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温鸾苦笑道:“阿蔷是无辜的,我不想她再卷入这场是是非非中了,我只盼她好好活着,连同我那份……好好活。”
她深吸口气,压下满腔的酸楚和泪意,“如果你见到她,请转告她,卖身契作废,从此她是自由身了。让她离开京城,不要顾念我,也不要再回到我身边,外面天地广阔,好好活下去。”
说着,温鸾掏出一个荷包,定定望着宋南一,“里面是二百两银票,如果你见到她,就替我给她吧。”
宋南一明白她的意思:放阿蔷走。
她没有点破,他亦不能明说,他看着那荷包,犹豫着,挣扎着,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胳膊,接过来,低低道了声,“好。”
“谢谢你,南一。”温鸾笑了,和他印象中的笑容一样。
宋南一恍惚了下,似乎回到以前,那时候太上皇还在位,父亲还是备受信赖的重臣,定国公府还是京城顶级豪门。
那个时候,无论他走到哪里,包围他的都是人们的赞誉和羡慕。
温鸾起身告辞,他跟了出来,一直送到大门口。
却见高晟静静站在对面的照壁前。
宋南一惊得须发倒立,蹬蹬连退两步,一瞬间,曾经美好的过往如泡沫一样,被风一吹,碎了。
“回家吧。”高晟的视线全在温鸾身上,压根没空搭理旁边的宋南一。
温鸾没有多惊讶的样子,如果高晟不来,那才叫奇怪。
马蹄扬起阵阵黄尘,宋南一立在门洞子里,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再也看不到温鸾的身影。
身后一阵喧哗,他回头望去,周海扶着周嬷嬷从穿堂里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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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我会把阿蔷带回来的◎
“世子爷!”周嬷嬷唤了一声, 掩着脸上那道扭曲的疤痕,哭着跪了下来,“老奴不能再伺候您了, 您多保重,往后国公府还全指着您, 您可千万撑住。”
周海也随着母亲一同跪下,低眉顺眼的十分老实。
宋南一垂眸盯着周海, 这个人是家生子,周嬷嬷又是母亲的心腹嬷嬷,他实在想不出周海背叛国公府的理由。
可叶向晚派人跟了周海两个多月, 发现他虽然没有跟高晟的人直接接触,但总有重合的轨迹。
宋南一眼神闪闪,一手一个扶起他二人, 吩咐门房备车,送他们归乡。
周海忙摆手, 连连道使不得, “我雇了大车,就在前头等着呢。”
“周嬷嬷打小看着我长大,这是府里给你们的体面。”宋南一挑挑眉头,似笑非笑道, “怎么,看我不是世子了, 国公府要完了,你就不听我的吩咐了?”
这话说得颇重,周海尚可, 周嬷嬷已经开始赔罪, “世子爷说的哪里话, 借我仨胆儿也不敢啊。大海,既是主子的恩典,就不要推辞了,这是对主子的不尊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国公府不如从前了,唬那些乡下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周嬷嬷在府里操劳了一辈子,很想“荣归故里”,好好显摆显摆。
周海不能强行拽母亲走,只得和她一起坐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宋南一招手叫过一个管事,低声吩咐几句,把温鸾刚刚给他的荷包交给了那人。
金乌西坠,马车在苍茫的暮色中,驶向了宋家在京郊的庄子。
按周海的意思,随便找间大车店歇脚就好,车夫却不同意,“大公子说可以在庄子住一晚,我们有时候出来办差也会住——反正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何必再多花冤枉银子?”
周嬷嬷也坚持要住庄子上,没了国公府的差事,进项少了一大块,她现在是能省则省,不花钱最好。
周海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再拒绝就显得奇怪了,转念一想,阿蔷或许就在这庄子上,住就住吧,或许能发现点什么呢?
入夜,车夫悄悄起了身。
周海睡觉警醒,车夫一动他就醒了,初时以为车夫起夜,却是等了足足一刻钟都不见人回来,院外还隐隐约约传来几句人声。
他摸黑偷偷溜到外面,躲在暗影中静静听着。
说话的是车夫和府里的管事。
“……你收好,那小丫头看到这个荷包,一定会跟你走。”
“长时间不回来,屋里那个肯定要问。”
“点迷香,保管他睡到太阳照屁股。你记着,一定要装成高晟的人,不要一下子杀死,留口气,起码让她家小姐知道是谁干的。”
“我懂,让那两人反目成仇……”
车夫和管事嘀嘀咕咕一阵后,分别离去。
周海已是惊出一身的冷汗,他们没明说要杀谁,可“小丫头”、“她家小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这个时候回去报信显然来不及了,要跟上去么?周海十分犹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可能暴露了,今天这场,没准是宋南一做的一个局。
但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呢?阿蔷会死,温姑娘和大人的关系会愈加不可调和,此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惨烈的事情。
他不敢赌。
周海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母亲安睡的厢房,悄声追着车夫而去。
车夫走到一处隐蔽的角门,敲了几下,门从内开了,他闪身进去,还没等周海看清开门的是谁,门便迅速关上。
这是一条夹道,两旁都是高高的院墙,周海左右瞧瞧,翻上墙头。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厢房燃着一点光亮,看看四周无人,他翻身落地,悄悄凑到窗子根儿。
果然阿蔷在里面,“小姐让我跟你走?”声音了满是惊讶和疑惑。
“对对,我是高家的侍卫,特地来救你的,你看这是你家小姐做的荷包,快跟我走吧。”
“不对,不对!”阿蔷叫起来,“高晟家里根本就没有侍卫!”
“你这小丫头,不知道就别胡说,我家大人手底下的人多着呢。”
“呸,我在高家住了好几个月,进出的除了锦衣卫就没别人,他一个私人护卫都没有,你是谁?要干什么?”
车夫骂了句脏话,紧接着,阿蔷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不好!周海大惊,连人带窗砸进屋子。
屋里,车夫高高举着一把匕首,抓着阿蔷正要行凶,周海飞起一脚踢落他手里的匕首,不等他呼喊,已是双手卡住他的脖子,使劲一拧。
车夫软绵绵倒在地上,旁边的阿蔷已是惊惧得发不出声了。
“宋南一想杀了你嫁祸给高大人。”周海简短解释一句,“别出声,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是周嬷嬷的儿子,阿蔷对周嬷嬷一点好印象也没有,也不大相信周海,所以站着没动。
周海苦笑着摇头,“我是高大人的线人,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完也不管阿蔷答应不答应,拉着她就往外走。
咣当,角门从外猛地撞开,一群人举着火把提着大刀蜂拥而入,人群最前面,宋南一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一双眸子冷如寒冰。
周海叹了口气,还是中计了。
“果然是你!”宋南一冷冷笑道,“我宋家哪点亏待你了?你为何要背叛宋家?”
死到临头,周海倒显得很坦然,“没什么好说的,杀了我吧。”
他越是平静,宋南一越是暴躁,“你到底什么时候投靠的高晟,我父亲被抓走的时候?当今登基的时候,还是更早?说!”
周海没言语。
阿蔷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游荡,忽然问道:“世子,你是为了抓内奸,才派人杀我的?”
宋南一错开她的目光,吩咐家丁,“把阿蔷带下去。”
“你知道周海一定会救我的对不对?高晟一定给我家小姐保证过我的安全对不对?”阿蔷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高晟保护我,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你却要杀我!只为了嫁祸高晟?”
“这个荷包是小姐的,我认得!你居然用小姐的东西来骗我!宋南一,你辜负了小姐,你对不起她!”
“小姐是为了你才落得今天的地步,宋南一,你扪心自问,小姐有做过一件对不住你的事吗?你不是人,你们宋家全都不是人!”
“把她嘴堵上!”宋南一大喝一声,“阿蔷,你以为我想这样?我也不想,不想!都是高晟逼我的,都是高晟的错,你要恨,就去恨他。”
阿蔷气急,使劲咬了抓她胳膊那人一口,没命般冲到宋南一前面,对着他是又挠又抓,又踢又打。
宋南一猝不及防,脸上挨了好几下,登时也恼了,厉声命人把阿蔷关到柴房。
一片混乱当中,谁也没有注意,周海掐破指尖,飞快在衣角写下几个字塞进小竹筒,悄悄吞了下去。
刚做完这些,他就被捆了起来。
管事的问如何处置周海,宋南一冷哼道:“拖下去杀了,扔到乱坟岗喂狗!”
“大海!”周嬷嬷披头散发疯子一样从门外冲进来,扑通跪倒在宋南一脚下,咚咚捣蒜似地磕头,“世子爷,我的好世子爷,饶了我儿子吧,他是一时糊涂,求求你饶了他,老奴当牛做马……”
“滚!”宋南一一脚踢开她,熊熊燃烧的火把下,脸上几道血红的抓痕分外可怖,“你儿子是内奸,你以为你能落得善终?”
周海脸色突变,想说什么,但马上泄气了,愧疚地望周嬷嬷,“娘,儿子不孝。”
周嬷嬷凄厉地哭喊着,“不能啊,不能啊,我要见夫人,见夫人。”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血光溅出,周海人头已然落地。
“我的儿——”周嬷嬷疼得生生吐出口血,一口气没上来,竟是活活怄死过去。
下人们要把他们俩的尸体扔出去,宋南一却改变主意了,“扔到高晟家门口。”
管事的大吃一惊,这个举动未免也太过挑衅。
宋南一冷笑道:“就是要让他瞧见,别总把人当傻子耍。”
“我看……还是和叶二小姐商量商量的好。”管事小心翼翼说,“夫人给周家母子放了契,他们现在是自由身,到底是人命案子,四处声张不妥当,还是按您刚才说的,直接扔到乱坟岗完事。”
宋南一听了脸色更不好了,“叶二小姐当国公府的家?还是你要当我的家?”
管事低下头,指挥众人把尸体抬走,但到底不敢扔到高晟家门口,只敢远远扔到雨笼胡同边上。
东方泛起鱼肚白,阳光一点一点驱散了暗夜,青石板地在晨曦中反射出微微的白光,一滴露水从叶尖滴下,落在干涸的血渍中。
这日一早,温鸾就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对,听不到巧燕叽叽喳喳的欢笑声,小安福也恹恹的,眼睛鼻头都是红的,明显大哭过一场。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小安福,可他刚张口,就哭了出来,呜呜咽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屋里一亮一暗,高晟挑帘进来,又恢复成以前的老样子,脸上淡淡的,眼神看起来很平静。
但温鸾敏锐地察觉,他眼底积蓄着一场风暴。
“周海死了。”他把一个小竹筒放在桌子上,“被人扔到胡同口,从他的肚子里我们发现了这个。”
竹筒表面很干净,应是洗过很多遍了,温鸾迟疑了下,还是拿起来,打开,看到里面的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在,杀,挑。
温鸾疑惑地看向高晟。
“这是略语,说的是阿蔷在宋家的庄子,有人要杀她,这个‘挑’字,大概是说有人利用此事挑拨离间。”
“是谁?是不是叶向晚?”
高晟捏了几下拳头,“左右逃不过那几个人,我给锦衣卫下了令,围住那处庄子,包括康王的皇庄。”
小安福忍不住说:“那是皇庄,大人还没请到皇上的旨意。”
“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能人欺负到头上还要忍着。”高晟起身,看着温鸾道,“我会把阿蔷带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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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不能对他心软◎
温鸾没有接触过周海, 对他属实没有印象,还有他娘周嬷嬷,惯会为虎作伥, 明里暗里没少欺负她们主仆。
对于周海之死,温鸾只觉得意外和震惊, 她更担心阿蔷。
现在的她,是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噩耗了。
带着暖意的春风袭窗而过, 怎么也抚不平她紧蹙的眉心。
“小妹!”呼的一声,谢天行突然倒挂着出现在温鸾眼前,双手各举着一捧迎春花, 在空中来来回回的晃悠,“好看不?好看不?”
温鸾吓了一跳,见是他, 无奈摇头笑笑,“哥, 人家正心烦。”
“嘿呦!”谢天行劲腰一拧, 稳稳落地,接着翻窗进来笑嘻嘻道,“烦什么呢,和哥哥说说。”
温鸾重重叹了口气, “我在想阿蔷,高晟带人去找她了, 也不让我跟着。是我连累了她,如果她有个……”
说到最后,话音已哽咽了。
谢天行头摇得波浪鼓似的, “不会不会, 如果宋南一还有点脑子, 就绝不会对阿蔷下手。”
“宋南一?”温鸾愕然,“怎么会是他?难道不是叶向晚?”
谢天行瞪大眼睛,比温鸾更惊讶,“为什么不会是他?你和阿蔷情同姐妹,他明明知道你回京了,就是不透露阿蔷的消息,明摆着是要用阿蔷做坏事,只不过没得逞罢了。”
其实温鸾也曾隐隐约约有这个想法,所以她才去找宋南一,请他还阿蔷自由,她还是不愿认为宋南一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答应我放阿蔷走,他答应了啊。”
谢天行把那捧迎春花放在她手边,“你就那么相信他?哦,我知道,他肯定从来没骗过你。”
温鸾顿时语塞,她想起去年中元节时,宋南一说要带她逃跑,却是利用她给高晟设陷阱,一点儿口风都不透露。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有意无意回避这点,不愿细想,似乎只要她往深处想几分,那段恋情从头到尾就是错的。
她最美好的年华,最诚挚的真心,都变得那么的可笑,不值一文。
这让她产生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抬眸,是谢天行大大的笑脸,“又皱眉?小小年纪,心事蛮多,天下男人多的是,宋南一不好,咱们再找下一个,总能找到个不会说谎骗你的人。”
不会骗她的人,高晟么?真是讽刺,偏偏是他从来没骗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