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晅挑眉,她并不奇怪香皎已经知道了药池在第三座山峰的背面,有这家伙在,香皎想不到的事情,他未必想不到。
她干脆笑道:“是呀陛下,现在我们是对手。”
对面的人凝视她良久,低声道:“在你心里,我们什么时候不是对手?什么时候不是敌人?你因为这一层现实因素,一直刻意将鸿沟横亘在我们两个之间,哪怕你心里对我有过悸动,你都残忍忽略。”
“我问你,神跟魔便不能生情吗?便不能在一起?”
不等她开口,他忽然闪身过来,将手中一柄紫水晶一般的短刃一转,剑柄朝着她,而剑尖对着自己,递到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神剑——斩魔,是我唯一的克星。法力再强大的魔,只要被这剑刺破了内丹,便会灰飞烟灭。你说得对,我们是敌人,现在我把这剑交给你,你这便杀了我罢。这地方水波明透,不似这污浊世间,挺适合做我的埋骨之地。”
那柄斩魔剑静静躺在他手中,流光闪烁,一如他盛满星光的眼眸静静将她凝望。
玉晅心头猛地一颤,在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双手背到了身后。
“陛下,你别逼我。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习惯将所有情绪都用笑来遮掩的陛下。”
魔君自嘲般嗤笑,“是啊,自从认识了你,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要是原来那个为达目的从来不择手段的自己,不会拒绝香皎联姻的提议,因为那是收复鬼界最快速的一个方法。此次孤身入鬼界,他并未打算动用魔界大军,毕竟之前在和天界的作战中,魔族士兵也损失不小,现下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不宜再伤筋动骨。所以,他在鬼界的依仗只有拔舌城,而与香皎联手,力量上就能和血池城及宝萃城持平,优势会大一些。
本来于他来说,这一生,遭受过最残忍的对待,那些黑暗的过往摧毁了他,也成就了他。摧毁的,是他纯善的天性;成就的,是他坚执冷酷的魔性。
可谁让他遇见了小公主呢,她似一道光照亮了他贫瘠的心原,却不愿意驻足瞧一瞧那些因她的照耀而盛放的花朵。
也不是没想过折了她的羽翼,把她囚禁在身边,让她只做他一个人的禁脔。
想要用强硬的手段禁锢她,他有太多种方法。
可他不敢,也舍不得,因为经历过失去自由的绝望,因此更不忍如此待她。
他不想小公主失了灵动鲜活的美。
这一刻,他微微垂下的眼眸中含着的复杂心绪,令玉晅心中一震。
恍惚里,这眸光像极了那日她用了溯源香倒入池水中时他低头望过来的眼神。
暗含着脆弱、期待、挣扎,甚至还有几分祈求……
这一刻水波晃动,她的心湖突然也生层层涟漪。
她想逃,脚却钉在原地不敢动。她不止一次看见过这眼神,强大如他,不会对谁轻易流露如此脆弱眸光,她可以一次次回避,但却有点受不了那眸中逐渐黯淡的星光。
她不怕他算计自己或者持刀相对,就怕他这种带着可怜的攻势。
对他的怜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乱了,真的乱了……
眼见她神色松动,魔君不动声色靠近过来,一点点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直到斩魔抵住彼此的身体。
他知道他的小公主终于开窍了,终于开始正视对自己的那份或许还只是处在朦胧好感的心意,但他要的,远不止这些,他要她彻底意识到——她根本舍不得对他下手。
所以,还需要再添一把火候,还需要再逼她一把。
两人离得很近,彼此的头发在水中肆意纠缠在一起,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隔着水波依旧温柔,“来,不是想杀我么?现在你只需要握住剑柄,轻轻向前一推,你在鬼界争抢地牌的最大敌人,你天界的最大敌人,就能彻底消失了。”
“小晅儿,你记住,这次不杀我,以后便再也不会有机会。”
玉晅觉得自己该听话,该握住剑捅过去的。这个人曾经算计过她,将自己当做垫脚石,还曾打算杀了自己取春神印,有他在,更是整个天界的威胁……该杀他的理由实在太多。
可手臂却犹如千斤重。手心渗出一层层的汗。
一颗心从没像此时此刻这般纠结成一团乱麻。
她凝视着他被斑斓小鱼围簇着的如玉容颜,内心天人交战。
此时,一条通身赤红的小鱼突然凑到他唇边,用柔软的鳍蹭了蹭他一线薄红的唇,他便用手指引住那小家伙,小鱼亲昵地围着他手指打转,他忽然将手指凑到玉晅颊边,轻轻点点了她轻抿的唇角,那小鱼便像得了命令一般,将亲吻过他唇的鱼鳍蹭向她的唇角。
那感觉轻柔到几乎不存在,玉晅脑中却轰然一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感觉如浪涛般奔涌而来。
那感觉又如同一道闪电从脚底飙射而来,一瞬穿透筋脉穿透骨骼,沿着血管一路汇聚到心腔,砰一声炸裂开无数绚烂烟花,烟花之下有无数种子冲破心田桎梏破土而出,开出葳蕤心花一片。
她知道这一刻的感觉,叫心动。
前一刻,那些令她无比纠结无比困顿的事情,似乎都清晰地有了答案。
她并不想杀他。
她后退一步,伸手握住剑柄想要把剑拿开,肩头却突然被人推了一下,她身子一倾,向前一栽,眼看那剑就要戳到魔君身上。
玉晅反应也快,握剑的手立马一松,斩魔掉落。但因两人距离实在太近,斩魔锋利的剑刃还是擦着魔君一侧肋骨划过,一线血色飘散在水中。
此时,身后传来香皎的娇笑,“两位聊什么呢这么认真?是在比谁先看杀谁吗?两位别忘了你们可是敌人哦。”
玉晅一刀挥出去,怀着愤怒转身。
香皎这一招,实在用心险恶,她才刚明确自己的心意,而他面对她又没有防备,如果刚才那剑捅实了……就算他有幸不死,两人之间必然也会留下隔阂。
香皎同样很愤怒,她提出比试,是想让他们刀剑相向的,哪成想弄巧成拙竟成全了两人。
她这叫什么,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玉晅盯着香皎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之色,突然笑了,“刚才在聊婚贴的样式,在聊花轿的规格,在聊婚服是按魔界的黑还是天界的红,在聊……把敌人变成亲人的一万种方式。”
香皎气得脸发青。
魔君突然开始感激自己被划出的这道伤口,满足道:“被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感觉真不赖!”
第64章 摄心
比试还在继续,君宁追了上来继续逮着香皎追杀,玉晅继续寻找时空法门。
唯一不同的,就是氛围变了。
身后跟了个大型粘人精。
玉晅采了株具有治伤功效的雪元藻伸手递向后方,她不敢转身,脸到现在还是滚烫的。
方才真是气昏了头,竟当着香皎说出那一番宣誓主权的话,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霸道。
现在她有点窘,也有点怂,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来跟他相处了。
身后那只手接过了雪元藻,却没有放开,就势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整个包裹住她的手。
握手的动作并不突兀,几乎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玉晅心底一颤,听他轻声道:“我给自己上药不方便,你能不能帮我上?”
玉晅顿了顿,转过身,视线停留在他的伤口上,动了动两人握着的手。
魔君慢吞吞松开手。
玉晅俯身,将雪元藻捻碎了抹在他的伤口上,手上微微施加法力,好在自己灵力的加持下,促进伤口快点恢复。
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伤口上,头顶却忽然盖上只大手,那人理着她被水流冲乱的发,道:“婚贴可以用如意莲花纹,花轿规格不能太低,婚服的话,可以准备两套,一套黑色在魔界迎亲时穿,一套红色在天界拜堂时穿,你觉得怎么样?”
啊?
玉晅傻了半天,这才想明白他这是在接那会儿气香皎的话。
她抬头,有些结结巴巴道:“可……可我那都是气香皎的……”
不等她说完,一根手指突然点在了她唇上,“可我都当真了。”
玉晅不敢说话了,因为一开口就会亲吻上那手指。
魔君便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等出去我就着手准备嫁妆,你也要好好准备聘礼。知道吗?”
玉晅将脑袋往后让让,避开他的手指,“陛下,君宁的胡话你可别当真,你贵为三界之主,哪有入赘天界的道理。”
“啊?我不入赘,那换你嫁到魔界来?那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的规格是万万不能少了,那我回去就命人去天界提亲吧?”
玉晅白他一眼,手下一拍他伤口,“等你赢了比试再说吧。”
被这家伙这么一闹,她觉得先前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冲散了不少。
魔君装模作样哎哟一声,又伸手过来摸摸她的头,“小晅儿,跟我相处不必有那么大的压力,我虽盼着你早日回应的我的心意,却也不想逼你太紧,至于你所顾虑的那些神魔立场的天然敌对,我来解决,我不会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阻隔。”
“我只盼着,你能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好吗?”
玉晅直起身,任他的大手盖在头顶,眼眸微微一弯,“诚如所愿,不敢辞耳。”
……
多了一个强大的家伙帮忙,寻找时空法门便快了许多。
不多时,玉晅和明夷在一处闪动着金光的山壁前停了下来,玉晅射出一道灵力,山壁登时起了变化,金色符咒缓缓流动,片刻后,一道山门凭空出现。
玉晅道:“招呼那两人过来吧。”
魔君不情愿道:“人家小两口打的热火朝天的,还是不要打扰让他们继续相爱相杀吧。”
玉晅嘴角一抽,冲着打的正欢的两道身影大喊,“君宁,走了。”
黑影一闪,君宁冲了过来,将两人往门里一推,自己也跳进来,横刀阔斧堵住门口,将追过来的香皎一刀劈开,“癞皮狗,自己有本事找别的路,有我在,你休想进来。”
香皎一抹唇边的血,阴沉地盯着她。
两人一番厮打,各有受伤,只是君宁打架更胜一筹,因此香皎身上挂彩更多。
眼见那门逐渐缩小,就要关闭,香皎望一眼看门狗一样守在门边的君宁,突然一扭头,冲出水面。
她知道那种法门一旦关闭,短时间内不会再打开,从那里她已经进不去,但她也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干脆从地面上走。
伏羲果是父亲唯一保命的方法,就算赢面不大,她也要全力一搏。
……
而在此时,某座山峰的半山内,一处宛如血魔之眼的赤红溶洞中,一道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一面镜子中正看着几人。
他的身躯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黑衣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看不出年龄。
他叹息一声,“还以为能斗个你死我活,香皎可真没用。”
他身后一个同样裹着黑斗篷的人道:“主人,您另一半元神就在药谷,若是被魔君他们找到……”
黑斗篷负着手,笑道:“我的另一半元神曾被天帝老儿压制,我虽无法挣脱,但却做了点手脚,将元神与伏羲果做了连接,一旦伏羲果被摘下,缚在我元神上的压制也就解除了。天帝老儿加上的禁制,由他的女儿亲手解开,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属下一时无言,他又道:“至于魔君,他端了我天魔一族的老巢,更是对我等不死不休地追杀,可这次,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对我的元神下得去手,他对这个天帝老儿的闺女似乎很在乎呢,唉,年轻人的感情还真是炽热呢。”
属下默了默,又问:“那那个落单的怎么处理?”
他低头看一眼正在山路上闪来闪去的身影,沉吟一瞬,道:“香皎原来是个女子,我元神与身体融合之时,正好需要吸食女子精血,而天界公主与我法力犯冲,便改选香皎吧,你带人去捉拿香皎,我去药谷等着会会这几位尊贵的客人。”
“属下领命。”
……
玉晅三人经过时空法门的传送,此时已经站在第三座山峰的山巅。
下方半山腰的地方,隐约可见药谷内各色仙草散发出的淡淡光芒。
君宁性子急,一个纵身就要飞下去,却在半空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逼了回来。
她望着仿佛凭空出现的密密麻麻的箭,傻眼道:“明明前方什么也没有,这箭是打哪儿来的?”
她话刚落,下方药谷上方,一面巨大的如同镜子形状的阵法若隐若现,一簇簇闪着蓝光的箭矢正缓缓推出,森冷地对准了这方。
君宁大呼,“这见鬼的阵法。”
她将巨剑扔到半空,那些箭矢立马唰唰唰射了过去,源源不断的箭射在巨剑上,碰出一片片铿然火花。
那些箭似乎没有射完的时候,一波射接着一波。
君宁烦躁地抓抓头发,“要不干脆放开手脚杀过去。”
玉晅摇头,“下面这些仙草很珍贵,也很脆弱,一个不好就会都弄没了,而且,动作太大容易惊动护山守卫。”
“那你说怎么办?”
玉晅留意到刚才箭矢射过来的时候,在即将射到草木之前会自动消散,像是怕伤害到它们的样子。
她心头一动,如果这些箭矢没法攻击草木的话,那她就有办法了。
她将山壁上一株爬山虎催生,将那些藤蔓引到半空,那些箭果然在射到爬山虎之前就自动消散了。
魔君望着她,始终没开口,却一直抱臂倚在山崖边上笑。
玉晅催动着爬山虎藤蔓继续生长,一直蜿蜒到谷底仙草生长的地方,最后攀在一棵高大的树上。然后靠近他们的那部分藤蔓突然垂下一部分编织出一个吊篮,大小足够容纳他们三人。
玉晅跃进吊篮里,回头对君宁道:“把剑收回来吧,我们坐吊篮下去,那些箭不会攻击我们。”
魔君紧跟着跳了进去。
君宁收回剑,望望他俩,突然道:“你再给我编个篮。”
她才不要挤在两人之间呢,刚才魔君看向她徒儿的眼神,天哪,看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种眼神让她想起小时候曾吃过的一种糖,用手一拽能拉丝,放在嘴里又粘牙,味道还齁人。
她没想过,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的眼神竟然也能达到那种糖的效果。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碍眼。
玉晅一脸不解看着她,君宁却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只好又编了个筐给她。
魔君向君宁投去个“有眼力见”的眼神,君宁扯扯嘴角,干脆不去看那俩。
吊篮带着他们一路下滑,那些箭果然再没发射。片刻后,吊篮即将到达药谷,三人翻身跃到树上。
玉晅落到树枝上时,脚下忽然踩上某种东西,她一低头,瞳孔一缩。