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希望相公有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和遗憾。
郁安忽而沉默了,他的神色竟染上几分绝望,又复杂,又哀戚,她看着云遥,陷入深深的自我抗争。
半晌,他道:“你发誓,不管知道什么都不离开我。”
云遥一愣,笑道:“好啊,我发誓。”
“我说真的,”郁安头一次蛮不讲理道:“就算整个大陆都不能接受我的存在,你也不能离开我。”
“好,”云遥举起三根手指,语气是那样令人踏实:“我发誓,我的相公这辈子就你一个。”
郁安轻舒一口气,说道:“那我们留下来吧。”
云遥微微点头,忽而道:“你把你的上上句话重新说一遍。”
郁安略显困惑道:“我让你发誓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啊,”云遥接话:“你要是不信,我们今晚就那啥吧,就那个啥,你懂吧。”
云遥说着还挑挑眉。
郁安立马黑了脸,从云遥背上挣脱下来,快步往回走。
“哎,你慢点。”云遥赶忙跟上:“你腿还没好呢。”
第113章 病气
皇宫,尚书房。
绍皇正稳步在地上走动,明黄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他似在思考,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贺川大步进来,跪在绍皇面前。
“武道场查的怎么样了?”绍皇问。
贺川低头道:“属下无能,但武道场内排名确实没有变动。”
绍皇蹙眉,神色凝重。
在绍国,在武道场上排得上名,会获得无限的荣耀和权利。那凶手武艺高强,竟是不在榜上,他是不屑于进武道场吗?
贺川补充道:“自边疆死后,武道场再没出现过那样能藏匿于无形的高手,凶手恐怕的确与武道场无关。”
绍皇顿住脚,忽而低头问了句:“边疆真的死了吗?”
贺川回忆道:“属下仔细检查过,确实死了,就算他真能起死回生,也被我戳瞎一只眼,打断了脊柱。”
“而那凶手虽蒙了面,双眼却是完整的,脊柱也没有损伤过的痕迹。”
当年羽王有意拉拢边疆,被拒绝后,派人杀了他全家。
边疆是个有血腥的,他连夜冲进羽王府,将羽王碎尸万段,洒在院子里喂狗。
后绍皇下令杀掉边疆,贺川率领数百人找到他,彼时边疆已身负重伤,仍杀了个遍,只余贺川和他打得你死我活。
最终边疆在一条河边断气了。
绍皇沉吟半晌,也觉得这个想法过于荒谬,遂摇摇头,摆手叫贺川下去了。
确认贺川走远,他才咳出一口血,一下子颓唐了不少。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赶忙吃了一颗,才勉强恢复血色,不至于让人看出病气。
他不贪女色,宫中女人不多,孩子也就那几个。如今长大的二儿子忽然没了,他就像心脏被人剜了一块,疼得彻夜不能眛。
德妃日日找他哭,而他把京都翻了个面,也没能查出那凶手的身份。
难不成这世界上真有妖星,要霍乱大绍不成。
绍皇擦了擦嘴角鲜血,自嘲一笑,又坐会软椅上。
他脑子糊涂了,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那厢,李全还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他一看到绍皇咯血就担忧的厉害,奈何绍皇不让他表现出半分,他只能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全凭绍皇吩咐。
二皇子府里,德妃还在绝望的掩面哭泣。
这几日她不知哭了多少回,晕了多少回,只见她消瘦得厉害,好似在冷宫待了几年一般。
御史大夫沈辞就在后面坐着,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是憔悴不堪,一下子半截入了土。
绍皇可怜他们,故而这段日子,准许他们在二皇子府自由走动。
桃竹和锦玉还围在德妃娘娘身旁,她们整日好话说尽,盼着娘娘能振作一点,然而终究是无果。
“爹,”德妃哑然道:“你说是不是陛下有意替真凶隐瞒,才骗我们说没有查到凶手。”
沈辞吓得一激灵,忙说:“德妃娘娘慎言啊,怎能揣度陛下。”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德妃双眼恍惚的厉害,似是要把眼泪流干,她木然地说:“我不相信查不到凶手。”
沈辞真怕她做傻事,硬是打起精神劝道:“二皇子也是陛下的儿子,哪有人值得陛下为他隐瞒,娘娘莫要瞎想了。”
“我的天儿,”德妃娘娘细细摩挲着屋内的摆件,脸色苍白道:“我都没奢望过他能继承大统,只盼着他能好好活着,为何还有人不放过他...”
她的儿子,叫绍均天,是陛下亲自取得名字,有均统天下之意,现在,就这么没了。
沈辞听到德妃的话却是一顿,他愤然道:“娘娘,你糊涂啊,这宫中的皇子,只有去争夺那位置,才有安生活着的机会啊。”
他就说,这二殿下怎能平白无故养成这样的性格,原来是被他的傻女儿散养了。
“是太子...肯定是太子...”德妃摸摸糊糊地呢喃道:“就是太子那一党,天儿最近总和云相起争执,还派人刺杀过他...”
“你说什么!”沈辞吓得站起来。
德妃被这一吼吓了一跳,她坐到二皇子床榻上,攥着二皇子的被褥说:“天儿曾不听劝告,买凶刺杀过云相,但没有伤到他分毫。”
“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沈辞险些晕过去,想他也算有一手好牌,如今却被打得稀烂。
云相哪里是忍气吞声的人,二殿下的死,多半和他脱不了关系。
万不能让女儿钻了牛角尖,害了沈家上下。
他复杂地瞅瞅自己女儿,沉声道:“二殿下既然走了,就让他安息吧。倒是娘娘,莫要熬坏了身体,你还该为陛下多分忧才是。”
德妃茫然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沈辞早就想说了,如今才腾出机会:“陛下子嗣不多,娘娘还年轻,要尽快养好身体,为陛下开枝散叶。”
德妃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脸色僵硬了半晌,终还是抽抽着,点头应下了。
是了,她是沈家人,她得为沈家铺路,在宫内享福多年,竟是连女则都忘了。
沈辞眼里多了几分责怪,都是傻女儿把二殿下养坏了,要不沈家何以至此。
他对二殿下驾崩的难过远没有德妃万分之一,最难过的还是沈家失去了一位皇子。
沈辞收敛神色,出声道:“娘娘一切保重,臣告退了。”
德妃脸色苍白,并没有看离去的沈辞,攥着被褥的手又收紧了些。
沈家自是要顾及,但她的儿子就是她的半条命,她怎能让他就这么死不瞑目。
就算耗尽她的后半生,太子也休想登上皇位,云相休想一手遮天。
她眼神露出一丝狠厉,说道:“本宫饿了,去给我备一碗燕窝粥吧。”
桃竹和锦玉高兴坏了,连连答应。
此后德妃娘娘振作了很多,虽偶尔还会神游天外,但多数时间,和二皇子驾崩前没什么区别。
另一边,庆阳候府。
云遥正在收拾她为数不多的行李,准备搬回家里。
没错,她的宅子,终于修好了。
此时郁安和小阿擎还在上学,云遥抱着黑蛋,背着包袱,兴冲冲的往家里赶。
池星也一把跳到她跟前,笑问道:“回一个空宅子,有什么好开心的?”
“这你就不懂了,”云遥道:“没有这么多双眼睛,才方便我和相公贴贴啊。”
池星也眼角一抽,一头碎发在风中凌乱,僵硬地给云遥让路,待她没走远,又补刀到:“准时来训练啊!”
云遥:...
训练训练训练训练,都没时间贴贴了!
第114章 贫穷的下限
当时宅子塌了大半,好在库房不在这里,财产倒是没有什么损失,可她们住的小院里的东西大多碎得不能用了。
工人们把能找到的东西都堆在一起,混杂着泥土和灰尘,看着像个垃圾堆。
衣物大多破得不能穿了,家具也被砸烂,唯二毫无损伤的东西,居然是小阿擎的那张透着煞气的弓和他给云遥的银灰色兽式面具。
这俩东西材质不一般啊。
云遥微微叹气,把这俩东西收好后,开始为新的东西发愁。
那就是小阿擎的玩具们。
小阿擎有一麻袋玩具,说是玩具,里面乱糟糟的什么都有,有荷包、骨头,好看的伞柄、糖纸、铃铛、扇子...等等等等。
然而现在它们丢的丢,坏的坏,只有一小部分还在这里,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
云遥心里一阵愧疚,这些东西说不定对小阿擎来说很有意义,她如今能做的,只有多给他买些玩意,让他不要太过伤心。
说干就干,云遥从庆阳候府搞来两个大麻袋,揣在怀里去了集市。
百姓还在为二皇子守丧,不过毕竟要忙于生计,依旧是该干啥干啥。
不同的是,他们从笑着吆喝变成哭着吆喝:
“呜呜呜,现做糖人快来买啊,呜呜呜...”
“茶叶呜呜呜蛋,热乎乎的茶叶呜呜呜蛋...”
“豆腐!呜呜呜,大豆腐!呜呜呜,干豆腐...”
云遥听着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假哭,感觉进了花果山,再往里走走就是水帘洞。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逛着,只要觉得小阿擎感兴趣的东西全往麻袋里塞,简直像在进货一样。
走着走着,忽然遇见一个戴斗笠的男子,那男子看她一眼,像是极为排斥,居然后退一步。
云遥冷哼一声,也不理他,继续逛她的,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麻袋。
她轻松地扛起麻袋,掏出另一个空的,准备换条街继续装。
“姑娘请留步。”那戴斗笠的男子居然主动走上来叫住云遥。
云遥像扫二维码一样,上下扫他一眼,问道:“啥事?”
男子道:“我观姑娘行径,觉得甚是奇怪,不知姑娘为何买一堆玩物?”
云遥用脚趾都能猜出他接下来要说啥,如他意道:“玩呗,我今天开心,多买点玩具怎么了?”
男子果然尽量压住情绪道:“二殿下驾崩不久,如今正是举过守丧的时候,姑娘此举,着实无礼。”
“怎能在众人哀伤之时满足一己私欲,独自玩乐呢?”
他今日本在暗查民情,没想到竟遇上相府二小姐,她还是那般不可理喻。
云遥“呵呵”一笑,无情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这宫墙之外会有人为二皇子伤心吧。”
“他们哭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有你在,为了百姓的嗓子着想,你赶快回你的天师殿吧。”
赵风眠不解,他穿得这般朴素,又遮了脸,到底是怎么被认出来的?
云遥看他这副不诲世事的模样就来气,她冲上前,一把拽住赵风眠的袖子道:“外面奔波的百姓,哪个能穿成你这样一尘不染,哪个能养的像你这么白净?”
说着她扯着赵风眠的袖子晃了两厢,又松开他,转而把手伸进斗笠内,在赵风眠脸上拍两下。
活像社会大哥在羞辱他的小跟班。
赵风眠哪受过这种耻辱,马上涨红了脸,抬起手在脸上猛蹭两下,脸皮都蹭红了。
他清冷的语气里居然难得带了一丝气恼:“就算是装的,也是对死者的尊重,才不枉天子对百姓日夜操劳。”
云遥恶心的就像吞了苍蝇,她蹙着眉,语气着实不好:“封建社会,皇帝在其位谋其职,同样也享受着美人美酒,山珍海味,充盈的国库,无数的奉承,轮不到我在这里表现。”
“还有,这里是你走过最远的地方吧,若果在你眼里,百姓就是摆摆摊过日子,那我建议你管死人之前先管管活人。”
赵风眠憋得不行,只觉得这女人牙尖嘴利,着实说不过他。
半晌,他憋出一句:“你不懂感恩,亏我见你写出那样的诗句,能有什么样的改变。”
云遥真的无语,她豁出去了,今天非要和这个该死的形式主义者刚一刚。
她把麻袋寄存在一家服装店,拉起赵风眠的胳膊道:“跟我走!”
赵风眠猛然被拉走,怎么挣都挣脱不开,云遥拉着他上了一辆马车,一路驶到京都的城中村。
道路从平坦变得颠簸,赵风眠被颠得浑身疼,马车终于停下了。
云遥掀开帷幔道:“下来吧。”
赵风眠扶着斗笠下来,见到眼前的景象,一下子顿住。
云遥道:“我给你看看大绍最繁华的城市绝大部分人的现状。”
只见此处是一望无际的落魄村庄,绝大部分是草房,草房中零零星星有几个土房,大概十几里之中,才能勉强有一个像样的砖房。
不远处一个妇女正拉着孩子挖草根吃,母子俩都瘦得皮包骨,皮肤皲裂,手冻得通红。
云遥看着她们身上脏兮兮带着阴沉颜色补丁的衣服,询问道:“你看啊,她们不穿丧服,她们不感恩,你不上去指责她们吗?”
赵风眠脸色苍白,红了眼眶,居然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这怕是突破他对人类贫穷想象力的下限了。
云遥觉得没够,又拉着木然的赵风眠,找到一家地主户。
这地主家就是漂亮,宽大的四合院,砖墙砾瓦的,在一众茅草房里显得尤为突兀。
云遥也不管合不合规矩,直接爬上院墙,躲到隐秘处,朝赵风眠伸手:“上来。”
赵风眠鬼使神差地把手给她,便被云遥一把拉上去,胳膊险些脱臼。
云遥原本是想让赵风眠看看被地主买来的小妾有多稚嫩,没想到现在这场景比她想的刺激。
只见这透骨寒意的冬末春初,一个肥头大耳,满口黄牙的老地主,居然扯着一个小丫头片子来到院子里,欲对她行不轨之事。
光天化日的,他把小丫头推到摇椅上,胡乱地扯着小丫头的衣服。
小丫头一边阻拦,一边哭喊着:“不要,不要。”
老地主当即给了她一巴掌,啪得一声脆响,小姑娘肿了半边脸。
老地主道:“我花了五十铜板把你娶回来的,你得把我伺候好了!”
云遥发觉旁边的赵风眠抖得厉害,差点蹭掉一块瓦片。
她赶忙把瓦片挪到一边,面无波澜地继续看着院子里。
那小丫头清瘦的脸颊顿时左右大小不一,她不敢再有动作,只是一个劲地抽泣,根本控制不住。
老地主满意了,他笑得一脸淫邪,眼看就要扯开小姑娘的衣领,忽然哐当一声,赵风眠跳下去了。
他的斗笠摔到一旁,顾不得浑身疼痛,慌忙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