来。
先是冷落公主,后是刺杀驸马,这会儿毫无顾忌地往后院闯,谁知道他又安了什么坏心!
顾嬷嬷心中又怒又冷,面上却更恭谨,“皇上,公主仪容不整,不敢冒犯圣颜。”
陈昱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眯眼冷冷看着顾嬷嬷,“朕屈尊就顾,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推三阻四?”
顾嬷嬷与采秋立即跪在地上,采秋道,“皇上恕罪,实乃是深宅内院,不便面见圣颜。”
顿了顿,只怕皇帝轻易不会罢休,又道,“请皇上去前厅喝茶稍后。”
什么深宅内院,陈昱不在意这个,从前在皇宫时,他对柔嘉便是想见就能见的,如何到了外面一个破园子,就诸多借口?还让他去前厅等候,他堂堂皇帝,是这些小小奴婢能支使来去的?
陈昱冷森森道,“让开!”
葳蕤轩内,柔嘉想到曾经陈昱活生生将顾嬷嬷杖毙的狠劲,还是从床上下来了。虽然不欲见到皇帝,可皇帝必然是冲她而来,获得绝对的力量之前,她可以给软钉子,却不能硬碰硬。
匆匆穿好见客的衣衫,又梳好发髻,柔嘉带着见春与知夏出了寝房,待到门边,便听见陈昱的怒斥。
知夏拉开门,柔嘉加快脚步,匆匆走过庭院的廊桥,来到陈昱面前,先给他行了一礼,随后回头看向顾嬷嬷与采秋,假装斥责道,“你们两个,如何惹得皇上发怒,还不退下思过!”
顾嬷嬷与采秋知道柔嘉是在救她们,担忧地看了眼柔嘉,沉默地弯腰退了下去。
柔嘉又转身安抚皇帝,“皇上恕罪,臣姐确实抱恙,下人们也是心疼我,不欲我起身,这才怠慢了皇上。”
柔嘉轻言细语,缓了陈昱怒气,也不再计较顾嬷嬷与采秋的违逆。他欲细瞧柔嘉脸色,柔嘉却已不欲看他地转开了脸,带他往前宅走,“皇上这边请。”
陈昱听说柔嘉落水,确实有些担心,这会儿听她言行举止并无大碍,放心了些,跟着她进了,殷绪的议事厅。
柔嘉本欲将门大敞,奈何刘喜将门紧闭,退了出去。柔嘉转身,见至少见春和知夏还在,略松了口气。
陈昱随意地坐在上首,又招呼柔嘉,“阿珺姐,你也坐。”
柔嘉心中警惕,沉默地坐在一边。吴嬷嬷奉了茶来,知夏上前,放在皇帝与公主手边。
陈昱喝了口茶,放下时望了望柔嘉,又望望侯在一边的两个婢女,轻笑道,“阿珺姐可还记得,从前在凝秀殿,也是如此。”甚至更亲密。
柔嘉没有心情与他抚今追昔,略一思索,疏淡地笑了笑,“成婚后我与驸马接连遇刺,又是生病又是坠崖,事情太多而我又忙乱,忘了许多从前了,还请皇上勿怪。”
对于伏击和导致驸马坠崖之事,陈昱并不后悔愧疚,只是想到柔嘉的遭遇,有些微的心软,更多的却是委屈,“忘了?阿珺姐忘了,朕却没有忘。朕还记得我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还记得阿珺姐对朕全心全意;还记得朕说过,待成了亲,要将世上最好的全都给阿珺姐。”
那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厌烦我,频频对我冷待?更不要提上辈子后来那些令她绝望心死的种种。
柔嘉心中不耐,却死死按捺,望了望窗外:也不知顾嬷嬷想到办法给她解围了没有?
陈昱还死死盯着她,此时他的心腹羽林卫正持刀守在门外,而她和手无寸铁的下人们却孤立无援。
不能触怒陈昱,柔嘉藏起全部的情绪,平静地望着他,“皇上,事情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陈昱连忙反驳,“只要你还愿意,便不会过去!”
他伸手欲拉柔嘉的柔荑,柔嘉连忙往后撤。她抿了抿唇,心说自己若是直言不愿意,以陈昱心胸狭窄、不容忤逆的性子,会发生什么?
见柔嘉被逼成这样,见春满腔怒火,知夏连忙屈膝恳求,“皇上,公主一贯柔弱胆怯,如今又落了水,只怕受不得刺激。”
她说得有理,姿态又柔软恭敬,陈昱听进去了,坐端正了些,收敛脸上的急迫,正色道,“我不欲吓你,也不会逼你,给一段时间你考虑清楚。驸马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不会怪你。”
说得仿佛是她见异思迁,而他多大度似的。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种话,有多厚颜无耻?柔嘉心中冷笑,没有作声。
她以为陈昱说完目的就会离开,不料陈昱又柔声道,“批完折子过来,晚膳还未用,阿珺姐不招待一二么?”
诸如“夜深了不方便”之类的话根本没用,陈昱若讲道理,早就走了。用太后来威胁他?陈昱若是恼羞成怒,太后远水救不了近火。她讨不到好,反而之后会连累殷绪。
赶又赶不走陈昱,他留下的每一分钟,却都是危机。
柔嘉捏紧手指,沉静地吩咐见春,“让吴嬷嬷端些吃食过来。”
见春转身去吩咐,不敢留下柔嘉与知夏两个人,很快又折回来。
等待上膳的过程中,陈昱又如柔嘉说起了厅内的布置、瑾园的风光,柔嘉疏淡地一一答了。
起初陈昱觉得她疏淡是因到底被他伤了心,最起码他问的话,她都顺从地答了,因此他并未介意。但越到后来陈昱越不满足,曾经的柔情涌现,他细瞧着柔嘉的眉眼,柔声笑道,“阿珺姐怎么不笑,你笑起来,那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