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蔷没听懂, 但解释的人已经不再解释,牵起她的手顺着人流往前:“走吧,上课了。”
“上课?”谢蔷满以为他们只是进来逛一圈,惊喜道:“我们可以吗?会不会被老师赶出去?”
谢洵意淡定:“不会。”
谢蔷:“为什么?”
谢洵意:“提前跟高中时班主任商量了一下。”
谢蔷:“有条件吗?”
谢洵意:“在明年誓师大会无偿为母校提供一场时长半小时的励志演讲。”
听不懂,但是听起来感觉像很大的牺牲。
谢蔷十分感动,一把抱紧伟大奉献者的手臂:“哥哥,你真牛逼!”
*
*
高二年级文科八班。
还没到上课时间,靠近就能听见里头一屋子朝气蓬勃的学生打打闹闹喧哗一片。
刘老师拎着保温杯走进去往桌上一放,黑板擦往桌上一拍,上课铃响的同时,人声安静下来。
“跟同学们说个事。”
刘老师个子小小,笑眼弯弯看着大家。
若不是体验过一个周末被8张政治试卷支配的痛苦经历,怕是真的要误会她和蔼可亲。
“今天咱们班会来两位附中的同学进行体验学习,时间不长啊,就两节课,大家表现好一点,友善一点,热爱学习一点,可别丢了咱们芙中的脸。”
“OKOK!老班都发话了,没问题!”
“我今天就把我这张脸直接给他笑烂!看谁敢说我不热情不友善。”
“热爱学习是吧,我立刻怒刷20套试卷!”
“新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哇?”
“好!挑战一天不说脏话,开——我焯???”
挑战失败。
一句“我焯”不是他一个人在感叹,是全班想说却没来得及说,全靠他一人嘴替的感慨。
看着从后门进来,又在靠窗位置坐下的一男一女,未经社会毒打的小天真们纷纷倒吸凉皮。
“真不错。”
刘老师慢悠悠喝了一口养生茶,咂嘴感慨:“咱们连午休时候都没这么安静过,可算创新纪录了,来来来。”
她盖上杯盖,把刚从隔壁班借来的两本政治书递给最前排同学:“给新同学传过去一下。”
新同学可比新知识有意思多了。
但碍于已经上课,坐远了的同学只能眼巴巴瞅着,羡慕地看着坐得近的同学兴致勃勃跟新同学唠上。
“你们是芙大附中的是吗?”
“你们真不是来拍偶像剧的吗?”
“你们是情侣吗?”
“你们附中这是把门面担当派出来外交了啊。”
“我趣哥们,你真天生一张学霸脸啊,长芥末帅,成绩一定很好吧!”
“姐妹你是艾——不是,你是美国哪里人啊?”
谢洵意对于跟小屁孩儿聊天这种事兴致缺缺,应得也很敷衍,基本没说话。
反观谢蔷就不一样了。
第一次以学生的身份坐在中国高中的教室里,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感觉无比新鲜,包括各位热情洋溢的高中生。
可同时又很害怕说错什么暴露身份,所以每一个问题都再三斟酌,答得特别谨慎。
“行了行了,没听见上课铃都响了吗?”
刘老师拍拍桌面:“都转过来,开始上课了,咱们已经落后隔壁班小两节的内容,得拉拉进度了。”
八班同学说话算话。
答应了要在新同学面前挣个表现,上课之后不管成绩好的成绩差的,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全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状态,愣是忍着没做一个小动作,没讲一句小话,没回头看一眼。
就连平时班上最皮的几个男生都歇气安分了。
这波属于集体荣誉感属性大爆发,坚决不能在附中学生面前丢了芙中的脸。
事实当然是他们想太多。
“附中学生”根本不关注大家会不会。
“附中学生”自己都不会。
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谢蔷自觉中文很好了,但是翻开所谓的高中政治课本一看,两眼一抹黑。
好奇怪,每个字拆开她都认识,怎么连成句就是读不懂?
什么叫物质与意识。
什么叫认知与实践?
联系,发展,矛盾,历史观又是什么?
为什么大家还这么小就要开始学习哲学?
她知道谢洵意高中就是文科专业,而且还是他们那一届的高考状元,各个科目趋近满分。
本是抱着体验一下男朋友学生时代的生活而来,还想着要好好学一学,结果现实给了她一记重锤。
不能怀疑自己,那就怀疑别人。
她趁着老师没往这边看,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摸过去,拉拉谢洵意的衣摆,小声问:“哥哥,这种东西你真的听得懂吗?”
谢洵意嗯了一声,特别顺手地就将她的手捞进掌心握住,再捏一捏。
谢蔷:“你们考试的——”
“新同学。”刘老师忽然抬起头,一指扶了扶眼镜,慢条斯:“上课时间,不可以在桌底下偷偷牵手。”
谢蔷:“!”
教室里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哇声。
谢蔷嗖地一下迅速抽手,脸上红成一片。
怎么桌子底下还会被看到啊?
“开小差是吧,来,新同学站起来。”
刘老师朝他们的方向示意:“我刚刚说的问题听到没,重复一遍。”
谢蔷心头一紧,问题?什么问题?
她根本没听见。
好在“新同学”是个泛指对象。
在她凌乱之际,身边另一位新同学已经起身:“如何评价国家与其他社会组织的根本区分在于国家的主要目的是维护秩序,平安,以及增进公民福利这个观点。”
憋了半节课的同学终于逮到机会正大光明回头看了。
刘老师点点头:“嗯,不错,那能回答一下吗?”
谢洵意在几十双眼睛的注目下依旧从容不迫:“这个说法说明了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体现了国家具有社会属性,但没有揭示出国家的阶级本质,而阶级性才是国家的根本属性。”
谢蔷听得一愣一愣。
刘老师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不错,竟然还记得,坐下吧,认真上课,别开小差了。”
很快夹杂着赞叹的窃语声传入耳朵,她看着重新坐下的谢洵意,不由感慨,原来他真的听得懂。
男朋友答上了简直比她自己答上还开心。
小谢同学又一次折服在男朋友的才华之下,心痒痒地想去抓他,但想起刚才才被抓包,伸到一半的手就怂怂打算收回来。
结果男朋友一身反骨根本不接受敲打,故态萌发又给她牵回去了,指尖轻车熟路往她指缝里挤,是比刚才更得寸进尺的十指相扣。
依旧还是被讲台上“一览众山小”的刘老师看了个分明,不过这一次她只是低头无言失笑,没有再当众将两个“早恋的同学”拆穿。
两个新同学。
两个学霸新同学。
两个好看的学霸新同学。
两个正在谈恋爱的好看的学霸新同学。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外国人。
就是说buff不要叠得太满!
年轻气盛的好奇心被勾到最高点,就盼着下课冲过去八卦个天昏地暗。
可惜刘老师早把他们的心思看了个透,就没打算给他们预留这个下课时间。
铃声一响起,抖落抖落手里一沓试卷:“咱们就不课间休息了,十分钟加上下节课四十五分钟,把这张真题小测做完,下课收。”
满场一片哀叹。
唯有谢蔷松了口气。
太好了,不用上课了。
短短一节课,她已经深刻体会到中国教育程度之超前,知识面涉及之广,以及浓郁到连她一个凑热闹的小老外都感觉到焦虑的学习氛围。
属于听不听都痛苦。
那种坐在教室里听着授课,知识却只是从大脑路过而不留下一点痕迹的感觉,真是让人上头又下头。
试卷,试卷简单。
反正她又不需要真的做完考个高分,随便看看,随便填填就行了。
她这么思量着,拿到试卷后心情很好地来回翻页看了一下,正准备下笔——
“一般今天的试卷会在明天的课上挨个公开分数。”
谢洵意看着她将落未落的笔尖,善意提醒:“可以珍稀一下大家对你的初印象,也许下次见面,就会变成大家口中那个小测都考零分的女同学了。”
谢蔷低头看看试卷,想了想:“没关系,下次见面,大家肯定就知道我不是高中生了。”
谢洵意:“是小测都考零分的大学老师。”
谢蔷:“......”
谢洵意:“如果没有下次见面,可能就要连累附中的招牌了。”
谢蔷:“.........”
她抿了抿唇,愧疚心起却束手无策,有点委屈地看向谢洵意:“可是我不会啊。”
谢洵意不说话。
谢蔷拉了拉他袖扣,跟他商量:“哥哥,抄抄?”
谢洵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模棱两可地收回目光开始写题。
谢蔷怎么戳他都没反应了,嘟囔了一句“讨厌的小意”,转动脑袋开始四下观望。
观望着观望着,目标很快锁定了前前桌一位跟她一样不太安分的小姑娘。
小姑娘裹了两张纸条,抬头欲盖弥彰地转了转脖子,观察到老师在看手机,抓紧这个时机,眼疾手快就将其中一张纸条扔了出去。
紧跟着要扔第二张时,她转过头来,和坐在最后的谢蔷遥遥对上视线。
她眨眨眼。
谢蔷也跟着眨眨眼,眼巴巴盯着她。
小姑娘不确定地冲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纸条。
谢蔷连连点头。
小姑娘懂了,特别仗义地对她比了个【OK】,将纸条扔给原定目标之后又回头刷刷两笔增写了一张。
小纸团从手臂底下发射,越过中间两位同学,精准落到了她的桌上。
谢洵意听见响动,转脸过来。
谢蔷对他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当着他的面拆开小纸团,露出上面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今天中午吃啥?】
谢蔷:“......”
得意的笑容它凝固在了脸上。
谢洵意低头继续写试卷了,但是转回去之前,她分明看见了他勾了唇在笑。
不写了。
她选择放弃挣扎。
大不了下课她就告诉大家自己不是附中的学生,她学校远在巴黎,圣马丁中学。
闷闷趴在桌上,笔头不高兴地戳着小气鬼的的手肘。
算上课间时间,考试过去三十分钟,谢蔷都趴困了。
就在她眼皮打架时,忽然压在手下的试卷被人轻轻抽走,换了另一张试卷过来。
谢蔷疑惑地撑起脑袋。
定睛一看,换过来的试卷上已经写满答案,并且姓名一栏只填了两个漂亮的行楷字:
谢蔷
谢蔷?
谢蔷!
小姑娘眼睛叮一下,亮了,笑容转瞬绽放。
她望了眼门口老师的位置,冲谢洵意勾勾手指头,在谢洵意低头过来时飞快凑他脸上亲了下。
“谢谢小意,小意你真好!”
下课前五分钟,两位“新同学”提前交卷离开。
刘老师在走廊外热情邀请:“不然上完今天的课再走?那群兔崽子难得这么认真学习过。”
上完一天的课?!
谢蔷默默吸了口气,满眼无声的拒绝。
谢洵意看她一眼就懂了,婉言谢绝:“抱歉老师,我们还有别的事。”
他们要走,刘老师也不好执意挽留:“行,那你们下次有兴趣回来上课再通知我啊,随时欢迎了。”
谢洵意:“一定。”
两个人脱下校服下楼,谢蔷心有戚戚:“哥哥,我们还有下次啊?”
谢洵意问她:“不好玩?”
倒也没有不好玩,前提是上课内容别那么难,别再让她起来回答问题,以及千万别考试。
但是这好像在中国应试教育中很难实现。
谢蔷此时无声胜有声。
谢洵意笑了笑,揉一把她脑袋:“放心,没有下次了。”
小姑娘好哄得很,眨眼又开心起来,搂着他的手臂,脚步轻快:“其实除了内容太难,其他还是很好玩儿的!”
“大家都好热情友善,而且活泼好客。”
“和你做同桌很开心。”
“不过幸亏我只是来体验,要是真的来读书,这么难的科目,就算你天天给我补课我肯定也听不懂。”
“哥哥我们现在去哪儿?吃午饭吗?可是我还不饿!”
谢洵意:“先去个别的地方。”
谢蔷:“哪儿?”
谢洵意:“大慈殿。”
谢蔷没听过:“啊?”
谢洵意解了车锁,示意她上车:“带你去看看中国正统玄学是什么样。”
*
*
谢蔷第一次进中国寺庙,对她来说,新鲜程度不亚于穿个校服装高中生进芙中上课。
随着石阶上去,大门造型恢弘,房梁彩绘盘踞,跟她送谢洵意那个杯子上的图案显然不在一个等级。
门口人来人往,一走进去,好像忽然从和车水马龙的闹市穿过无形屏障,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撞钟声沉闷悠长,巨大的香炉烟雾袅袅。
谢蔷看见很多人手里拿着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或者是被合十拜过竖着插入香炉,或者在扔进火堆地烧,又或者只是点燃了莲花形状的蜡烛等待燃尽。
因为看不懂,所以觉得很神秘。
“这些我们也都要烧吗?”
她小声问谢洵意,这里的人表情看起来都好虔诚,让她生怕大声了会冲撞什么。
谢洵意:“我们不是常来客,燃个香就好,在小神殿募个功德就能去大殿许愿了。”
“募功德?”谢蔷接过谢洵意帮她点好的香,学着他弯腰拜三下,插进香灰:“那是什么?”
谢洵意牵着她进去,给了她三张现金。
随后教她跪在蒲团上同样拜三下,然后将现金塞进面前的功德箱:“这就叫募功德。”
喔,谢蔷明白了:“就是——”
在她将“买”字脱口而出之前,谢洵意用指背轻轻托了一下她的下巴:“嘘,敬畏。”
谢蔷眨眨眼,乖乖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