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云遥一边应着,一边去训练的那片空地。
到了地方,她忍不住问道:“侯府怎么换管家了,边爷爷呢?”
池星也依旧一副潇洒少年郎的模样,闻言只说:“云二小姐这是被扰了好梦,都糊涂了,我们侯府不曾换过管家,更没有什么边爷爷。”
云遥张了张嘴,脑中忽然闪过池星也昨夜的话:
“边爷爷去打仗了,打他一个人的仗。”
云遥一个晃神,不自觉呢喃道:“二皇子...”
远处一声巴掌响起,池星也忽而在云遥脸上猛出一拳,打得云遥头晕目眩的。
云遥吐出一口血,也来了脾气,朝池星也猛攻而去。
作为上辈子的缉毒警,云遥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她只会越生气越沉浸,越生气越能思考。
于是她脑海里闪过无数招式,第一次动作跟上脑子,第一次一拳打到池星也胸口。
想想吧,她可是举得动震天锤的人,打不到则已,打到了,那池星也自然是血喷三尺。
云遥胸腔酸楚,无处发泄,她又追上去,双手攥住池星也的肩膀,膝盖一下一下猛顶在他肚子上。
池星也又不是吃素的,他知道挣脱不开,双手抱住云遥的头,使劲撞上去,声音大得像要把头骨撞碎。
于是两人双双倒地,扭打在一起,云遥居然靠力气大和池星也大得不分上下。
她知道,只要拉不开距离,就是她的主战场。
果然,相较于她,池星也的伤口不能快速愈合,很快被打得不成人样。
两人打得狰狞,四个暗卫看得也是面容扭曲,尤其是半月,前几天替云遥哭,今天替池星也哭。
庆阳候思索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自家便宜儿子快要断气了,才拍手叫停。
再打,任何急救措施都不好使了。
几个暗卫赶忙把池星也抬回去,找大夫给他包扎。
用得都是窦燕堂的药。
空地上,庆阳候认真道:“以后早上还打,吃过早饭就开始练轻功吧。”
“好。”云遥也伤得不轻,她甩了把小臂上的血渍说道。
庆阳候硬朗的脸庞露出些许扭曲,他道:“在侯府也就算了,在外藏着点,别被人当怪物抓去。”
那胳膊都快折两节了,她居然像甩水珠一样甩出来一滩血。
云遥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这一身伤口恢复的本领,嘿嘿一乐,还以为自己藏住了。
隔天,等伤口全恢复了,云遥多带了件白衣,去国子监接郁安。
他还是那一身红,当然是极好看的,就是二皇子死了,显得太嚣张。
云遥给他披上白色外衫,两人手牵手回了庆阳候府。
此时还不到小阿擎下学的时候,两人刚进府,就被半月拦住。
半月道:“小侯爷在厢房等候多时,两位去一趟吧。”
郁安乍一听“厢房”两字,愣了一下,就听云遥邀功道:“他昨天被我打得下不了床,我厉害吧?”
郁安:...
两人进了池星也的房间,果然就见他奇形怪状,姹紫嫣红的躺在床上,相当之惨烈。
池星也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眼罩,递给郁安。
第111章 武道场
黑色的眼罩,又简单又熟悉,正是边爷爷每日带的那个。
郁安接过,细长的手指划过眼罩背面的纹路,他把面罩翻过来,看到了上面用细丝绣质的栩栩如生的雄鹰。
云遥看过来,疑惑道:“这个标志怎么会...”
池星也的声音虚弱中又带着几分怅然,他对郁安道:“边爷爷说你救过他,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人,白俞安。”
郁安摩挲着手心的图案,脑海里呈现出模模糊糊的片段。
那年他才八岁,一家人从避暑山庄回来,马车开进热闹的居民住街。
街道两旁大多是百姓住宅,不少人出来摆摊,卖些小吃做营生。
路过一处破庙,一块石头飞进马车里,郁安掀开帷幔,看到一群小孩子正用石头砸一个老乞丐。
小孩子们见砸到贵人,纷纷跑远,只留老乞丐坐在原地头破血流。
郁安记得婉仪公主的教诲,下马车给老乞丐递了些银钱。
这样的事情小时候的郁安没少做,之所以还记得那个老乞丐,是因为他没有收银钱。
老乞丐伤得分外严重,不像单单是被石头砸的,他抬起头,撩开乱蓬蓬的头发,露出那一只完整的眼和一个凹陷的空洞。
空洞下还有一道已经干涸的血痕。
他道:“小子,你和他们一样瞧不起我。”
郁安收了银钱,询问道:“那我要如何帮你才算瞧得起你?”
老乞丐乐了,笑得难看又难堪,他道:“小子,我没钱是因为我不需要有钱,而你也不需要帮我。”
郁安知道书中有“贫贱不能移”,但从没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不需要钱。
于是他问道:“你为何不需要钱?你至少需要拿钱买药来治好这些伤口。”
老乞丐觉得这小子真烦,他驱赶道:“我家人死光了,没人需要靠我养,我也早就活腻了,你闪一边凉快去。”
郁安一怔,他觉得老乞丐再不看病就会死,于是红着脸道:“我做你的家人。”
说着他把抹额取下来,凑上前,轻轻将老乞丐受伤的眼环绕起来。
那抹额上,赫然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雄鹰。
他笑着道:“我作为你的家人关心你,把这些钱给你看病。等你好了,你养我。”
他从书上看到过,如果一只坏掉的眼睛没有及时处理,那么另一只眼睛以后也会坏掉。
少年眼神清澈,饱含善意,没有任何杂质。
老乞丐看了小少年一眼,他觉得奇怪,他这辈子杀人无数,现在居然也会一阵酸涩。
郁安怕他拒绝,忙把银钱塞到他怀里,一个人跑回马车上。
那时没被伤害过的小少年,总是一脸笑意,连句伤人的话都不曾说过。
回忆拉回现实,郁安面色难堪,有些苍白地闭上眼。
以他的聪明,只凭这一个面罩,他就知道二皇子是边爷爷杀的了。
他没想到,他幼时的言语,竟害一个人为他死去。
池星也看郁安面色,就知道他对边爷爷有印象,于是说:“边爷爷武艺高强,身份特殊,那之后我老爹无意间看中他,把他招来府里做管家。”
“边爷爷把所有银钱都寄给了齐宣侯府,然你名扬内外,给你送宝的人不计其数,你大概对此事一无所知。”
郁安敛眸道:“所有送到府里的东西,都由侍卫检查,再由小厮清点,我的确不知。”
池星也忽而笑了,马上又疼得龇牙咧嘴,他道:“此事我老爹也是过了很久才察觉,边爷爷对齐宣侯府很忠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
“边爷爷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护得住你,得知你死,他发了疯似的查找背后之人,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郁安红了眼眶,久久不能言语。
云遥自带恋爱滤镜,总觉得相公又委屈又难过,她握住他的手,才发现那温度是从未有过的冰凉。
池星也望着房顶,眼里居然带着一丝慰藉:“这两年边爷爷一直带着仇恨活着,最近才多了几分人味儿,所以我一看到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白俞安,没什么可难过的,边爷爷打了这辈子最想打的胜仗,没有遗憾了。”
虽然这么说,池星也却再没看向郁安,云遥知道池星也彻夜未免,怕是整晚都盼着边爷爷回来。
郁安的手更冷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云遥握紧了些,希望他能振作,但无济于事。
啪嗒一声,郁安手中的黑色眼罩掉在地上。
云遥一愣,捡起来,摸到一面有硬物,凭感觉,应该是金属。
池星也被这一声提醒,说道:“这里面的东西,是边爷爷留给云遥的。”
“留给我?”云遥略有困惑,摸着完整的眼罩,不想把它拆开。
池星也没好气道:“本来是留给我的,前两天突然变了主意,硬要留给你。”
云遥闻言更好奇了,她找小厮要了把剪刀,小心翼翼地拆开缝合处,从里面拿出一片铜雕的枫叶,枫叶上雕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武”字。
池星也道:“这是大陆武道场的入场牌,拿着这个牌子可以进去比武。”
云遥从没听过大陆武道场,如今拿着这个小铜牌,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池星也道:“武道场里有很多能人异士,你可以去那里练震天锤,砸烂了也不用赔。”
云遥眼角一抽,第一次发现池星也还挺没有道德的。
不过这点确实很吸引人。
池星也说明了边疆的本意:“边爷爷说,郁安腿脚不好,但你天赋极佳,要好好长进,以后替他保护白俞安。”
云遥顿时生出一股使命感,把手中的入场牌紧了紧。
郁安看了看自己没有完全康复的左腿,为没有让边爷爷看到完整的自己感到难过。
池星也补充道:“大陆武道场在大陆各国都有,只要你在武道场排得上前三,就可以在大陆国家通行。”
“不过我说的是全大陆前三,在绍国,你必须要是第一才能出去。”
云遥对出国完全不感兴趣,她左耳听右耳进,只记得边爷爷要她保护好郁安。
第112章 留下
这天夜里,郁安和小阿擎的房间依旧透着微弱的烛光。
云遥悄悄进来,就见小阿擎和黑蛋正抱在一起睡觉,而郁安还在看书。
云遥搬了个小凳子,静静坐在郁安旁边,默默看着他。
郁安的眼神不曾离开过书本,也不曾翻页。
云遥坐在小板凳上,高度恰巧足够她把胳膊搭在郁安腿上,她趴上去,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郁安好似忽然被人从情绪中唤醒,他把书放到一边,应声道:“好。”
如今正是昼夜温差最大的时候,白天冰雪融化,晚上又冻结成薄薄的冰面,云遥一脚踩上去,吱嘎碎裂的冰面下似有气泡滚动。
各家各户都熄了灯,外面万籁俱寂,云遥握住郁安拄着拐杖的手道:“我们走过去吧。”
郁安明白了云遥的意思,将拐杖递给云遥,慢吞吞地往前走。
云遥一直在前面带路,她走得很慢,保证郁安能跟上,但又坚决不回头扶他。
她的目的地对郁安来说并不近,走到后面,郁安已经满头大汗,眼看快要撑不住了。
云遥听到后面凌乱疲惫的呼吸声,心疼的红了眼眶,嘴上却道:“再坚持一会儿。”
“嗯。”郁安擦擦汗,闷声应到。
云遥最终把郁安带到护城河的桥岸。
自从二皇子驾崩,皇宫戒备更加森严,连宫墙外都围了一圈圈的禁卫军。
这是他们能靠近皇宫的最近距离了。
云遥这才把拐杖还给郁安,让他支撑着站起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纸钱,用火折子点燃,让它在手上燃了一会儿,才放到地上。
桥的那边就是高高的宫墙和一排排的禁卫军。而桥的这一边,她却在为杀害二皇子的凶手烧纸钱。
面前火光四起,几片残破的纸钱被吹起来,带着明亮的火星子,从郁安身旁略过,又缓缓变成灰烬。
郁安刚刚经历过量的复健,面色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如今见到这一幕,眼眶竟又热起来。
云遥轻声道:“边爷爷肯定看到了,你不用拐杖的样子。”
她蹲下来,小脸被照得明亮,眼看着火光渐渐消失,一切变为灰烬,她才又站起来。
宫墙外的禁卫军虽然觉得奇怪,但不会把云遥赶走,而城墙内不远处的贺川,却是感知到有人在护城河附近驻足。
他大步流星地冲出来,见到眼前这一幕,问道:“云二小姐为何在皇宫附近烧纸钱?”
贺川气势骇人,不怒自威,大概是受了伤,一张嘴下巴就咔咔响,还非要说话。
郁安不知何时侧过身去,云遥略微挡住他,嘲讽道:“没人规定这里不能烧纸钱吧,我今天就在这烧了能怎样呢?”
贺川面色骇人,一双眼怒瞪着云遥,威言道:“你这样,容易被当成是在给杀死二殿下的凶手烧钱。”
他说的话好似在劝告云遥,语气却带着浓浓的威胁。
云遥看他打扮就知道他是禁卫军统领贺川,不敢说他和边爷爷的死无关,至少如今看来,他对边爷爷还甚是气愤。
云遥神色淡然,仰起绝世的小脸,波澜不惊道:“凡事都要讲证据,贺大人与其在这里管我的闲事,不如好好查查凶手的身份。”
“你应该不会这么久,还一点苗头都没查到吧。”
云遥说着,嘲讽地看了眼宫墙上的大洞,它如今已经补了大半,但还有人在没日没夜的修补。
贺川气得大胡子一抖,拳头握得咔咔作响,他明明一把就能把这小丫头片子折断,却碍于身份动弹不得。
他一脚踩在灰烬上,用力捻了一把,才愤然离开。
云遥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她微微低头,看到了桥边被灼烧留下的黑黄的印子。
这个印记应该能留很久。
她转过头,笑着对郁安道:“我背你回去吧。”
“我能走回去。”郁安看着自己酸痛的左腿道。
云遥笑而不语,走到郁安跟前蹲下,大有他不上来就不走的架势。
郁安无奈,只好红着脸慢慢俯身,趴在她身上。
如此漆黑的夜晚,云遥感受到背上的重量,莫名的踏实。
半晌,郁安忽而道:“读书是不是很没用?”
云遥一愣,没由来的和郁安产生共情,只觉胸腔一阵酸涩,忽而意识到郁安的心境出了问题。
他在自卑,在自责,就像在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用力在郁安腿上捏了一把,惹得郁安一个激灵,才没好气道:“你这么说,让那些勤学苦读的书生们怎么想。”
郁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轻轻趴在云遥肩膀上,在脑子里敲木鱼,加功德。
云遥微微叹气道:“等你腿彻底好了,我们还回去吗?甘雨村。”
“你想回去吗?”郁安微微转头,发丝蹭到云遥脸上,痒得她歪歪嘴。
“不想,”云遥道:“这个地方拥有的回忆太多了,而且...”
“而且什么?”郁安鼓舞她说下去。
云遥笑道:“我不该替你做决定,但我觉得这个地方有你没解开的东西,要是你想面对的话...要是不想,我们就回去,安安稳稳的也很好。”
云遥知道这话说的太不自量力,她只是想着,若是郁安选择面对,或许就不会自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