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晟冷笑,“没有我,他已是死囚,你就是罪臣家眷,不是流放,就是满门抄斩。”
和他吵架从来占不了上风,温鸾憋闷一阵,突然道:“明天我要去大佛寺。”
“唔?”
“我娘冥寿,我要做法事,你不会连这个都不允许吧?”
“说的什么话,不过明天时间太紧,后天吧,我让大佛寺那天闭门清场,让你清清静静给母亲祈福。”
他答应了,温鸾反而更觉郁郁。
高晟不知道,她和宋南一曾在大佛寺的七叶树下许过愿,此生此世,永不相负,两人一起写的同心结还挂在那里。
她要把同心结取下来,烧掉,祭奠他们这段过往。
苍凉的钟声扩散在幽暗的夜色中,晚风拂过,碎花如雨。
高大的七叶树下,宋南一怔怔看看面前的花枝,枝头在风中摇摆,同心结在灯笼的微光中轻轻跳跃。
他站了很久很久,终于提笔,在红布条上写下一行奇怪的图案,挂在他们的同心结旁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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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会死人的哦◎
大佛寺是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庙之一, 每逢初一十五,上香的人都能挤爆寺庙。香雾弥漫,人声沸腾, 请符的开光的都能排出去二里地。
温鸾上次还是和宋南一一起来的,饶他是堂堂国公世子, 也得乖乖排队等着大师开光。犹记得他一边抹汗,一边抱怨:“白捐了那么多香油钱, 竟是一点都不肯通融。”
然而今日,除了她,大佛寺不见一位香客。
松竹掩映的红墙在阳光中璀璨生光, 佛塔檐角的铜铃轻轻摇晃着,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乐声,愈发显得这里静谧肃穆了。
偏偏安福嘻嘻哈哈道:“还是我家大人的面子大, 换做别家,主持是决计不肯答应的。是不是罗大哥?”
今日高晟禁宫当值, 实在脱不开身, 便让罗鹰跟着她。罗鹰一向沉默,闻言只是点点头,表示他说得很对。
不过以权相压罢了,许是她也是被压迫的那个, 温鸾心里着实不怎么舒服,等法事一毕, 起身向寺后走去。
罗鹰亦步亦趋。
温鸾心里装着事,如此一来更烦躁了,立马回身道:“我去更衣, 罗大人也要跟着?”
把罗鹰闹了个大红脸。
温鸾冷笑道:“寺门锁了, 院墙足有丈许, 你还怕我长翅膀飞了不成?”
这下罗鹰的腿也不好意思再往前迈了。
安福摸摸鼻子道:“温姐姐的脾气变大了哦,以前很好说话的一个人,不过话说回来,整天让人监视的滋味也的确不好受。大人把她看得这样紧,真真是罕见。”
“这样不好。”罗鹰突然说。
“是不好。”安福深以为然,“没有人喜欢失去自由,温姐姐这几天都憔悴了。”
“不,我是说对大人不好。”
安福愕然,片刻后又明白过来,看着温鸾离去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
大佛寺后身有一株七叶树,传说是当年天竺僧侣携带的种子种植于此,距今已有六百余年,足有三丈多高,两个人手拉手才勉强保住树干。
此树极其灵验,大家都说凡在树下许愿的男女,都能求得一段好姻缘,因此京城的人也称其为“姻缘树”。
大佛寺之所以在京城出名,和这棵七叶树也不无关系。
葱葱茏茏的树荫里,无数祈福的红丝带飘摇着,无言诉说着一个又一个欣喜或悲伤的故事。
距许愿时已过去一年多了,温鸾慢慢找寻了会儿,才在层层绿叶中找到那个同心结。
她鼻子酸涩的厉害,想哭又哭不出来,宋南一占据了她过去所有的时光,爱他,宛若喝水、吃饭,已成了她生命中极其自然的事。
对她来说,一旦习惯了某个人,某种环境,分别时就跟死了似的难受。
祖父离开时她还有爹娘,娘亲走的时候,爹爹陪着她,后来爹爹也不在了,换成了宋南一守着她。
这一次,她没人可以依靠。
温鸾颤着手去解同心结,然而刚刚摘下来,她的目光就被旁边的红布条吸引住了。
上面写着一行字,或许不能称之为字,歪歪扭扭,缺笔少划,虫子爬似的,刚启蒙的孩子写的都比这个强。
温鸾痴呆呆望着,忽的瘫坐在地,无声地哭起来。
这是只有她和南一才明白的字。
小时候顽皮,为了彰显两人的关系与旁人不同,也是不愿大人们知晓他们信上的内容,便一起起琢磨出来这种字体。
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和他的字。
他说:虚与委蛇,等我。
南一没有负她!
生怕时间长了罗鹰他们起疑,温鸾不敢放肆大哭一场,蘸着随身带着胭脂膏子,匆匆在布条背面写了几个字。
左右看看,周围并无人看见,她暗暗松口气,擦干泪痕急急忙忙往回走,可刚转过台阶,就见高晟负手立在树下,显然是在等她。
温鸾惊得头发差点竖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高晟上下扫她一眼,“净房在东北角,你从西边过来?”
“随便走走。”温鸾声音发虚,不自然地笑笑,“难得出来一趟,就到处看了看。”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他身上,枝叶沙沙随风摇摆,碎金似的光亮来回游动,忽明忽暗,让高晟的神色也变得不可捉摸。
他走近,带着一丝迷惑,“难得?前天刚刚出来一趟。”
“而且,”略显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温鸾不自觉向旁一躲,却听他说,“你哭了,为什么?”
温鸾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我想我娘了。”
大概她掩饰太拙劣,高晟不禁莞尔一笑,“你是真不会撒谎啊,想瞒过我的眼睛,还得多修炼几年。”
他看看温鸾来时的方向,迈开长腿就往七叶树那边走。
温鸾大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别……”
高晟慢慢回过身,虽笑着,眼眸却暗沉沉的,平静中难掩锐利,隐隐藏着一股戾气。
温鸾强压着心头慌乱,想再编个瞎话把他糊弄过去,然而大脑一片空白,嗫嚅半天都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高晟连连冷笑,一抬胳膊轻轻松松挣脱开她的手,“是宋南一?我说你为什么突然要做法事,原来是为了见他!这家伙也有点本事,居然能躲过罗鹰,看来这次我不止要废了他的胳膊,还要挖他的眼割他的舌头!”
“不是!不是这样的!”巨大的惊恐让温鸾脑子分外灵活,从怀里掏出同心结朝他扔过去,“我是为了拿这个,他跟别人好了,之前许的愿就不能作数,我想拿走烧掉。”
这一扔力气很大,同心结反弹了下,落到草丛里面,愈发显得那一点红孤零零的可怜了。
“你满意了吧?”一直隐忍的痛苦和委屈统统在此刻爆发,温鸾蹲在地上“哇”一声哭出来,“看我这样你很得意是不是?变着法儿的往人心上扎刀子,还嫌我不够难受?你还不如杀了我。”
她哭声太大,引得远处两个洒扫小和尚不住往这边看。
高晟脸上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同样蹲下身,低声哄她,“别哭了,你看,多大点事,你一开始告诉我不就好了?我给你赔不是,快别哭了,让人看笑话。”
温鸾哭了一阵,心里痛快多了,闻言抽抽搭搭道:“谁爱笑笑去,反正我早就成笑柄了。”
“我在,谁敢笑你?”高晟单手撑着脸看她一阵,忽而笑道,“委屈巴巴又气鼓鼓的,嘴上还不服软,倒有几分你之前的样子。”
温鸾擦一把眼泪,“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对我起的心思?总不可能是你在书馆的时候吧,那会儿我还没及笄呢!”
高晟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温鸾气结,起身就走。
“等等。”高晟捡回同心结,拿在手里抛了几下,“此地的事,就在此地毕,我帮你把它烧了,以后他过他的,你过你的,以往种种,就当一场梦吧。”
说着,点燃火折子就要烧了手中的东西。
温鸾脸色一变,“不要”急急冲到唇边,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好”。
高晟故意停顿了会儿,见她始终没来阻拦,方干净利索的烧了,随手扔到一旁的香炉里。
风猛地灌了进来,无数火星像萤火虫一样飞舞着,盘旋着,又消散在风的尽头。
同心结被火包围着,黑色的边缘吞噬着那颗心,最后变成了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黑乎乎的东西。
温鸾的心里突然涌上莫大的悲哀,似乎在哀悼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高晟想要她,温鸾没有拒绝,反而出奇的配合,好像真的要忘却她和宋南一的一切。
高晟很享受她的主动,但不知为何,温鸾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冷,匿着一股说不出的狠,亦或是疯?
他不应该很高兴么?
被他这样看着很难受,温鸾忍不住用手去遮他的眼睛。
高晟躲开了,抓住她的脚踝,一点点拉近,拉开,“温鸾,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最无法容忍的行为是什么?”
窗子开着,凉丝丝的空气袭进来,温鸾那里很不舒服,“什么行为?”她随口问,略挪了挪身子,试图关闭门户。
但没用,反被拉到最大。
“欺骗,背叛!”沙哑,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从而显得异常强硬的声音刚刚落地,他猛地冲上来。
温鸾全身紧绷,几乎是本能地叫了声疼。
太疼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粗鲁过,今天却像是发了疯,简直就像要直接冲进她的心里。
床幔簌簌抖动着,耳边是咯噔咯噔的木头撞地声,温鸾推他、打他,反被他浑身的肌肉震得手疼,完全无用。
直到窗户纸蒙蒙发亮,她才重获自由。
“可以不爱我,可以不接受我,但是绝不能骗我。”高晟轻轻拨开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今天,姑且信你一回。”
温鸾已是累得手指都抬不起了,勉强积聚起仅剩的气力,喘吁吁问道:“如果,我有一天骗了你呢?”
高晟想了想,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会死人的哦,很多。”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更,明天加更,中午12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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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大家都很意外◎
那晚过后, 温鸾再没提过宋南一,哪怕高晟不在,哪怕她一个人独处, 都没有再说出那三个字,就好像把这个人彻底从记忆中抹去了一样。
她每天呆在屋子里, 看书、写字、抚琴,或者做点针线活, 累了就满宅子的走,从前院到后宅,几乎每一处院子都进去看看。
高晟不拦她, 大书房小书房也随便她进出,把各处的钥匙,包括库房的, 一并交给她,就差没明着说让她主持中馈了。
温鸾本不想多管他家里的事, 转念一想, 拿着钥匙到底方便行事,便没多推辞,接下了。
其实也没多少事可干,高晟喜静, 除了安福这个“大总管”,家里只有三四哑仆, 加上特意为她添的八个厨子,几个婆子,扒拉来扒拉去, 五进两路的大宅子, 统共也不到二十个人。
连阿蔷都觉得这日子轻松极了, 尤其是在看过一库房的金银珠宝、字画瓷器之后,“不用应对婆母,不用和妯娌小姑子勾心斗角,整日吃吃喝喝,还有花不完的钱,比国公府好太多!”
温鸾浅笑道:“是挺好的。”
只要乖乖呆在这个金笼子里,鸣叫他喜欢听的声音,任他抚摸,任他把玩,他就绝不吝惜给她的“好”。
可嘴里却说:“比在国公府舒心多了,以前我呀,一看到婆母……一看到国公夫人的脸,就开始紧张,心咚咚的跳,连大气也不敢喘。那天我提了一嘴你,转天他就把你从国公府要过来了,我现在觉得,或许他对我是有几分真心的。”
阿蔷沉默了,良久才说:“世子……”
“不要提他!”温鸾急忙打断,紧紧盯着阿蔷的眼睛,缓缓摇头,“我已经忘了,全都忘了。”
阿蔷一怔,到底是打小就在身边陪着的,她马上读懂了小姐的眼神,鼻子一酸,立时觉得这里哪哪儿都不好了。
但国公府更是个狼窝子,世子爷放弃小姐后,那起子小人更肆无忌惮了。
“夫人做事太绝,您的‘白事’都不给办,说什么新婚枉死不吉利,连灵堂都没布置,直接把棺椁拉到化人场烧了。”
阿蔷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出来,“我知道都是假的,可样子总要做做,这也关系着国公府的脸面。她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有猫腻,还把您的名字从族谱上勾了!”
前面的话,温鸾都不甚在意,唯独听到最后一句,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看小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阿蔷马上察觉到自己说错了,急急转移话题,说起了宋嘉卉,“闹得厉害,非要找高大人说个明白,夫人气得半死,把房门院门全锁了。也不知道六小姐哪里来的底气,敢和高大人叫板。”
若说谁是郑氏的克星,当属宋嘉卉无疑,任性骄纵,不服管教,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偏偏郑氏对这个女儿疼爱得不得了,即便这一刻嚷着要打要罚的,过会子就心软哄她去了。
“关不住的,嘉卉那个脾气,也只有国公爷才能压住。”温鸾叹道,“我也真不明白她总闹着找高晟做什么,国公府的人全让着她,顺着她,高晟又不会,还能因她几句话放人不成?”
别说她不明白,此时被拦下的高晟也非常的意外。
五月的阳光灿灿的,带着初夏特有的燥热喧嚣,尽数照在这个倔强的,如火一样炽热的女孩子身上。
宋嘉卉额头的汗珠闪着晶莹的光,双手牢牢抓住马笼头,满脸通红,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激动。
“我有话和你说,下来。”说话毫不客气,就像命令自家的下人。
旁边的张大虎和其它几个锦衣卫诧异的交换下目光,看宋嘉卉的眼神就跟看个怪物一样。
高晟并未下马,居高临下望看着她说:“我很忙,宋六小姐不要耽误我办差。”
“你还记得我?”宋嘉卉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