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跑出了宿舍。
雷电忽闪, 林汀云凝望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匿藏在黑暗中的眼底暗流荡漾。
........
老宿舍楼年久失修，电路也都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朱颖撑着伞, 她的丈夫周立辉踩在梯子上顶着倾压的大雨检修一楼电路。
许奈奈身上还套着林汀云的外套, 长长的衣摆遮盖了她的大腿根。
她熟练地翻出工具箱打开二楼电箱。
实验室仪器设备总坏, 有时候也会造成电路短路, 因此许奈奈略懂修理电路。
然而扳手还没握热, 男人长臂从头顶探过：“我来。”
许奈奈一惊：“你.......”会吗？
回
应她的是他娴熟检修的手法。
许奈奈扭头看他。
林汀云个子很高, 他甚至不用踩梯子就能够得到电箱, 定制西裤包裹修长的双腿，贴身的白衬衫将他整个人衬得高挑。
滋啦几声，走廊路灯闪烁锃亮，二楼电路恢复正常。
他弯腰放好扳手，重新点亮的白炽灯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道光影分割线。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
“不是很难。”
许奈奈手里的工具箱一并被林汀云轻松地搬回原处，一楼朱颖和周立辉也将电路修好了。
朱颖抱着干净的床被过来，看到许奈奈身上明显属于男人的衣服愣了一下：“刚刚真是不好意思，这里电路老化太严重，还要麻烦你们.......”
朱颖虽然不知道林汀云是什么身份，但通过气质也能察觉不凡，她没有多问。
宿舍楼虽然很旧，但朱颖都会定期打扫，里面的单间都很干净，许奈奈的房间就在隔壁。
洗漱过后她穿上之前放在这里的睡裙，看着搭在床边的男士外套，犹疑一会推开房门。
站在走廊上的男人闻声侧眸，许奈奈没想到他竟然没睡。
大雨仍然瓢泼，屋檐汇聚成巨大的雨幕，成为他们并肩而立的背景板。
许奈奈将外套还给他。
“.......你应该没有接触过这类群体吧。”相对静默，她温声试探。
像他这样养尊处优长大的天之骄子，突然来到这种地方遇见这样的事，她总觉得会吓到他。
林汀云臂弯挂着外套，狭长的眼尾下敛。
许奈奈只当他默认，心里愈发愧疚：“刚才事出紧急，很抱歉........”
“你常来这里？”他忽然问。
许奈奈一愣：“是。”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为何，许奈奈在男人低沉的声线中听出些温柔。
“她叫田晨晨，今年六岁，是朱姐前些年在田坎上捡到的弃婴。”许奈奈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哀伤。
“以前福利院收养的大都是天生残疾的小孩，当时朱姐还说总算有个健康的孩子了，却没想到在去年查出了白血病.......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只能使用靶向药化疗治疗，可惜副作用太大，时不时便会骨痛。”
林汀云低头看她：“她很信任你。”
许奈奈耸肩，弯唇：“可能是因为我经常给她带零食吧。”
无声的闪电照亮她柔美的侧脸，林汀云呼吸微顿，蜷缩在身侧的手指缓慢收拢。
他将情绪隐藏地很好：“所以，你是因为她选择研究这个课题？”
许奈奈轻笑：“我一年前才认识她呢。”
户外的夜风呼啸不止，吹动她白皙脖颈边细碎的长发。
林汀云缄默凝望，竟生了几分想要为她拂至耳后的心思。
是了，她的简历上写着去年才入职鹭大。
“林总，研发新型药物并非简单的商业投资，一种靶向药从实验室阶段到三期临床中间有太多不可抗因素，大部分项目都会在半途夭折，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也会打水漂。”许奈奈顿了顿。
“如果您只是想谋利，选择白血病新型靶向药研究并不是一个性价比很高的研发项目。”
她很理智地在和他分析，就像重逢第一天那样。
“如果不是为了谋利呢？”林汀云认真看她，“你会答应吗？”
“林......”
“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林汀云目光灼灼。
她似乎总在与他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
许奈奈只是稍有停顿，并未扭捏地微笑：“林汀云。”
男人收拢的掌心松开：“嗯。”
“你会答应吗？”他又问了一遍。
许奈奈反问：“我们不是已经有项目在合作了吗？”
这下轮到林汀云怔住。
女人眉眼温柔，她应答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这场经久不息的大雨中觅得一处宁静。
许奈奈进屋之前转头，莞尔：“祝我们未来合作愉快，晚安。”
“.......晚安。”
木质门板轻轻合上。
林汀云单手插兜仰头靠上墙壁。
大雨淅沥，好像在不断地冲刷出那段‘出逃’记忆。
少年时代于他而言不过是黑白色的老纪录片。
他很少回想，却在此时不可抑制地将眼前这位白血病领域佼佼者与多年前那位因为熬夜学习到发高烧、生理期也要忍痛跑接力的女孩重叠在一起。
岁月更迭，她成长得令人惊艳，早不再是那个会躲在天台偷偷落泪的少女。
......
*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后半夜便已经逐渐停歇。
由于第二天是工作日，许奈奈不得不天还没亮就起床。
晨晨昨晚被哄睡后再没醒来哭闹，走之前，她轻手轻脚地去看了熟睡的小姑娘一眼，然后同朱颖嘱咐几句便准备往学校赶。
黑色宾利依然停在昨晚的位置，驾驶位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透过挡风玻璃若隐若现。
许奈奈下楼的脚步放缓，另一边车窗降下。
林汀云侧目：“上车。”
........
许奈奈开始重启之前快要被宣告告罄的项目。
丰悦被鑫瑞接手之后不仅延续了后续合约，甚至又额外拨出一百万作为研究经费，另将实验室老旧仪器全部翻新。
冯阳天天在办公室笑得合不拢嘴，许奈奈则带着几个硕士生夜以继日地泡在实验室赶进度。
“阮茜今天又没来吗？”许奈奈戴着护目镜在通风橱旁边核对今天的数据。
江梦鱼一边打下手一边说：“是啊，这几天都没看到她，上次见她好像躲在花坛哭，估计又和她男朋友吵架了吧。”
整个鹭大都知道阮茜有个巨有钱的富二代男朋友，基本隔天换辆跑车来接她，大家都开玩笑说阮茜傍上大款还读什么苦逼研究生，然而每次谈到这个她都只是笑笑不说话。
许奈奈皱眉：“她如果再不来做实验，这篇文章就没有她的名字了。”
许奈奈虽然宽以待人，但也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作为几个硕士生的小导师她向来一碗水端平。
许奈奈有把握这次能投个子刊，也更想给几个参与项目的硕士生有个更好的履历，但如果阮茜从头到尾都不出力，她再加上她的名字就是对江梦鱼和苏泽的不公平。
江梦鱼吓了一跳：“许老师，我这就去给她打电话！”
江梦鱼自然没有打通，顺带着又在实验室熬了个大夜。
许奈奈体恤他们俩辛苦让他们先回去，后半夜便交由她来值守。
如此循环了一个星期，某个晚上许奈奈正昏昏欲睡地守着反应时，江梦鱼急切的电话打了进来。
“许老师、许老师不好了！阮茜她.......她现在在宿舍楼顶天台！”
许奈奈瞬间惊醒。
........
夜色笼罩大地，十一层楼顶天台边缘没有遮挡，女孩双腿悬空在外，仿佛被风一吹就要飘走。
许奈奈火急火燎地跑上十一楼，楼下已经站了不少人，消防车尖锐的鸣笛由远及近。
“许老师.......”江梦鱼快要哭了。
阮茜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在外面，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接近。
许奈奈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阮茜忽然转头，许奈奈吓得脚步凝滞，好在她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
“阮茜。”许奈奈轻声试探，“有什么话咱们下来好好说，好不好？”
阮茜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没有往前，也没有再往外倾。
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其他人全部后退，许奈奈继续小心翼翼往前。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所有人屏住呼吸，宿舍楼下面已经拉起气垫。
可就在许奈奈快要靠近时，阮茜忽然捂住嘴开始啜泣。
她肩膀隐忍耸动，抽噎的声音越来越大，肩背颤动的弧度几乎是一不小心就要晃下去的程度。
就是现在——
许奈奈猛地伸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人一把拽下来！
“我去！”
“天哪！好险！”
周围惊呼连连。
许奈奈抱着阮茜在天台滚了几圈，手掌一下一下顺她战栗的脊背：“没事了没事了。”
阮茜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颤颤巍巍：“怎么办......怎么办.......许老师，我怀孕了.......”
.......
*
鹭城市第一医院。
血液科主任办公室。
三十多岁的男人顶着一张二十出头的脸，他穿着白大褂慢悠悠地斟了一壶茶：“什么风把风云集团CEO吹我这儿来了？”
林汀云双手交叠于腹，没有接他的茶。
纪霖早习惯他跟他哥如出一辙的性子，怡然自得地低头品茗：“听说你最近找上了个免疫学博士，为了让人家参与你的项目，直接把和人家正在合作的小公司都收购了？”
“.......”林汀云没搭这话，“急性白血病女童除了骨髓移植还有什么更好减轻痛苦的治疗方式？”
纪霖收敛笑意：“急性白血病一共有八种，得来医院全方面做个检查，这事儿你比我清楚不是吗？”
室内陡然陷入沉默。
纪霖哈哈打破沉闷：“怎么？阿云，你又看上哪个白血病小孩儿了？”
林汀云捏起茶杯晃荡：“阳光福利院的一个六岁小姑娘。”
纪霖蹙眉，在鹭城待这么多年他竟然都没听说过这个福利院。
林汀云一口饮完茶，小茶碗啪得放上茶几。
“啊喂！”纪霖心疼地扶住歪歪摇晃的小茶碗，“你懂不懂品茶啊！”
“不懂。”
纪霖咬牙切齿：“........你真跟你哥一个德行。”
林汀云瞥他，纪霖骂骂咧咧地收拾茶具：“哎我说，好歹我也算是半个看着你长大的‘长辈’，这么多年你也该........”
砰！
办公室门被猛地关上，墙壁落下几粒灰尘，原地再无人影。
纪霖：“................”
“啊我的门！你轻点！！”
........
林汀云略有烦躁地出了科室门，他单手扯了扯领带，沿路不少医护病患纷纷侧目。
“纪主任的朋友也太好看了吧。”
“还单身吗？好想上去要联系方式！”
“你看看人家那能买整个医院的气场，是你能高攀得起的吗？”
......
议论声纷纷，他视若无睹地穿越人群，早就等在外面的于绍赶紧跟上去。
“林总，待会十一点还有个会，现在是直接去公司还是........”
林汀云忽然停住，于绍跟着闭嘴。
他小心打量自家老板的眼神，并顺着目光望过去。
“咦，那不是许——”
林汀云狭长的眼眸眯起。
不远处，许奈奈正坐在一群显怀的孕妇中间，拿着病历单侯在B超室外。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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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孕妇还是少接触化学药剂比较好。”◎
许奈奈近乎一夜未眠。
她安抚陪伴阮茜在宿舍一直到天亮, 终于等到医院上班时间，许奈奈与她一起到市医院挂了妇科。
许奈奈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她。
阮茜失魂落魄地握着‘孕八周’的检测报告，B超单上的胚芽还看不清轮廓。
她眼睛肿得像核桃：“许老师.......这件事可以先别告诉我父母吗？”
许奈奈替她收好她的报告单, 抽出纸巾给她擦泪：“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这些事当然由你自己做主。”
为了保护阮茜的隐私，昨晚的事最终以她科研压力太大一时想不开对外宣告。
好在人没事，热度渐渐降了下来。
阮茜眼眶一红, 又落下一串泪：“可是......怎么办、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就一次没有......怎么会、怎么会怀上........”
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容易耳根子软, 情到浓时难以自制便存着侥幸心理任由男方不做措施。
许奈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局面。
之前读本科做兼职时同一批的某个学姐便因为意外怀孕读到大三时就休学了, 后来直到她毕业, 也再没听到那位学姐的消息。
许奈奈无声叹息：“你男朋友知道吗？”
阮茜咬唇摇头：“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许奈奈不解：“为什么？”
阮茜捏着被泪水浸透的纸巾，自嘲地笑了笑：“许老师, 他未婚妻曾来找过我。”
许奈奈去年刚入职时江梦鱼与苏泽还没读研，作为新晋研三的阮茜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她唯一的帮手。
阮茜出生乡下, 从全国有名的高考大省冲出重围考上鹭大, 并保送读研, 是个沉默且顽强的女孩。
那时候许奈奈总会在她身上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 再加上她是自己第一个着手带的硕士, 许奈奈总会对她多有关心。
她一直知道阮茜有个富二代男朋友，只不过学生的私事许奈奈很少过问。
“以前我年少无知，总觉得所谓门当户对不过是世人给予的枷锁, 只要两个人足够相爱, 所有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可现实却告诉我, 门第悬殊才是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他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 最后被他选择的一定是同样家庭背景的世家千金, 而我.......只不过是他年少轻狂时的一桩风流韵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