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鸾摇摇头,使劲把他的身影从脑海里抛出去,“天行哥,等阿蔷回来,你带她离开京城可好?”
谢天行反坐椅中,胳膊抱着椅背,下巴也搁在椅背上,“我怎么觉得,你像是要把所有和你有关的人都赶出京城?妹子,你有事瞒着哥哥。”
温鸾一怔,勉强笑道:“哪有,我是、是……”却说不出是什么。
谢天行双腿点地,咯噔咯噔前后晃悠着椅子,突然道:“前段日子我去阳高县找过燕姐姐。”
温鸾头皮一炸,顿时如木雕泥塑般僵坐原地。
“一片废墟,双双毙命,松儿也下落不明。”他轻轻叹息一声,“邻居说前几个月有个漂亮的姑娘投奔燕姐姐,也在大火中失踪了。官府的布告是有人在此谋杀锦衣卫指挥使,不幸殃及到燕姐姐一家。”
他抬头看着温鸾,“来京城之前,我怎么也想不通他们怎会与高晟搭上关系,直到我在城门口看到你。小妹,到底怎么回事?”
温鸾心里难过极了,又不知如何解释才好,低头沉默了好半晌才喃喃道:“城门口不是巧遇对吧,你是为了查姐姐姐夫死亡的真相才来京城的?”
“有这个原因,但不全是。”谢天行稍稍偏头,从下往上看着温鸾,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春风袭窗而过,身边的迎春花簌簌颤动,温鸾的心也颤个不停。
急促的跑步声由远及近,“小姐!”有人大喊。
是阿蔷!
温鸾惊喜交加,一边应声,一边急急忙忙往院外跑,一不小心绊在门槛上,差点摔倒。
“小心。”高晟扶住她的胳膊。
温鸾甩开他的手一把抱住阿蔷,还没张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阿蔷也是激动地哇哇大哭,抱着温鸾不撒手,连连说着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高晟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她们,没有插话。
还是谢天行打断主仆二人的抱头痛哭,“人平安回来就好,阿蔷,看你手腕上的绳子痕迹,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大公子?”阿蔷惊奇地张大嘴,旋即怒气冲冲道,“是宋南一!亏我那么信任他跟着他走了,结果他要杀我嫁祸给高大人,昨晚我差点就死在他手里了,多亏周海救我。”
提及周海,她一阵伤心,“他已经察觉到这个是陷阱,本来可以装作不知道,自己走人的,可他还是来救我了。本来我特别恨周嬷嬷,现在反觉得他们母子可怜……”
温鸾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愤怒了,“他要杀你?他怎么敢?我要找他去,混蛋,混蛋,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高晟拦住她,“昨晚他就逃出京城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交给我处理,必定叫他乖乖地现身。”
温鸾并不领情,冷声冷气道:“不要以为你救了阿蔷,我就会原谅你。”
高晟垂眸,“我知道。”
阿蔷纳闷地看着他俩,又询问般地望向谢天行,却见大公子一摊手,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温鸾拉着阿蔷扭身就走,阿蔷回头看着那抹孤寂的身影,心先软了几分,悄悄问道:“小姐,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没得到回应,阿蔷忍不住又说,“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我看高大人挺好的,追着您跳崖,这年头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一步?”
“今天你可是没瞧见,情况可凶险了,他都直接和康王府的人干起来啦,无令搜查皇庄,就是冒犯皇室尊严,一弹劾一个准,受皇上申斥都是轻的,搞不好还会丢官下大狱……”
“他死了最好!”温鸾猛地打断她的话,语气急躁,整个人显得异常烦躁不安。
小姐从来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阿蔷惊得浑身一激灵,小心翼翼覷着温鸾的脸色道:“小姐,你们……到底怎么了?”
温鸾倔强地咬着嘴唇,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好久才下定决心似地深吸一口气,“阿蔷,不能对他心软,绝对不能,他、他还欠我……姐姐姐夫两条命呢!”
第72章
◎能说清楚为什么就不是爱了◎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新绿的柳条一动不动直垂地面,四周雅雀无声,只有温鸾沉痛到颤抖的声音缓缓流淌。
从她找到姐姐一家, 高晟突然出现,她如何被姐姐送出门, 如何得知姐夫家的冤案,到亲眼看到姐姐死在高晟刀下……
说到最后, 温鸾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现在只有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落在阿蔷冰凉的手背上,烫得阿蔷手脚控制不住地发抖。
简直太骇人了,阿蔷惊得嘴唇发白, 不得不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才消化这个消息。
她找不出任何可以安慰小姐的话,过了许久, 才忍不住哭出了声:“我的小姐啊, 这些天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心里该有多苦!”
“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找他们,如果我不去,他们还会活得好好的, 是我害死了他们!”温鸾嘴角痛苦地颤动着,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
“千万不能这么想!”阿蔷大惊, 使劲扶住她的胳膊,“谁能想到高大人和大姑爷家还有这段过节?谁能想得到?大小姐也不……”
她想说大小姐也不应该利用小姐下毒,小姐身子骨本就不好, 看她形如枯槁的样子, 固然是失去至亲的痛苦折磨所至, 可难保不与那碗掺了毒的汤羹有关系。
可看着小姐苦楚到极点的眼神,她根本说不出口。
或许与小姐的感情更深,或许是被高晟救过的原因,她隐隐约约觉得,大姑爷大小姐也有不对的地方,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好半天,她才喃喃道:“世上的事,很多都预料不到,比如说周嬷嬷,那么坏,死了我都要拍手称快的人,可她的儿子却救了我,搞得我对她恨也恨不起来了。”
温鸾听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阿蔷轻声问她,“小姐,高大人……就没和你解释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温鸾冷笑道,“姐夫是‘误杀’,姐姐是‘自己撞到刀口上’,他有理着呢。”
“那,您今后打算怎么办?”
“他是不会放我走得。”温鸾深深叹息一声,“阿蔷,你和天行哥一起走吧,他武功高强,定能护你周全,别再跟着我淌这滩浑水了。”
阿蔷在她身边伺候多年,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心思,立马急急道:“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干傻事!”
“傻事?”温鸾微微偏头,眼中满是不解,“怎么是傻事?”但旋即改口,笑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不会干傻事,只是觉得高晟的冤家对头太多。不止是我,他们连你的主意都打上了,往后还不定有多少麻烦事等着,当然是少把你牵扯进来的好。”
阿蔷不愿小姐担心,敷衍着答应了,可心里却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扔下小姐一人。
她一走,小姐再无后顾之忧,也许会与高晟同归于尽,小姐没有任何错,她不应该承受这样惨烈的代价。
阿蔷抹掉眼泪,愈加不错眼地盯着自家小姐了。
微风掠过树梢,新绿的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摆,躲在树后的谢天行双手抱胸,望着高远的天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真是……难办!
阿蔷这一回来,雨笼胡同内虽有波折,但尚还算平静,没有激起风浪。但外面,高晟无旨擅自搜查康王府皇庄,已是激起了惊风骤雨。谁都知道他是当今的心腹,一举一动都引人深思,因而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皇上要对京城的皇室们动手了?
然而这波风雨还没过去,这日一早,定国公府毫无预兆的又被抄了!
褫夺定国公爵位,收回丹书铁券,罚没所有家产,三代以内男子不许为官,不许科举。而且不止是大房,就连分出去的其他四房都受到了牵连。
仍是高晟带锦衣卫抄家,可“会同”他办理的人,是康王世子。
想想昨天借故离府的叶向晚,跪在地上的郑氏顿时明白过来,国公府成了康王的替罪羊!
她心里恨极了,他们是看皇上逐渐收拢了边关的兵力,国公爷再无用处,被康王府和叶家抛弃了。
“高晟。”郑氏挣扎着膝行向前,想要抓住高晟的衣角,然高晟稍稍一侧身,她就扑了个空,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郑氏艰难抬起头,“高、高大人,我们冤枉,冤枉啊!阳高县的事我们毫不知情,你不能、不能把怒气撒在我们身上!”
不等高晟说话,康王世子先怒气冲冲呵斥上了,“你们宋家真是厚颜无耻到一定程度了!去年中元节,宋南一招揽江湖游侠儿,在京北山路刺杀高大人,有没有这事?中秋节后,宋南一又在高大人回京的必经之路设伏,差点要了高大人的命,有没有这事?刺杀朝廷命官是砍头的重罪,没有抄斩你们全家已是格外开恩了,你还要怎样?”
“我不服!从头到尾都是叶家人干的,没我们宋家的事!”郑氏还想再分辨,高晟的目光蓦地扫过来,目光是那样的冷,冷得跪在地上的人们一片沉寂,连她都不敢再动了。
“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放宋家一马?”高晟嗤笑一声,“你们做人上人太久了,久到傲慢刻进了你们的骨头,天真地以为谁都对宋家高看一眼。好,我给你个机会,把宋南一交出来,我就请旨重审此案。”
郑氏嘴唇嚅动两下,不说话了。
远处一阵骚动,有下人在哭喊,“老夫人没了,老夫人没了!”
“母亲!”郑氏揪着胸口大哭,“您就这么去了,可让我怎么和国公爷交代。”
康王世子不阴不阳说了一句,“用不着交代,过不了几日,他们娘俩就见面了。”
“你……”郑氏哇的吐出口血,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高晟眼风扫了扫,淡淡道:“剩下的有劳世子爷了。”说完扭头就走,都没等康王世子说句客套话。
康王世子尴尬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眼神闪闪,冲着他的背影轻轻冷哼一声。
满府都是跑来跑去的官兵和锦衣卫,砸门扭锁,翻箱倒柜,各院各房折腾得稀里哗啦一片山响,呼喝声、哭泣声,还有求饶声……纷纷杂杂的声音搅和在一起,吵得树上的乌鸦叫个不停。
高晟一脸漠然,听不见也看不见似的,一路慢慢走到后宅的某处小院。
这里离世子院子不算远,是个一进的小小四合院,不大,却很别致,堂前有两棵树,早已枯死,看不是什么树。
推开房门,里面光秃秃的,看得出有些日子没人住了,一应摆设全收了起来,唯有床前半幅纱幔,随风悠悠荡荡飘在空中。
高晟默默看了会儿,伸出手,缓慢而轻柔地抚过那纱幔,阵风拂过,月白色的纱幔覆在他的脸上,擦过他的唇。
他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高晟!”女子尖利的声音划破静寂的空气,宋嘉卉冲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阻挡不及面色尴尬的官兵。
尚带稚气娇憨的瓜子脸满脸怒气,应是与查抄的官兵撕掳过一番,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扯烂几处,看着十分狼狈。
高晟默不作声看她两眼,挥挥手,叫那个官兵下去。
那人一走,宋嘉卉就绷不住了,一瘪嘴差点哭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没头没脑的质问,让高晟微微皱起眉头,显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知道我们是冤枉的,完全是康王府的管家临时起意,连康王自己都不知道,要算账,也应该找康王府算账,你为什么揪着我们不放?”
高晟冷然道:“你找我就是为这个?”
宋嘉卉哭得伤心极了,“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你说你会照拂国公府的人,你说我爹无罪就会放了他,最后却抄了我的家!坏蛋,你是个大坏蛋!”
“啊。”高晟笑了声,“我的确不是好人,的确对宋家抱有敌意,姑娘早就应该知道,此时才醒悟过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我恨你!”宋嘉卉拔下头上的簪子刺过来,可簪子到了高晟的跟前,怎么也刺不下去了。
高晟不躲不避,看着颤颤发抖的簪尾,眼中突然掠过一丝复杂莫名的情绪,“你喜欢我?”
宋嘉卉呆了呆,啪嚓,银簪落地,她捂着脸大哭起来,“是啊,是啊,我喜欢你,喜欢到无法下手杀你!”
“为什么会喜欢我?”高晟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我要知道就好了!”宋嘉卉叫道,“或许是马球场上你救我那次,或许第一眼就看上你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我就可以说服自己不爱你了。”
高晟怔住,不相信似地反问一句,“你不知道?”
宋嘉卉凄惨一笑,“如果能说清为什么,就不是爱情了。我好恨啊,恨我自己,明知道你我绝无可能,明知道你是宋家死敌,居然还做梦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
她抬起模糊的泪眼,绝望中带着希翼,“你能……能抱我一下吗?”
高晟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在看别人,良久,才低低道:“愚蠢。”
别做梦了,就像你不可能爱上眼前这个姑娘,她也不可能爱上你。
喜欢一个恨不能杀死你的人,终有一天,你会因此丢掉性命的。
如是想着,他展开双臂,抱了宋嘉卉一下,只短短的一瞬,快到刚碰触就离开。
宋嘉卉大哭起来。
高晟没理会,慢慢走出屋子,外面阳光很灿烂,照在人身上很温暖,他眯起眼睛看着太阳笑了一下。
死了就死了罢。
第73章
◎来生愿做一片樱花瓣◎
抄了宋家之后, 高晟一下子闲了下来,不去衙门,不见办差, 每日只在家闷着。但他一直避免在温鸾面前出现,通常关在前院书房看书, 要么就趁温鸾不在的时候去后园子透透气。
阿蔷觉得奇怪,背地里和小安福嘀嘀咕咕一阵, 回来与自家小姐“不经意”提到京城的最新动向,“康王没事,宋家成了刺杀大人的主犯, 大人被勒令闭门思过……我想不通为什么。”
温鸾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眼睛看向别处,“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阿蔷讪讪笑着说:“人家不懂才问的, 并没有劝和你们的意思。”
“真不懂还是明知故问?”温鸾浅浅白她一眼,“你在我面前提了多少次, 无旨擅自搜查皇庄, 形同冲撞皇室,皇上为了安抚京中皇亲,也必会论罪高晟。”
至于康王能从刺杀案中全身而退,大概的确不知情, 亦或和皇上暗中谈好了某个条件,比如放弃宋家这个棋子, 以免皇上借题发挥办成要案重案,彻底把康王府拖下水。
且不说康王,叶家居然没有帮宋家一把, 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同盟, 短短几日就破裂了, 真是讽刺!
宋家是最坚定的太上皇支持者,宋家的倒台,难免对一心迎太上皇还朝的世家权贵们造成不小的冲击。而且康王的态度绝对能影响京中的皇室,照这样下去,太上皇顺利还朝的希望会越来越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