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看到这孩子身上散发的并不是青色的鬼气,而是一种仙气和魔气交缠的黑白之气。
这孩子竟是个神魔之体!
听见她的声音,那孩子似乎微微一动,嘴里无意识地喃喃道:“救救我,救救我……”
玉晅轻轻碰了下他的手,发现这孩子皮肤滚烫,身子也在不住颤抖。
觉察到皮肤上传来的温凉触感,那孩子一只手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死死握住了玉晅的手指,他吃力地仰起头。
微弱的灯火映照那孩子一张虽然惨白却难掩精美绝伦的脸。
玉晅脑中轰然一声。
那张脸……竟然跟魔君的脸一模一样!
第46章 乱我心者(1)
“救……我……救……”
那孩子仰着头,一张生着罕见美人尖的脸上冰肌玉骨,一双瞳仁很大的眼睛里溢满强烈的祈求,脸上犹自沾着未干的血迹,望过来时无端让人心底抽紧,攥着玉晅的那只手虽小却执拗地不肯放开。
玉晅蹲在地上,任他攥着自己的手指,试探着问:“魔君?”
那孩子没反应,嘴里反复呢喃着“救……”
“陛下?”
那孩子:“救……”
“陛下的儿子?”
那孩子:“救……”
“陛下的兄弟?”
那孩子:“救……”
玉晅这下可犯难了。
这孩子长得跟魔君就像拿着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刚才一眼之下,她还以为是魔君的幼年版或缩小版,可仔细一瞧,就发现除了长相一样,这孩子神态之间跟魔君并不太像。
她认识的那人,一向善于用温柔如水的姿态行强横狠辣之事,即便是在受伤的时刻,也从未展现过脆弱的一面,甚至还拿受伤来挟恩图报让她救他,哪会像这个孩子这般令人心疼。
可这孩子不是魔君又会是谁呢?
流落在外的儿子?失散多年的兄弟?
就算没有亲缘关系,长得如此相像,总该有点其他的关联吧?
“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眼珠一动不动望着她,除了强烈的祈求,剩下的就是空茫和麻木,对她所有的问话都没任何反应。
就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人数应该不少,隐约有一片红色灯光逶迤而来。
声音越来越近,那些人嗓门很大也很吵,隐隐夹杂着怒气,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也很重,似乎将怒气都发泄在了重重的脚步声里。
一道粗犷的声音道:“不过是个刚赴任的毛头小子,我极乐城主动示好,竟然敢拂我面子!魔界派来的又怎样?魔君的左膀右臂又怎样?以为鬼界跟妖界一样,会对新魔君服服帖帖?!”
一道冷笑的声音,“呵呵,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新魔君又如何?还不是照样曾沦为我极乐城的奴隶!说来新魔君还是从我极乐城发迹的呢啊哈哈哈,也不知道新魔君想起来那段过去会是什么感受。”
一道有些担忧的声音,“王太子,我们这做么会不会……听闻魔君手段狠辣又诡计多端,真要把那些……豢奴在明日的大会上展示吗?会不会招来魔君的报复?毕竟……”
另一道阴柔的声音打断方才那道,“我说你又何必如此畏首畏尾,咱们主子刚被封为王太子,深得大王宠爱自不必说,此次又和血池城结盟,稍后还要合计一下那件事,呵呵,事成之后,鬼界势力可就重新洗牌了,哪里会有什么魔君的立锥之地!以后这鬼界的天可不会再冠上魔字。”
一道带着无限得意的公鸭嗓般的声音响起,“都别说了,我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那个狗屁的魔君,我爹一双腿及血池城鬼王一只眼,可都折在他手里。当年围剿他失败那是一次失误,这次听说他悄悄隐藏在了鬼界,保不准就混入了进入宝萃城的队伍里,我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扒开他肮脏的过往,就这样他还能忍住不出来?哈哈哈哈哈他敢来,等着他的就是天罗地网!”
那些人说着张狂的话越走越近,似乎也不怕被人听见。
玉晅听着这些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微微沉思。
看来这是极乐城打架回来的队伍,听那意思,这次极乐城派来的代表也是个王太子,据说这次原本是极乐城鬼王乐铮亲自来的,但好像突然死了几个儿子,没办法只能派了新上任的王太子来。极乐城和血池城都似乎和魔君有宿怨,这次结为联盟要一起对付魔君,并且似乎明日极乐城还会有什么动作要引魔君现身。
可魔君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上香泽城大御者了呀。
她有点明白为何魔君一入鬼界就选择和香泽城结盟了,想来是和血池城有宿怨,而香泽城又和血池城水火不容,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是打算扶植香泽城来对付血池城了?
有这么你死我活的两方在,想必宝萃鬼王有的焦头烂额了。
希望战火不要烧到他们这些只想安安静静偷东西的无辜部族身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极乐城的一行人大步踏来。
玉晅和孩子藏身的地方在一条宫道的角落里,因有杂草和茂密的枝干遮挡,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里藏了人。
她在脑中过了遍迎宾馆各院落的分布,想起极乐城是被分在西侧,正好要从这条路上经过。
极乐城的队伍很排场,八个鬼卫抬着一顶极其豪华的云辇走在最前方,后面还有几顶小一点的云辇,只不过那些云辇虽豪华却东缺一块西缺一角,有的只剩了半边,除了第一顶勉强坐了道身影,其他的云辇都是空荡荡的,一群穿着光鲜的看着像贵族的鬼跟在云辇后边。
而在最后边,有一架用鬼面蜘蛛拉着的马车,马车用黑布遮着,一丝光也窥不见,似乎是什么秘密的东西。
突然有鬼卫从黑色马车里跳了出来,大叫道:“不好,豢奴丢了一个!”
整个队伍一下被惊动了,王太子在云辇里怒吼,“混账!这些都是云雨阁花了大心血培养出来的!还等着用这些东西来引蛇出洞!丢了哪一个?”
鬼卫惊恐地道:“丢……丢……丢了明奴!”
“什么!!!!”王太子一把掀开云辇的纱帘跳了下来,一阵风般冲到黑色马车里,过了一会儿,脸色阴沉地出来,一掌就劈碎了刚才的鬼卫。
“明奴是照着那位的模子改造的最像的一个,废了那么多豢奴才改造出来这么一个,你们这群废物竟然没看好给弄丢了!!”
王太子暴怒。
“一定是刚才趁着和拔舌城干架时弄丢的,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滚去找!明奴是我们计划的关键,要是找不到,你们明白自己的下场!”
鬼卫们忍不住一个激灵,一半人立马自觉地四散开来寻找明奴。
王太子兀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手下战战兢兢上前提醒,“主子,跟血池城鬼王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
想到今晚的密谋不能耽搁,他留下一半人继续寻找,并下了死命令必须找到,另带着一半人先回下榻的院落,毕竟马车里剩下的豢奴不能再有闪失。
大部队已经走过玉晅藏身的地方,此时正是那只鬼面蜘蛛拉着马车经过。
原本双眼空洞又麻木的孩子在看见那黑色的马车时,身子突然猛地一颤,无尽的恐惧涌上眼底,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一动,立马有轻微的哗啦声响起。
玉晅垂眼一看,发现那孩子双脚上竟然带着一副锁链,锁链的边沿嵌入孩子雪白瘦弱的脚踝,红色的鲜血不断顺锁链流下。
似乎感受到了痛楚,孩子麻木的脸上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
锁链声虽然轻微,但却立马引来了那些正在找人的鬼卫的注意。
“那边草丛有动静!”
“过去看看!说不定明奴就藏在那里!”
“给我搜!不想下场凄惨就一处也别放过!”
桀桀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玉晅当机立断抱起那孩子,一个纵身翻入了一面墙,墙里面就是她原本要探听消息的那处院落。
不知道里面是哪个部族,但此时情态紧急,她已经顾不得了。
她身体刚一落地,听墙外面有鬼卫大喊,“我看到了!有道可疑的身影闪进了前边这院子!”
“看!这里有血!还有扯断的碎布!这布料好像给豢奴准备的做衣服那种!”
“可疑的身影好像刚才就是从这里闪出去的!”
“你确定身影进了前面这院子?”
“确定!”
“前面是哪一城的院子?”
“似乎是香泽城。”
“香泽城?那好像有点不太好办了。”
“不好办也得办哪,要是找不到明奴,想想你我的下场!”
……
玉晅抱着孩子谨慎地在这处院子里躲避,怀里的孩子看着七八岁,重量还不如四五岁的孩子,她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那孩子双手紧紧抱着她脖子,将头死死埋在她肩上,瘦弱的身躯一阵阵打颤。
玉晅一手抱着他,一手捏碎了他脚上那根锁链,在往下解锁住双脚脚踝的镣铐时,她发现那镣铐里面是带刺的,八颗钉子般的刺深深刺入皮肉里,深可入骨,本就孱弱的脚踝布满刺坑,看着触目惊心。
一股怒气直冲头顶,玉晅眼睛都红了。
竟有人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来对待一个孩子!
极乐城这群丧心病狂的狗东西!
怀里的孩子似乎疼极,身子一阵抽搐,伏在她肩头低低喊疼。
玉晅几乎颤着手将镣铐解下,一边低声安慰孩子,一边缓缓往那伤口上渡入一股法力。
她是掌生机的神,属木系法力,自带一定的修复能力。没一会儿,脚踝上的伤口止住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一层痂。
孩子身体不再抽搐,也没之前那么紧绷,似乎微微放松了。
玉晅却不敢放松,因为她发现这处院子似乎是香泽城的。
因为空气里阵阵飘香,巡逻的鬼卫身上带香,走过的侍者身上也带香,就连飞过的小虫小小的翅尖似乎都沾染了香气。
香泽城的戒备要比拔舌城严得多,光巡逻的鬼卫一刻钟就有三波,几乎所有的门口都有看守不说,连角落里都时不时有鬼卫冒出来。
一直在外面躲不是办法。
玉晅想了想,决定找个看守相对较少的房间进去躲一躲。
这个时间点,极乐城的鬼卫一定在院子外守着,她出去很容易被发现。
她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孩子,极乐城那些鬼卫所说的明奴应该就是这孩子吧。
她既然救下他,万没有再中途丢弃的道理,至于后面怎么安置这可怜的孩子,等回头再跟伙伴们商量吧。
三转两转,玉晅找到了一处几乎没有看守的房间,是个独立院落,位置挺偏,位于整个院子最角落的地方,环境布置却很清雅。
看上去不像什么重要的场所。
她隐在角落里等了等,释放出一阵法力探查到院子里没人,又等这波巡逻的鬼卫过去,身子一闪,进入了一处房间。
一进门便被满室的浓香拥抱了鼻端,那种香有点靡丽有点幽魅,令人想到金纱粉帐里美人盈盈含笑望过来的多情眉眼,梦一般的旖旎。
室内的装饰和浓香相比便显得简素很多,一张云牙床,一方书桌,靠墙的位置是一大排紫檀木的架子,架子上摆着各种瓶瓶罐罐,有些放着已经制好的香丸香线,还有些只是放着各色香料。
而云床边是个专门开凿出来的水池,已经盛满了水,正有白色的水汽从水池中袅袅升起。
玉晅目光落在水池边的矮凳上,那里正叠放着一沓衣服,看样式似是男式。
她皱眉,这似乎是个制香师的房间,而且人家好像正准备……洗澡?
尴尬了一下,她正准备退出去,却听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带着些慵懒的韵律,却很快,转眼就踏上了台阶。
玉晅四处望望,眼风迅速在屋内扫一遍,发现这屋子的装饰实在太简素了,压根找不到个藏身的地方。
她一抬头,眼前一亮。
身子轻轻一纵,落在屋顶那方承尘上,正好承尘面对水池那处有块镂花的云窗,上面的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下面的场景,而下面的人却很难发现上面藏了人。
她刚松一口气,下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47章 乱我心者(2)
吱呀一声,门开了。
有人步入了屋内。
玉晅屏息,低头去看。
入眼先是一袭如云般的珍珠色袍脚,再往上,一袭如檀的乌发流水般倾斜在那人身后,那人身姿笔直,站立的姿态也如一株琼花碧树,光彩耀目。
玉晅心里一紧,不是吧!这里是他的房间?!
堂堂大御者竟然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知道是魔君的住所后,玉晅更不敢放松了,因为下面这人实在太敏锐,稍微发出一点声响就必然会被发现。
他进来后,在水池边站定,似乎发了会儿呆,又转身从架子上取过一个小瓶,将小瓶内的粉末倒入了水池中。
而后,那水池便咕咚咕咚开始冒泡,似沸腾了一般,片刻后,水池安静了,而那水的颜色也从透明变为了一种淡淡的黑色。
再然后,珍珠色衣袍缓缓垂地,腰带、护臂、内袍……一一顿地,有人正在轻解罗裳……
玉晅所有注意力都在防备他会发现自己和怀中的孩子,哪里会想到他猝不及防就脱衣。
一线大理石般的玉白肤色晃入眼帘,玉晅面上一红,慌忙别过眼。
别过眼的时候,她隐约好像看到一种奇异的花色图案横亘在他玉雕般的背上,她转得太快没怎么看清图案。
隐约水花一响,她知道他已入水。
这下,她更不可能再低头去看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并没有看到自魔君入水后,有葳蕤到荼蘼的大片大片光艳牡丹从他背后的位置缓缓在水池上迤逦开来,那些花枝一会儿沿着水池肆意游走,一会儿又骤然缩回,似被人大力拽住强硬的往回拉扯。
水池里的牡丹就在这来回拉扯之间不断盛放或枯萎。
而不知何时,魔君的额角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他美丽的眼睛冷冷盯着水池,在那些花开放的时候眼底冷意更甚,似乎对这些美丽的东西充满厌恶。
玉晅怀中的孩子原本充满空茫和麻木的目光在看到那些花时,忽然一缩。
他似乎也像看到了什么恶心又可怕的东西,突然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玉晅心道不好,立马抱着孩子飞身掠起。
就在她刚闪开的瞬间,承尘一声炸响。
低下,魔君手中凝聚的一股黑气正欲再次射出,目光落在半空中略有些狼狈栽落下来的身影上,突然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