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郁安一个月的闲活不是白干的,那些表面上没用的文献,记录的都是百年来绍国各地的水利、土力工程和各种遇到的地里地势问题。
郁安把它们都看了一遍,涨了很多知识。
众人除了佩服,更多的是在这一个月的相处中,对郁安产生不喜。
他总是冷着一张脸,目无尊卑,和谁也不交好。
这天,工部尚书吴或北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此时右侍郎杨庆安南下抗洪,他只好把问题抛给沈无诟。
沈无诟根本不识字,他直接把文书抛给他的得力干将,让他们像以往一样替他工作。
然而众人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解决之法,最终把吕识程推了出去。
吕识程小心翼翼地说:“沈大人,小的们无能,这个事情实在太棘手,我们...找不到解决之法。”
沈无诟还在笑呵呵地看小人书,闻言一把将茶泼到吕识程身上,吼道:“我要你们这群饭桶何用?”
吕识程一个哆嗦,点头哈腰地赔不是,半点人的尊严都没有。
沈无诟刻意站出来踹他一脚,把吕识程踹到地上踩来踩去,才满意地拍拍墨绿的衣摆。
他道:“其他人呢?过来看看这个文书。”
众人哪敢上前,都低着有,互相瞅着别人,盼着有人赶紧过去。
郁安道:“我看看。”
他接过文书,略看一眼,便将它放桌上铺开,提起毛笔轻轻蘸墨,在上面画出一条条似河流般的线条。
众人小心翼翼凑上去,各个忍不住感叹:
妙啊。
太妙了。
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闪开,”沈无诟赶走众人,问道:“你这画的是什么?”
郁安指着复杂的堤坝工图道:“此处地势低,水势凶猛,堤坝根本挡不住,与其思考如何加固河堤,不如砍几棵树,挖开新的河道,将这水引流,百姓就不会受灾了。”
“原来如此,”沈无诟道:“这就是堵不如疏啊。”
郁安古井无波道:“没错,大人睿智,这种问题只要大人想,不用学就能解决。”
其他人傻眼,面面相觑,确认没有听错。
谁说新会元不会奉承的,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还谁有?
沈无诟果然很受用,连连叫好,让人把文书拿给工部尚书吴或北了。
其实这问题并不难想,只是别人都怕担责任,担心改了河道后遇到其他问题,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郁安敛眸,好看的眉眼异常镇定,继续干他的小活去了。
他得尽快站上去,成为值得云遥托福的男人。
最终这个问题解决得非常好,省了一大笔费用,绍皇下令让吴或北觐见,当面夸了他一番。
吴或北道:“这都是左侍郎沈无诟的功劳,臣不过是规矩办事罢了。”
绍皇笑着点头,一边满意吴或北的谦虚,一边满意沈无诟的能力,叫人给沈无诟赏了不少东西。
沈无诟乐开了花,逢人就说自己有多厉害,把郁安给他的讲解全转化成自己的话,半点不题郁安的功劳。
以往吴或北遇到棘手问题,大多会与众人商议多日,如今因了沈无诟这件事,他总会先让沈无诟看看,确定他是否有解决之法。
第120章 兴州之行
这日,吴或北又命人送来一份文书,文书中还夹着一张图纸。
沈无诟看都没看,习惯性把文书丢给郁安。
郁安接过,垂眸看了看,又淡然地在上面添了几笔。
沈无诟见郁安画的这样快,不耐道:“这就完事了?吴或北莫不是把老子当打杂的了,什么简单东西都抛给我。”
郁安道:“或许吴大人是想提拔您,不如再静等等,这种杂事交给我处理就好了。”
沈无诟拍拍郁安的背脊道:“还以为你是个不懂事的,原来是个面瘫,放心吧,跟我混,少不了你的好处。”
郁安敛眸道:“谢大人。”
众人闻言心里一阵焦急,又好奇郁安干了什么,于是又把吕识程推了出去。
吕识程尴尬又狗腿地笑道:“我帮大人送过去。”
“去吧。”沈无诟随意摆摆手道。
吕识程小心看向文书和图纸,又被惊地定在原地。
郁安居然如此果断地将垂直式的挡土墙改成了扶壁式。
扶壁式挡土墙的确更省材料,也更稳固,但可观的优势背后是巨大的计算量以及敢做大改变的勇气,稍有不慎就会适得其反。
这个新会元的本事,或许的确已经超过吴或北了。
沈无诟见吕识程呆站在那里,吼道:“看什么呢?多画几个三角形有什么可看的,白在工部干了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吕识程一个哆嗦,连忙捧着文书和图纸出去了。
明眼人都看到了,郁安独得了沈无诟的赏识,却无一人敢给郁安使绊子。
因为他们就是靠奉承上来的,好多地方都不懂,若是郁安不出面,他们怕是不会好过。
这天傍晚,郁安映着温和的黄昏到庆阳候府吃完饭。
云遥擦了擦汗,有些难过地抚向郁安眼下的阴影。
相公太辛苦了,拿着微薄的俸禄,做着过量的工作,回来还要完成国子监的课业。
没错,虽然会试前三的贡生已经开始实习,但本质上还没有参加殿试,还是国子监的监生。
高名次的后面是更大的辛苦。
郁安握住云遥的手,柔声道:“我们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好。”云遥心疼地点头。
饭桌上,云遥视线就没离开过郁安,一个劲给他夹菜。
整顿饭下来,郁安几乎没动过筷子。
池星也木然地吃着饭,有种想把这两人踹飞的冲动。
饭后休息半个时辰,云遥又开始训练了。
她的轻功已经达到顶端的水平,但庆阳候还觉得不够,他认为就算云遥成了大陆第一,也要落第二一大截才行。
此时庆阳候的腿伤已经好了,他一身放肆的红衣,站起来快有两米高,气势大开的时候,能让除林晴岚以外的所有人难以呼吸。
他把一捆麻绳递给云遥道:“把这个一端系在腰上,然后跳到树枝上。”
他说的树,一般都指庆阳候府里一棵比府宅年龄还大的老树。这棵老树的树枝已经和普通树的树干一样粗了。
云遥听话地把腰肢绑紧,轻盈一跃,在老树上站定。
庆阳候道:“坚持住了,掉下来就重新练,直到你能站稳为止。”
云遥不明所以,就见半月跳上来,抓住麻绳另一端,荡在空中。
因为绳结在云遥后背,她立刻感受到后面一股不平衡的拉力。
云遥稳住身形,握紧拳头,小身板站得笔直。
不一会儿,宿月也跳上来,给云遥增加一倍的重量。
这些个暗卫,别看长得不胖,个个一身腱子肉,单拎出来至少五六钧重,把云遥勒得死死的。
她已经有些站不稳,稍稍前倾让自己轻松一点。
庆阳候一鞭子抽到云遥腿上,啪的一声,喊道:“站直了,不许借力。”
云遥只好又慢慢站直,感受着身后的拉扯。
见她站稳,又跳上来一个行月,云遥惊呼一声,差点向后栽倒。
她堪堪稳住身形,腹部用力,防止麻绳把她的腰勒断。
贺月有些同情地看了眼云遥,也跟着跳上来。
这一下子,云遥双脚往后搓了一点,吓得她咬紧牙关,隐藏在鞋袜里的脚趾死死勾着。
她被勒得脸色发白,感觉上半身和下半身都不是公用一套血液系统了。
奶奶的,上辈子负重跑都没这么夸张,这简直就像地狱里伸出一只魔爪,扼住她命运的小蛮腰,死命往下拽。
大概站定一刻钟,庆阳候才放过她,让四个暗卫松开麻绳。
云遥的呼吸终于顺畅,她低头一看,这可怜的古树枝都有了裂痕。
庆阳候满意地点头,说道:“今天就练到这里,明天翻倍。”
云遥当场石化,整个人都不好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云遥和郁安,这对小夫妻,都各自去了自己的修罗场。
又过了半月,雨丝风片,春山如笑,柳絮纷飞,花开鸟鸣,是生机勃勃的春天啦。
工部,右侍郎杨庆安刚回来,兴州又出了大问题,陛下有命,必须派人过去。
此次问题重大,吴或北思索再三,决定带着沈无诟一同前往,让杨庆安留下来处理事物。
杨庆安知道沈无诟啥也不是,但尚书的命令他也不能反驳,只当是沈无诟过去看看风景吧。
那厢,沈无诟喜滋滋地正了正发冠,真的以为吴或北是单纯的想提拔他。
只要他去兴州走一趟,回来就可以去陛下面前领赏了。
人逢好事精神爽,他笑着对郁安道:“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郁安微微摇头,平静地说:“我还有国子监的课业,不能离开京都。”
“那真是可惜了。”沈无诟道:“既然如此,就吕识程和何琼跟我去吧。”
吕识程一个哆嗦,瞅瞅郁安道:“郁小兄弟都是会元了,哪里需要做课业,此行离不开你啊。”
郁安谦虚道:“前辈说笑了,我不过是给沈大人做做杂事,那些工程的道理,大人都懂得,哪里需要我一个书生。”
沈无诟一想,郁安每次改过文书都会给他讲两句原理,每次他都听懂了。
那么简单点事,真不知道底下这帮饭桶在怕什么。
难不成他是个天才?
沈无诟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又上去踢了吕识程好几脚,不爽道:“枉我还想提点提点你,没想到是个不识相的,你别跟我去了!”
吕识程如临大赦,还要装出一副“太可惜了”的样子,着实辛苦。
事到如今,众人隐隐猜测,是郁安要害沈无诟,所以先捧后杀。
何琼失了先机,不能再推脱,只求这一行能顺利解决问题,安全回来。
第121章 露馅
兴州,大绍的主要粮食出产地区,有肥沃的黑土地和四季分明的气候。当地人民勤勤恳恳,衣食无忧。
此处不但农业发达,自然环境好,养殖业和畜牧业也相当多样化,毫不夸张的说,你端着锅在外面走一圈,保准有不长眼的野鸡飞进来。
就是这样的好地方,今年却出现了要命的问题。
兴州最大的粮仓发生了不平衡塌陷。
吴或北一行人快马加鞭,半月就到了此处,一见这粮仓,顿时白了脸。
只见粮仓东西两边都有严重下沉,东边尤其严重,导致庞大和粮仓向一边倾倒。
吴或北愤怒地指着管理粮仓的庾吏道:“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为何不早点上报?”
这里面可是上万吨的粮食,要是损失了,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庾吏无辜地说:“小的不敢隐瞒啊,刚发现的时候就上报了,那时候只有一点点,岂料到塌陷如此迅速,我们也是急得不行。”
吴或北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地基失稳,他带着一群人上去检查观测,不敢有半点含糊。
沈无诟啥也看不懂,但他总得装装样子,也跟着凑上前,左瞅瞅右摸摸。
不料上面突然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吓得他倒退好几步,生怕这粮仓塌了把他砸到。
一个时辰后,吴或北叫人取了空白文书,一脸愁容地在上面记录。
当年建粮仓的团队不专业,竟然在有一定盐渍化的地面上开工。殊不知今年冰雪融化加上连绵的春雨,改变了土壤结构,土一软,就支撑不住粮仓了。
这粮仓能撑个几十年实属不易,如今更是以每时辰一尺左右的速度侧向塌陷,状况非常不乐观。
值得庆幸的是,筒仓非常坚固,在如此受力不均的情况下依旧完好无损。
就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吴或北带着众人到兴州州牧安排的临时工作地商讨对策,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个稳妥的办法。
迄今为止他也处理过不少地基失稳造成的问题,但从没哪个像今天这样严重。
寻常的塌陷,若软土层不算厚,只需要采取挖填的手段,在建筑底层挖去软土,或者填上硬土,保证建筑平衡稳固就好。
但经过刚才的测量,粮仓底部的软土层竟然有几十米,区区几场春雨就是这么致命,这种程度,根本不能轻举妄动。
吴或北神色复杂地捋着胡子,忽而一愣,转向沈无诟道:“沈兄,刚一直不曾听你发表见解,关于这个粮仓,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沈无诟已经像鹌鹑般缩了半天,见吴或北还是注意到自己,他脑子拼了命得转,思索郁安给他讲过的道理。
岂知这精密的工程之事哪是几句哄小孩子的道理能说得通的?
果不其然,沈无诟脑子里一团浆糊,见吴或北还盯着他,只好小声嘟囔道:“额...我认为,画几个三角形?”
吴或北闻言,脸顿时垮下来,冷声反问道:“你是在耍我吗?”
沈无诟顿时涨红了老脸,但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这该死的吴或北,竟然当众给他没脸,真以为官大就了不起了。
他站起身,一张茄子形状的脸染上了茄子色,不服气地说:“给我一天时间,此事我一人就能解决,诸位就不要绞尽脑汁在这里讨论了。”
众人的专业度被质疑,纷纷变了脸色,吴或北也是颇为难堪。
但比起这几万吨的粮食,大绍百姓的命脉,他这点难堪算什么呢?
于是他和声和气地问:“沈兄真的能解决吗?”
“当然能,”沈无诟接话极快:“迄今为止我解决了多少难题,何琼,你说是吧。”
何琼难受得不行,但也只能连连应道:“是,是。”
吴或北一想也是,毕竟他也是因为这个才带上沈无诟的。
他道:“那就有劳沈兄了,此事如是解决,都是你的功劳。”
“自然,”沈无诟高仰着头,卖关子似地说道:“我先走了,明日给你们好消息。”
说完,不理会众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琼吓得连连鞠躬,赶忙跟出去。
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对沈无诟佩服的同时也多了几分恼火。
搞了半天,沈无诟不与他们商讨,是怕他们抢了功劳。
那头何琼跟上沈无诟后,立马就慌了。
他道:“沈大人,你真的有办法吗?”
“没有啊,”沈无诟道:“还来那一套不就行了。”
沈无诟指的那一套,就是去市里高价悬赏,迄今为止他没少干过这种事,早就熟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