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是到她该养我的时候了哈哈哈......”
.......
许奈奈静默地望着自己父亲颠倒黑白,整场升学宴仿佛成了他的主场。
升学宴结束,各家亲戚离开,许建保拿着收得盆满钵满的份子钱,完全没有要给许爷爷和许奶奶的意思。
人情往来向来讲究一来一往,所有今天收得的份子钱,实则都是许爷爷和许奶奶过去那么多年帮许建保给出去的。
许奈奈第一次拦住了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爸爸,我读大学需要学费和生活费,这些钱你不能拿走。”
许建保满不在乎:“我打听过了,清华许诺你全额奖学金,哪来什么学费?”
“那生活费呢?”许奈奈直视他,“过往十八年所有的养育费都是爷爷奶奶出的,你作为爸爸是不是该负起一点责任?”
“你什么意思?”许建保像是被戳中痛处,面红耳赤,“没有我哪来的你!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女儿,你以为他们会管你?!还没长大就全是坏心思,我早就看出你是个白眼狼!”
“所以呢?”许奈奈深呼吸,声音不大,“这不是你逃避责任的理.......”
啪!
中年男人一巴掌掌掴而来。
许奈奈被扇得踉跄,白皙的脸颊很快浮肿。
“许建保!”
“她是你女儿!你怎么能.......”
许爷爷许奶奶赶紧上前扶住她。
许奈奈偏着头,脸颊的剧痛如火灼烧,口腔蔓延起破损的血腥味,散乱的发丝遮挡了她低垂的眼睛。
年幼时,许多人告诉她,你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你很可怜,你是残缺和不完整的。
她不相信,她总喜欢看着别人家里的阖家团团,在幻想里拼凑自己完整的家庭。
她也总安慰自己,父母不是不爱她,他们只是性格不合选择分开,父母也不是不想她,他们只是太忙了,只要她等一等,再等一等,他们就会回来看她。
那时候,她对母爱与父爱有过很多的期冀,爸爸这个称呼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雄伟和安全感的代名词。
直到一次次被欺负,一次次反被责怪——
她在年年岁岁中悄然长大,她也终于明白,不是世上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有些东西她注定无法拥有,也不必强求。
“你可以再打我一巴掌,”许奈奈平静地将打散的碎发别到耳后。
少女脸颊红肿,眼神却坚毅非常,“如果你不想要我给你养老的话。”
许建保怒瞪的瞳孔一缩,可高举的手臂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
雏鸟初具羽翼,不知不觉拥有他不敢撼动的威胁。
........
许建保终究不敢拿走那几万块的份子钱,他灰溜溜地离开远宁,乡村的小家又只剩下许奈奈和爷爷奶奶一家三口。
她好似在一夜之间长大。
高三最长的暑假接近尾声,许奈奈拿出那剪头发得来的两百块钱买了个全新的行李箱。
........
风吹麦浪,八月末的田野晃动着丰收的波涛。
高考结束后,她去打了两个月的暑假工,买了人生中第一部 智能手机。
她已经不需要去手机维修店花一块钱才能下载一首歌,她懂得了怎样的包月套餐最适合她,她也认识了越来越多经典与流行歌手,只不过手机听歌软件里大都还是五月天的曲目。
遥远的天际划过一架飞机,许奈奈站在田坎上,忽然忆起今天是8.25,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她开始追逐奔跑。
明知他不可能在那里,明知这是如此不自量力。
可至少那架飞机曾到他去过的高度。
稻田的田坎狭窄而绵长,却绊不倒从小生长在这里的少女。
猎猎秋风呼啸而温暖,她跑散了头发,已经及肩的发丝与高高的水稻交相呼应。
不知跑了多久,许奈奈速度慢下来。
她大口喘息,脱力地跌坐在田坎,在这片没有人影的土地下,她再也压制不住自己汹涌澎湃的泪。
许奈奈跪倒在地双手捂脸,近乎失声地嚎啕大哭。
依旧廉价的耳机里传来阿信深情的嗓音。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
过的快乐或委屈
突然好想你,突然锋利的回忆
突然模糊的眼睛
........*”
天空只剩下飞机残留的云影。
在这一刻,被学校和校服淡化的差别残忍地撕开帷幕。
她终于明白,叶子和浮云不会相见,蓝天看不见的机翼和小镇炽热的大地,才是他们之间赤裸裸的距离。
.......
*
2012年九月,许奈奈开始踏上人生的新征程。
远宁到北京的火车硬座二十多个小时,她在无数次昏昏欲睡中被摇晃清醒。
宿舍全是状元,班里都是保送,她突然发现自己仅靠分数考上的清华和别人还有很长的差距。
原来世界上还有那样多优秀的人,原来自己以为的终点只不过是人生的起点。
她吃力适应,疯狂地弥补起点带来的残缺,将自己麻痹在竞赛与学习当中。
可闲暇之余,她还是会想起他。
那本早该封存在高三毕业那年的日记本断断续续地补上永远不会见到光明的后记。
“林汀云,我考上了清华,我还是好喜欢你。”——2012
“林汀云,我今年获得了国家奖学金,你在美国应该更厉害吧。”——2013
“林汀云,我拿到推免名额了,你呢?”——2014
“林汀云,我发了一篇SCI一作,又偷偷喜欢了你一年。”——2015
“林汀云,五月天出新歌了,叫《后来的我们》,‘也许你还记得也许你都忘了,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只期待后来的你能快乐,那就是后来的我最想的..........*’”
“——所以,后来的你快乐吗?你有成为一名更好的医生吗?后来的我依然很喜欢你,可是暗恋实在太苦太涩,我可以不喜欢了吗?”——2016
“你放下他了吗,未来的许奈奈,收到请回答。”——2017
.......
又是一年白昼最长的夏至。
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白昼最长,黑夜最短,夕阳辉煌而盛大。
温柔的晚风吹动天空的浮云,红日最后的光影穿透云层奔涌而出。
“你怎么还留着高中的《五三》?今晚又有家教吗?”室友惊讶。
许奈奈回神,摸着书页,笑了笑:“没有。”
“那挺好,”室友挤眉弄眼,“晚上和公大联谊,奈奈,这次要来啊!”
她缄默片刻,轻轻点头:“好。”
书页褶皱的《五三》和日记本第一次被放到象征不会再开启的最边角,许奈奈拿好包收拾出门,宿舍门关上。
仿佛一场与过去的告别。
忽然,一阵微风从窗台钻进室内,轻轻吹翻《五三》。
贴满少年笔迹的答题卷早就泛白,书页哗啦作响,最终停在《五三》的终页,仿佛跨越时空回答着尘封在历史里,少女那些年无疾而终的岁月——
参考答案:略
.......
追逐他其实是一件很不自量力的事,排名上升不会真的靠近,我的加速度再大也赶不上他的起点。
暗恋无罪,只是太苦,我只能在我的世界里独自演绎着一场又一场窥不见天光的独角戏,奋不顾身又意兴阑珊。
时隔多年,我还记得那个倾盆大雨的夏末,刷不完的试卷和考不完的联考,那些艰难攀爬的年级名次,逐渐拉近的分数差距,以及那位惊艳我整个混沌青春的白衣少年。
或许不会再见了吧,可我仍然庆幸遇见过你。
哪怕此去经年,云是云,我是我。
......
(上卷完)
......
作者有话说:
写完校园篇缓了很久,胸口积压的浊气好像终于抒发。
奈奈就像一棵长在夹缝中的小草,哪怕生活遍地苦难,也仍然顽强且坚毅地活着,阿云对她来说是暗淡生活里为数不多的阳光,哪怕阳光不独属于她,却也真真实实地照在了她身上,她感激这场名为青春的相遇,让她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同样,我也感激陪我到这里的各位
都市篇再见。
ps
文中引用歌词来自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后来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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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仿佛在一瞬间唤醒尘封在很多年前的记忆。◎
2022年, 鹭城,春。
鹭城大学,纳米材料与生物医药国家工程实验室。
“癌细胞又养死了?怎么别人都没养死就你养死?什么——培养箱坏了漏气?那就修, 这不是你一个星期没有数据的理由!”
“......读研就不要想着偷懒,实验做不出来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别怪环境艰苦,大家都一样, 这就是人的问题, 我跟你这么大读研的时候恨不得天天住在实验室, 还梦鱼, 你这名字干脆改成梦游算了!”
门外,许奈奈预备敲门的手悬在半空。
不一会儿, 办公室门打开一条缝,硕士江梦鱼揣着实验记录本, 瘪着嘴出来, 看见人微怔:“........许老师。”
“嗯。”
她绕过江梦鱼走进办公室, 淡淡的桂花香留在空气中。
副教授办公室。
中年男人靠在老板椅上, 圆鼓的肚腩快要把衬衫撑破。
冯阳呲溜喝了口烫茶, 长吁:“今年复试绝对不招女生了,说也说不得两句,女生有什么用, 根本不指望她们能干什么.......”
“师兄。”
来人站定在办公桌前, 冯阳撩起眼皮, 脸色一变, 呵呵笑道:“没有说你哈哈哈, 就是现在的小女孩真是一点苦都吃不了, 哪像我们那时候.......”
许奈奈语调淡淡:“以我们实验室的设备和条件, 完全无法达到鑫瑞医药的合同指标,我的建议是这个项目没必要接触。”
冯阳立马坐直,急了:“合同按进度打钱,横向课题哪有每一个都顺利结题的,对方是大公司,前期投入起码三百万保底,到时候启动资金入手至少五十万!”
许奈奈:“我不会跟你去骗人。”
“这怎么能叫骗人?”冯阳动之以情,肥硕的脸上挤出褶皱,“奈奈,你看啊,咱们实验室条件确实苛刻了点,所以才更是要多拉项目啊,对方公司明显对你之前那篇Nature Nanotechnology非常感兴趣,这就是咱们课题组的招牌,再说了,如果能把学术成果转化为实业产出,对我们国家生物医学不也是一项重大的贡献吗?”
许奈奈深吸一口气:“一种靶向药问世需要极大的资金时间投入........”
冯阳不耐烦:“好了好了,这件事就先这样,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好好准备下个月的学术交流大会,实验室那几个硕士就交给你带了,还好今年在鹭城,不然太远这些路费酒店住宿又是一大笔花销,这次学术交流大会最大的赞助商就是鑫瑞,他们公司肯定正在进行多方面背调,这时候就要拿出我们组.......”
许奈奈大二的时候就跟着导师进了实验室,冯阳是当时实验室延毕了两年的博士师兄。
当年冯阳正面临第三年无法毕业就要被清退的风险,还好许奈奈进来帮了他不少忙,才在最后一年勉强毕业。
毕业后冯阳降级来鹭大读博后,捡了个空子顺利留校,后来也在许奈奈最难的时候帮了她一把,让她来到自己的课题组。
许奈奈不想再听,干脆转身离开。
.......
*
实验室内,水槽哗哗作响。
“服了,要不是许老师及时来到鹭大给他发了几篇SCI一区,他怕是去年就要被遣退了吧,哪还能升副教授!”
江梦鱼愤愤地洗着烧杯,满身怨气:“买两瓶乙醇都要叭叭叭浪费,一盒乳胶手套还妄想我们用一个月,设备天天坏,还是十几年前别人不要的东西,小气的要命.......许老师。”
许奈奈套上实验服:“初稿写完了吗?”
“.......”江梦鱼尴尬,“今晚一定写完。”
水龙头被后面来的苏泽关上。
许奈奈瞥过两人:“下周日前给我就行,苏泽你多盯着点小鱼。”
苏泽:“好。”
江梦鱼松了口气,唉声道:“许老师,您当年读硕士的时候也这么艰难吗?我感觉我根本毕不了业。”
许奈奈:“还行。”
江梦鱼:“......”
这就是天才吗?
苏泽拿来平板:“许老师,丰悦医药的付总刚刚发消息说要考虑和我们关于MOFs材料的后续合作是否继续进行。”
这话便是要终止合作的意思了。
如果是一年前她或许还会绞尽脑汁去想如何解决问题,但如果一个课题组的大老板从根本上就只想卷个启动资金跑路,那她也没什么必要皇帝不急太监急。
“知道了。”许奈奈戴好手套,拿起扳手,“培养箱哪里坏了?”
几个人忙碌一下午,终于将‘老古董’设备修的勉强能用,临近傍晚,实验楼下传来巨大的超跑引擎声。
正在帮许奈奈收拾工具箱的苏泽脸色一变,说了句他去喂小白鼠,转眼就没了人影。
江梦鱼疑惑:“诶?他刚刚不是才喂过吗?”
许奈奈默默地看向楼下,法拉利双闪仿佛在给楼上调皮地打招呼。
........
黄昏橙黄,晚风连绵。
骚粉色法拉利浸透了Dior J'adore L'Or茉莉与玫瑰混合的优雅淡香。
万施月半摘下墨镜,朝外张望:“你手下那个纯情小硕士呢?”
许奈奈坐上副驾驶,插好安全带:“喂小白鼠去了。”
万施月呀了声,把墨镜推回原位:“好想看他喂小白鼠哦。”
许奈奈:“你放过他吧。”
万施月:“........”
轰隆隆,引擎启动,唰拉一下驶离原地。
万施月穿着风情万种的齐腰小吊带,六位数的高跟鞋随意甩在副驾驶舱。
她单手扶着方向盘,烈风将她玫红色地长发吹得宛如波浪:“干嘛啦,我就想跟他做个朋友,你别老用龌龊的心思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