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奈奈不知道林汀云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摆平周子珩的父母，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拥有怎样的人脉手段才能让晨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路绿灯毫无等待地做完移植手术，后来更是直接安排营养师来照顾周子珩的身体——
他似乎对骨髓移植的整个流程十分熟悉。
.......
和鑫瑞的合作项目进行到第二期尾声，也是最艰难的一个部分。
许奈奈去实验室变得频繁。
然而生活总是不会一帆风顺，在某个寻常的清晨，表征间的AFM不翼而飞。
许奈奈看着空荡荡的表征间，沉默很久。
江梦鱼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后：“昨天下午您不在.......有几个工程师过来搬走了，说是冯老师........”
“我知道。”许奈奈声音平静。
有了上次Agilent气相色谱仪被卖给楼下课题组的经历，她就知道鑫瑞送的其他几个大型测试仪器一个都跑不了。
毕竟每一台仪器都是大几百万的天价。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们的项目正到后期紧张的时候，现在没了这些仪器，无异于雪上加霜。
“许老师，我们现在手上有好几个样品都需要测AFM，化院也有一台AFM，但是最近临近开题和中期，AFM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下个月，所以我........”江梦鱼停顿了一下。
许奈奈转头：“你怎么了？”
江梦鱼揪着手指头，小声试探：“我就把样品寄给我在北京读研的闺蜜让她帮我测.......她叫岑栀，您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许奈奈从遥远的记忆中将少女的面容与名字对应：“是淮宜一中的？”
“嗯嗯嗯嗯！”江梦鱼惊喜连连点头，手舞足蹈，“我们高考前您回学校宣讲清华大学，那时候@#%￥&*........”
许奈奈想起来了。
2017年左右，她正在读硕士，当时接到高中班主任的邀请回了趟母校。
许奈奈惊讶：“你也是淮宜一中的？”
江梦鱼戛然而止：“.........”
她快哭了：“呜呜呜我知道您不记得我，但您怎么真的不记得我呀！”
许奈奈：“........”
许奈奈宽慰地摸她脑袋：“现在记得了，不错，知道资源利用。”
江梦鱼瞬间变脸，嘿嘿一笑：“许老师，栀栀说了，这段时间她都有空，如果我们急的话可以帮我们测。”
许奈奈想了想：“那麻烦她了，你也别私下寄，让她把计时费开发票发过来，测一个样按照标准收费就行，走课题组的账。”
“好的许老师！”
江梦鱼快乐地小跑离开，许奈奈视线落回空荡荡的表征间。
几个月前，林汀云派人送来的几台仪器只剩下一台。
她气息几番翻涌，拿出手机给冯阳编辑了一条微信。
【如果你敢把GPC也送走，这个项目我不会再继续做下去。】
........
*
半个月后医生宣布晨晨可以顺利离开无菌仓，福利院一大群小朋友都守在仓门等她出来，周子珩紧张地站在最后面，许奈奈给他递上一捧向日葵。
周子珩一愣：“奈奈姐？”
许奈奈浅笑：“小姑娘喜欢向日葵。”
就在这时，仓门打开，病床由两名护士推着缓缓出来，饱受病痛折磨的小姑娘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仍然睁大眼睛努力看着世界。
“晨晨！”
“晨晨出来了！”
“呜呜呜，晨晨你再不回来我们都无聊死啦！”
“我们还等着你一起去游乐园玩呢！”
........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周子珩局促地不敢上前。
许奈奈胳膊肘抵了抵他：“一起走？”
周子珩下定决心：“嗯。”
许奈奈拨开人群，刚到前面，小姑娘透着氧气面罩的软糯声音掩盖不住喜悦：“奈奈姐姐.......”
许奈奈怜爱地看着她，不自主酸了眼眶：“我们晨晨真棒，大家都等着跟你一起去游乐园玩呢。”
晨晨没什么力气地点头。
周子珩鼓起勇气将向日葵递到她面前。
晨晨瞪大眼睛。
少年身姿高挑，在一众小孩子面前显得鹤立鸡群。
“晨晨你好。”许是血脉羁绊，即便是第一次见面，周子珩隐隐的不安在看到小姑娘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弯下腰，温柔地抚摸她满是针孔的手臂：“我是......你的新朋友。”
“哇，晨晨有新朋友啦！”
“我们都有新朋友了！”
“大哥哥可以帮我写作业吗？”
“小胖你怎么这样子！作业要自己写啦！”
........
朱颖和周立辉站在旁边偷偷抹眼泪，小孩子们围着欢声笑语。
许奈奈默默退离人群，一转身，便见着站在不远处的林汀云。
他应当来了很久。
她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林汀云朝她走来：“听说晨晨今天出仓，过来看看。”
许奈奈点头，忽然说：“一起吃个饭吧？”
林汀云垂眸：“嗯？”
许奈奈微笑：“就去你上次给我送饭的港餐厅，怎么样？”
实际上，许奈奈很早之前就有想请林汀云吃饭的想法。
她对高档餐厅的认知完全来自于万施月与程可柠。
她们三人聚餐总是轮换着请客，到万施月时则依循她的消费观去五星级餐厅，而轮到许奈奈自己，她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是阶级差异过大的闺蜜团，却意外地相处得十分融洽。
可面对林汀云却不可以毫无顾忌，她不可能带着他去吃一家普通的湘菜馆，就像当初让他暂时穿上自己买的黑T都会无地自容一样。
.......
这家港餐厅主打高档次人群消费，地方不算很大，却极其奢华，餐厅主体建在水上，优雅的钢琴曲悠扬地充斥整个大厅。
靠窗的卡座能望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华丽的水晶灯从上投下静谧温和的光晕。
两人一起选了靠窗的座位。
林汀云表示自己不挑，许奈奈随便点了些招牌菜。
服务生送上水果点心，以及一瓶开好的红酒和白开水。
“你不能喝酒，我替你喝了？”许奈奈将醒酒器的红酒倒进高脚杯，轻轻抿了一口。
红润的酒渍晕染在女人饱满的红唇之上。
林汀云视线移开，同样喝了口白开水压下莫名的躁动。
她一饮而尽：“这些天多亏你，要不然晨晨可能真的就回天乏术了。”
许奈奈边说着，她倒满一杯，继续敬他：“谢谢你。”
她拿起醒酒器准备再倒上，手腕忽然被男人按住。
林汀云蹙眉：“别喝了。”
许奈奈满不在乎地笑：“我酒量很好的。”
她长长的睫毛低垂，掩盖下他看不清的情绪。
服务生陆续上了菜。
许奈奈视线低垂：“我不知道能怎么感谢你。”
男人声线低沉：“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许奈奈捏紧高脚杯，忽然不敢再往下问。
林汀云锋利的喉结上下滑动：“奈奈，我.......”
“哥哥，要买一支玫瑰花吗？”一个抱着一篮子玫瑰花的小男孩仰着头站到他们桌边，“很便宜的！一支只要十块钱！”
“喂！你这小孩儿怎么又来了！去去去——”餐厅服务生愤怒地驱赶。
小男孩见状玫瑰花都来不及收，拔腿就准备跑。
“等等。”林汀云忽然出声，他从怀中掏出几张大红人民币，“我全要了。”
小男孩一喜：“谢谢哥哥！”
一大束玫瑰花递到许奈奈面前。
短暂的插曲过后，高档餐厅又恢复成最初的细腻悠扬。
她垂眸望着玫瑰花，瞳孔几乎都要被染成红色。
心脏砰砰直跳，许奈奈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买这么多花做什么？”
她没有接，他便一直维持着递送的姿势。
林汀云目光灼灼，捕捉着她面容上的一闪而过的抗拒。
他轻声：“你不是也会买掉老爷爷卖不完的菜吗？”
许奈奈咬紧下唇。
这又怎么能一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骤然滋生。
“我.......去趟洗手间。”扔下这句话，许奈奈逃一般地离开卡座。
林汀云凝望她仓皇逃走的背影，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收拢。
........
洗手间。
许奈奈双手撑在水池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方才的几句对话。
她心跳乱的厉害。
哗啦——
她捧起一抔水淋到脸上，沉沉地吐了口浊气，又平复了一会儿才直身出去。
“服务生。”许奈奈检查了一下自己余额是否充足，叫住路过的服务员，“32桌先买个单。”
服务生拿出平板滑动：“女士，您的那桌已经被那位先生买过单了。”
许奈奈一怔：“.......是吗？”
服务生：“是的，女士，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许奈奈呆呆摇头：“没有了.......谢谢。”
服务生颔首：“祝您用餐愉快。”
高档餐厅仍然流转着绵长悠扬的钢琴曲，空气中弥漫的贵气淡香丝丝缕缕地将她笼罩。
许奈奈握紧手机。
靠窗卡座处，男人背影清冷典雅，那是和她完全不同阶级与生俱来的矜贵。
原来有些差距并不是年岁可以抚平。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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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我们都很想你。”◎
那束不清不楚的玫瑰终是没有送出去。
她没有理由收下, 他也没有理由坚持。
林汀云将玫瑰花摆在落地窗的吧台前，几个月前带回来的那盆小芦荟在几天前送到赵玉芬那里换了一个大一点的花盆，嫩绿与火红相互交映。
男人单手撑着沙发, 目光远眺深海。
敏锐如他，怎么会感受不到她对自己的回避？
........
*
实验室只剩一台GPC能测，许奈奈加班加点，想赶在冯阳对这台仪器打主意的时候将与鑫瑞的项目完成。
叮咚。
电脑微信震动, 备注【严教授】的对话框弹出。
许奈奈脱下橡胶手套坐到电脑前。
【严教授】：小许, 最近过得怎么样？
熟悉的开场白, 许奈奈几乎能想到严正华又要开始自己的老生常谈。
她浅叹了口气, 刚打下几个字，对方便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严教授】：我有个老朋友在淮宜, 他手下正缺人，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严教授】：[林居明-名片推荐]
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许奈奈一愣, 赶紧将刚刚打出的字删掉, 又转去百度百科搜索。
林居明, 男, 1944年出生于临江省淮宜市, 中国科学院核物理工程院士，曾参与核武器研究，清华大学物理系本科.........
许奈奈咬着指节, 一目十行地扫过这位院士的生平简历, 又转过头来逐字研究。
新中国刚成立时饱受国外科技封锁, 林居明算是国内最早从事核物理研究的一批科学家, 只要曾在学术界, 哪怕不在同一个领域, 对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
许奈奈深呼吸几口, 冷静下来。
【Nacia】:严老师您好，林院士一直从事核物理研究，我的方向似乎与他并不相符
【严教授】：他刚在淮宜组建了新的研究团队，准备主攻白血病新型靶向药研究，我向他推荐了你，他对你很欣赏[微笑]
许奈奈呼吸凝滞。
这话无异于对她巨大的肯定。
只不过一个研究了大半辈子核物理的老院士怎么会突然转变方向来研究新型白血病药物？
不过纳米材料合成同样设计物理领域，或许这就是大佬的涉猎范围吧。
许奈奈踌躇半响，谨慎地打下一行字。
【Nacia】:感谢您的信任，我会认真考虑，若有机会我会向林院士投递简历
尽管只是一句漂亮的客套话，对面的老头显然很受用。
【严教授】：有任何困难都可与我沟通！[微笑]
【Nacia】:谢谢严老师[玫瑰]
打下最后一行字，许奈奈靠上椅背，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读本硕博期间，严正华对她的帮助不可谓不多，可后来他们在学术领域的意见却发生分歧，许奈奈不愿意做‘空壳’科研，她更想让自己研究的东西从实验室走向临床到最后能真正地用到病人身上。
可能落地的科研项目实在太少了，她的愿望比孩童想登上月球还要天真，一种靶向药从构思到实验室阶段再到通过三期临床测试，其中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巨大，甚至到最后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比起去完全开拓一个新的方向，大部分企业会选择修饰已有药物获得更多利润。
同样，大部分高校与研究院因为职称压力也会不得不去选择更好发文章的思路。
一个课题发过一篇大正刊便结束了它最大的价值，至于以后如何落地，如何实施都是待命题。
世界顶刊与实业产能严重不匹配，站在他们各自的角度来说这些都没有问题。
严正华也时常劝许奈奈，十篇SCIENCE正刊哪怕能落地一篇，都是科研界对世界的巨大贡献。
她怎么会不懂？
可能落地的那一篇为什么就不能是她？
她执拗地不肯妥协，所以她没有足够数量的文章，无法留校，也没办法参与职称评定。
许奈奈接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
可她的老师却始终记得她，哪怕她曾因执念与他争执过。
........
*
八月盛夏，鹭大的凤凰花盛开正烈，沿路的芒果树上接满了金黄的小芒果。
许奈奈顶着烈日从实验室出来，惊飞了正在路边啄掉在地上小芒果的鸟雀。
今天是晨晨出院的日子，调养了两个月的小姑娘各项指标一路绿灯，后面只需要定期检查，不复发的话就再也不用化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