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晅像左边望去,发现隔着一个包厢的窗口处,一道矫健的黑色身影正站在窗边怒视着乐刹。黑影肩膀处一个血红色的舌灿莲花的标志。
是拔舌城那个新上任的面瘫鬼王。
玉晅视线落在他脸上,突然一呆。
这人……这人不是魔君那个手下,叫赤影的那个?
当时她痛殴魔君时,捧着衣服站在最前面欣赏他家主子被人压着打的那个?
方才在广场上的时候,这人一直坐在暗影里,再加上他身后站着的那群伸着长长舌头的护卫太扎眼,她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些长舌头吸引了,就没注意原来这还是个老熟人。
既是魔君的忠心下属,那此时怒斥乐刹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想到魔君,手上的小粉蛇镯子忽然一烫,随即一股愤怒的情绪似乎从那镯子上传递过来,她心底也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
玉晅一惊,她很明白那情绪不是她的。
她低头,这镯子能控制人的情绪?还是能传递别人的情绪给她?
这股情绪是……他的?
她转首去看向旁边紧挨着的包厢,就在一窗之隔的地方,那人皎皎如玉的侧脸半掩在金丝面罩里,隐约只看见他密密垂下的黑如鸦羽的眼睫轻轻颤动,她看不见他的神色。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回首望了过来。那一瞬间,她看见那双原本流动春水流淌星光的眸子此时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尽头是黑渊,正翻滚着血色巨浪。
她被这眼神惊得心狠狠一跳。随即心底密密麻麻涌上一阵心疼。
这眼神让她想起了梦境里那孩子最终在被逼到忍无可忍悍然拿起武器屠尽仇人时的眼神。
因为亲眼看见过他是如何从一个内心善良单纯的孩子一步步被逼成冷血无情的刽子手,因此心才会更疼。
她眼中的心疼如此不加掩饰,对面的魔君微微一怔,直直凝视她半晌,而后,眼底层层坚冰忽生裂隙,眸光尽头重现细碎星光,一抹澹澹笑意自眉梢眼角漾开。
手上的手镯忽然又一烫,这次是一股喜悦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而起。
还未从心疼的情绪脱离出来的玉晅迷茫地眨眨眼,这股喜悦的情绪也不是她的啊……
看她呆愣住的样子,对面的人忽然对她指指镯子,又拍拍自己心口的位置。
玉晅看着他落在胸前的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说这镯子可以向她传递他的心情?
“……”
她能不要嘛?!
喜怒哀乐诸般心情难道不是很私人的东西嘛?这家伙不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最擅长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在完美假面之下吗?
现在他的行事,她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明明前一刻还愤怒无比,下一刻立马喜笑颜开,这是闹哪样?
读不懂魔君变化无常的情绪的玉晅,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有些东西她不是迟钝,而是不愿深想。横亘在两人面前的现实因素实在太多,本就天然对立的神魔身份、观念上的巨大不同、甚至之后还要因为争夺地牌而正式对立的关系……
砰然一声巨响,拉回了玉晅飘得有些远的思绪。
对面乐刹一声惨呼,身子一边向后退一边命令手下关窗。
拔舌鬼王赤影收回手中抛出的飞刀,冷冷指着乐刹道:“下次再给我满嘴喷粪,我拔舌鬼王不介意亲自拔掉你这小畜生的舌头!”
说完,他向楼下的宝狄及周围的诸部族一拱手,客气道:“影刚才鲁莽了,对各位不住,还请海涵。”
他这样态度诚恳地主动道歉,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说别的。只不过,原先被乐刹煽动想要借豢奴的事情羞辱一番魔君的部族,因着他这充满杀气又忠心护主的举动,不得不重新在心里权衡下贸然出头交恶魔君的风险了。
这么一想,台下那些长得和魔君很像的豢奴,便都没人去拍了。
血魇脸色有些阴沉,凶狠的目光直直射向赤影,赤影不慌不忙朝他一拱手,这令血魇脸色更不好看了。
接下来,为了缓和场中气氛,宝狄又临时加了一场歌舞表演,这也算是每次重要场合的惯例。
有了那些妖娆火辣的舞女助兴,场中氛围逐渐放轻松。
玉晅看着乐刹的窗户一直吓得没敢打开,忽然对崔白道:“崔判,幻颜丹给我来一颗。”
崔白一挑眉,“你打算出去搞事了?”
玉晅笑答:“对,现在大多数人目光都在舞女身上,此时不搞更待何时?”
崔白闻言忍不住笑道,“那你准备去哪个部族的房间?”
玉晅指了指对面。
崔白讶然道:“极乐城?!”
玉晅道:“你还记得刚才香泽城的香被谁拍走了吗?”
崔白思索一瞬,眼前一亮,“极乐城!刚才就属乐刹这家伙抢购最疯狂,或许是因为和香泽城干架时中了香皎某种阴损的香的缘故,他刚才财大气粗地把香泽城的香全拍走了,里面有一味好像说可以解所有香毒。”
“所以,拿到这味香就可以解掉君宁身上的五光十色香。去香皎那里寻解药风险太大,何不趁此机会从乐刹那顺过来?”
崔白大赞,“公主殿下好主意,那我与你同去?”
玉晅摇头,一指四穷,“你看好他们几个,别惹祸就行,我去去就来。”
……
玉晅带着幻颜丹摸出了房门。
这处阁楼的背面有一条长长的圆形的通道,各部族的房间正门就在这条通道上,此时那些房门大都紧闭,有的门口还布置了护卫看守。从这里过去极乐城的房间,要经过几乎一半部族的门前,她若是就这般过去,定然会有不少目击者。
玉晅四处打量了一下阁楼布置,在看到攀墙而生的绿萝时,眼前忽然一亮。
或许宝狄是个爱侍弄花草之人,他布置的房间内处处有绿意点缀,所以大多数人也不会仔细去关注那些绿色植物,因此守在各部族门前的护卫也就没留意有一株绿萝在他们身后的墙壁上悄悄伸展枝丫一路攀援到房顶而后又越过大半个阁楼,最后停在了极乐城的墙壁上。
而此时极乐城的房间内似乎爆发出了一阵争吵,老远就听到乐刹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过了一会儿,砰一声,包厢的门被重重推开,一道携着怒气的高大身影冲了出来。
里面,乐刹还在怒骂不止,“乐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一次次反对本太子的命令!今天你走出这个门,你就是承认了自己是个叛徒,等回头,我要用最残酷的大刑弄死你个狗东西!”
冲出来的高大身影哈哈一笑,“太子殿下,就冲您这个德性,谁先被弄死还真不一定!”
他大笑着,也不顾乐刹的怒骂,大踏步走出门,拐过一个楼梯拐角,下楼去了。
楼下是宝狄给各族护卫准备的喝酒享乐的场所,乐猷今天平白挨了两巴掌,这在他的勇士生涯中还真是没受过这种气,连鬼王乐铮都没这么轻慢过他,他需要一顿酒来发泄下心中憋了良久的怒火。
他走了,屋内响起了一阵兵兵乓乓砸东西的声音。
玉晅没急着下去,等了半晌,觉得差不多了,轻轻落地,吃下幻颜丹,摇身一变,变作乐猷的样子,然后从楼梯拐角走到了门前。
极乐城的护卫看到负气出走的第一勇士乐猷将军又回来了,面露诧异,道:“将军,太子殿下正在气头上,您要不等他息怒后再进去?”
护卫一脸关切的神色,乐猷将军在极乐城的威信,真不是这个心狠手辣贪生怕死又只会狐假虎威的王太子乐刹能比的。
“乐猷”微微一笑,“无碍,我进去向太子殿下服个软,估计他气就消了。”
护卫只好给他打开门。
一进门,满地碎掉的琉璃水晶里,乐刹正斜躺在一方软榻上,面前桌子上摆着刚才拍下来的东西,还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正伏跪在他面前,身子瑟瑟发抖。
是刚才的幽鬼。
一见“乐猷”进来,乐刹眉毛顿时一竖,脸上煞气浓重,沉沉道:“将军怎么又回来了?刚才不是激烈反对我吗?难道这会儿又同意了?还是怕我真的剐了你这才滚回来?”
玉晅正想着同意什么?忽见乐刹狞然一笑,一只手五指成钩,手指上尖利的指套闪着森冷寒光,对准幽鬼的头颅,抓了下去。
嘎嘣一声脆响,幽鬼整个脑壳忽然像开瓢的西瓜一样被抓碎了,乐刹插入她头颅的手指并不停,继续向里一掏,一颗柔软的大脑组织被整个掏了出来。
乐刹张嘴滋溜一下将大脑吸食了进去,然后他一脚蹬开幽鬼惨不忍睹的尸首,哈哈一笑,张着犹自滴着鲜血的血盆大口道:“果然味道销魂,果然味道销魂,乐猷你不是反对本太子吸食脑髓吗?本太子就是吸了你能怎样?!!唔,本太子也感受到功力暴涨的快乐了哈哈哈!”
乐刹掏脑髓到吸食脑髓这个过程不过一瞬,短到玉晅连反应都不及。
她头皮一炸,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之火沿着脚心直冲四肢百骸,冲得她眼睛赤红双拳颤抖。
行走红尘至今,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败类!还有先前那个孩子所遭受的苦楚一股脑冲进脑海,让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这种货色,杀他,一刻都嫌迟。
她摸过桌子一旁放着的一个看着像法器的金色匕首,对着此时只顾猖狂大笑还无防备的乐刹狠狠捅了过去。
“你爹真会给你起名字!”
“快乐短短一刹,而后驾鹤归西。你可以去死了!”
第56章 谁是真凶
香泽城的包厢内,并排而坐的两道身影正对酌小饮。
香皎亲自给对面的大御者斟满酒液,脸上带着些愤怒的神色道:“乐刹这狗东西,孤真是下手轻了,早知道他打着用这些豢奴来羞辱陛下的主意,昨晚我就应该打死他!”
香皎虽这样说,但也明白自然不能真的打死乐刹,昨晚的事是乐刹找茬在前,所以她就算出手痛扁他一顿,极乐城也无话可说,而且她下手专门控制了力道,只对乐刹造成些皮肉伤,并无什么大碍,就算乐铮亲自来了,也只会当昨晚是一场小打小闹,但要是真打死了乐刹,香泽城便会和极乐城真正交恶,要是没记错,乐刹这小杂种可是乐铮老匹夫唯一一个还没挂掉的儿子了,平时就护得跟眼珠子一样,要是宰了他,这后果,她承担不起……
她嘴上说着愤怒的话,眼神却微微向左侧相邻的包厢里瞟了瞟。刚才这些豢奴被摆出来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对面的人身上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杀气,但他向隔壁扭头看了一会儿后,再转回头来,那股冰冷的杀气就没了,而且,仿佛还多了一抹欣喜。
香皎探索的目光小心地望向隔壁,却只看见大王女“君宁”正轻抿檀口一脸羞涩地冲她娇笑。
香皎立马起了一身恶寒。那会儿被狼爪袭x的感觉到现在还令她心惊胆战。
方才,她故意去亲近大王女就是想试探下她是不是入城时袭击自己的刺客,她确信,袭击她的家伙一定中了五光十色香。而她手掌贴在对方手背上,除了想看对方反应之外,也能查看对方体内有没有她种下的香毒,可对方并没有,而且,对方也不是用法术之类的变幻的。
那便奇怪了,她这个未婚妻不是一向十分厌恶与她的婚事吗?现在这副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未婚妻脑子有点问题。不然做事为何如此分裂?就像两个人一样?
两个人!
香皎目光一闪,突然想到刚才千面城拍卖的幻颜丹。
莫非……
她双眼一眯,再看向“君宁”的目光便多了些深意。看对方仍在“含情脉脉”看着她,香皎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仍然冲对方礼节性一笑,随后,她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对面端坐的人影身上。
对面的人,清艳空灵,眸光温润,明明是个魔,那袭淡金却让他穿出了天神的风采,听见她示好的话,他也不过淡淡一笑,客气举杯,道一声“无稽之谈,何必在意。”
香皎目光微微一闪,无稽之谈么?那些关于魔君曾沦为豢奴的话当真是无稽之谈?
她面上笑了笑,跟他碰杯,“是,乐刹背靠血池城,这话说不定是血魇教他说的。”顿了顿,她又道:“而血魇野心勃勃,一心想称霸鬼界,而此次他挑唆乐刹造这般谣言来羞辱陛下,其图谋三界的野心简直昭然若揭。对此,陛下可有何应对之法?”
魔君晃着手中的酒液,轻轻一笑,“所以,我便来找太子殿下结盟了。之前同殿下说的那件事,不知殿下考虑得如何?”
香皎闻言眼珠转转,有些为难道:“陛下是说令香泽城十万大军悄悄包围血池城的事情?可陛下你知道的,先不说十万大军要避开各城耳目穿过中间的宝萃城悄无声息进驻血池城外围的难度有多大,单单就说指挥这十万大军的虎符,目前也不全在我手里啊。”
香泽城调动大军的虎符一共有两块,分为阴符和阳符,这两块虎符在香皎被封为太子时,香泽城鬼王曾亲手交给过她,但后来,忽然有传闻说虎符丢了一块,一时间香泽城所有有野心的香皎的兄弟都出动人手去寻找丢失的半块虎符,神奇的是,今天虎符被传在这个兄弟手里,明天又传在那个手里,反正最后也没找到虎符,不过,倒是那些被传私藏了虎符的香皎的竞争者一夕之间被各方袭击导致挂掉的不少。
直到现在,香皎王太子之位在魔君帮着除掉上任那个不听话的大御者后,已经差不多坐稳了,可虎符还是没找到。
魔君抬头看她一眼,淡笑道:“找回虎符,对殿下来说,应该是件信手拈来的事情吧?就像我之前说的,在宝萃城弄死血魇,血池城一定会大乱,趁其群龙无首招架不及之际,派军火速攻占是最快捷也是最出其不意的一个办法。况且,我只需香泽城出一半兵力,其余兵力留下护卫王城足矣。”
香皎叹息一声,“陛下妙计,皎也觉此法最好,但毕竟事关大军调遣,陛下可否容皎再斟酌斟酌?”
她其实也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奈何,香泽城周边敌人太多,先不说欲拉拢过来当大后方的阎罗城似乎已有旁的心思,如果将大军派出一半,一旦敌人纷纷来袭,香泽城顿时就会陷入被动,而香泽城与血池城之间隔着个宝萃城,回援的军队一旦被发现,宝狄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一定会黑吃黑将回援队伍困死在中途。
这个风险太大,她不能冒。而且,她虽然与面前的三界第一人结盟,但两方的盟友关系还没牢固到让她把军队派出去的地步,因此,她是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来加固双方的结盟和信任的。
她将目光落在对面那人身上,眼底微微露出迷醉神色。
论相貌,这人艳绝九天,所有关于美丽的词语都不足以来夸赞他,而论心智胆识,能孤身入鬼界从从容容坐在几乎满堂皆与他为敌的席坐上,四海八荒便少有人能做到。
这般人物,她若是能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